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lllllxxxxxddddd】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重生之锦绣》作者:撒不了疯就发傻 文案: 死过一次的人,对事情看的也就淡了。 纵使重生以后一路上大事小情不断, 对于易冬来说,总结起来也不过就是一句话:上一世我为人人,这一世人人为我。 而在靳承业眼里,事情则更加简单。 从头到尾他想招惹的,没有其他,只不过是易冬这个人罢了。 正剧版文案: 上一世,她十里红妆,万人艳羡,顶着别人的名号嫁给那个男人。 五载枯等,耗尽她所有精力。 重生后,她却依旧避不开与他的相遇。 如果两人的命运注定缠绕在一起 上一世她屈从,而这一世,她不会将就。 事实文案: 高冷侯爷CP小户千金后,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故事~ 咳咳,其实拔去侯爷外衣,男主只是占有欲强到变态的的强攻一枚啦 【这是宠文,真的是……】 提示:女主非包子,男主非好人 第一章 死亡   “夫人,大爷那边来信了……”小丫头气喘吁吁的奔到床边,隔着一层窗幔对床上躺着的人道,话说到一半,有些欲言又止。   “如何?”床上的人的手从床帐中垂出来,染了蔻丹红的纤指此刻并不显得美丽,反而因为那强烈的病态的白与鲜艳的红的对比显得骇人。   “爷说,”小丫头犹豫了一会儿,咬着牙一鼓作气道,“爷说今年过年不回来了,让夫人好生保重着身体。”   她不敢说,江家大爷根本没有提到过她这个原配的正房夫人,更不敢说,江家大爷其实早就回来了,不过是带着外头娶的平妻住在江府的另一处院子里,怕沾染了病气。   “他哪里是那样会说贴心话的人呢,”床上的人声音柔和,却带着无限的苍凉,喃喃的像是自语,“他不上心的东西,一向是不爱理会的。”   昏黄的烛光配着朦胧的床帐,隐约看得出一副枯槁的形容,在这江府处处烛光,处处欢喜的日子里,唯有这一处小院落里充斥着寂寥衰败。小丫头年纪小,左右这屋里也只有她和江大夫人一人,那摇曳的烛光配上江夫人缓缓的语调,竟是让她生出一股不寒而栗的惊骇,腿软的不像话。   太太这样简直比她听过的鬼怪故事还吓人。   “我嫁进江家五年整了,拢共见过爷四次,你说,有哪家人的夫妻是这样的?”江家大太太的声音还在继续,“不知是不是病的糊涂了……近来,我连他长什么模样,都记不大清楚了……”   “太太,您还是早点歇了吧。”小丫头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带了哭腔。   床上的人声音霎时顿住了,半晌才苦笑道,“好吧,好了,竟连你这个小丫头都不爱听我说话了,那……不说了便是,不说了,”   再不说了便是。   她的话音才落,那孱弱的颤抖着的烛光便被迫不及待的熄灭,空留下一缕残烟,整个房间登时陷入一片黑暗,远去的脚步声后,那扇沉重的大门被人重重的合了起来,带出沉闷的哐当一声。   安锦绣长叹了一口气,却是微弱几不可闻。这样独孤,寂寥的日子到底重复了多久了?   她的目光在黑暗的房间里找不到焦距,恍然又想起那一日,她的命运开始被拖进这一场繁华虚无的那一日。   “你愿意吗?”冰冷的女声如同冬日屋瓦上的寒霜,又似刚解冻的河流,语速极慢,缓缓的流过,“你自愿代替安家长女嫁进江家吗?”   “我愿意!”带着对富贵荣华的憧憬,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喊出了这一句话。   那个时候她还年少,还带着对未来不切实际的妄想,总觉得有一天,她能走出自己生活的这一小方天地,走进那些原本对她来说只存在于话本小说中的生活。以至于她并没有仔细去想为什么这样天大的好事竟然会落到她的身上。   美貌?她这么想过,甚至一开始将美貌当作自己的筹码而自视甚高。   可站得越高,摔得越狠。   直到经过了那五年,再完完整整的回头看这一段荒唐的代嫁婚姻的时候,她才发现,这所有她曾经费尽所有想要追逐的东西,落尽繁华之后,空留下的只有干枯缺乏生机的皮囊罢了。 第二章 死亡 冷风拍打在紧闭的窗棱上,带出窗棱挣扎的咯吱声。入手皆是冰凉,安锦绣费力的下了床,披上外袍,一步一步的挪到了门口,拉开门闩。   门外大风飘雪,院子里的枯枝败叶全都被银装素裹的包围住,只剩下一片纯白洁净的颜色,美的很干净。   嫁进江家那一年,也是这样的大雪,她十里红妆,万人艳羡,顶着别人的名号嫁了进来。   时间过的多快啊,她慢慢的走过那条青石小道,仔细的将点点滴滴都看在眼里,仿若就像那次她初初踏进这一方天地,只是没有那样带着窃喜的好奇。   寒风刺骨,她纤弱的身体摇摇欲坠,最后立在院子中间的石井旁,好在,她还有最后一条退路。   她掬起一捧雪,目光淡淡的落在上面。倘若,一开始她便没有过妄想,那该多好?明明白白的清楚自己究竟该在什么位置,该如何活着,本分而不妄想。   她活了这一世,到如今也不过是二十年的光阴,命运先是让她不甘心,继而教会她顺从与驯服,最后则清楚的告诉她,每一段华丽的梦,梦醒的时候会很疼。   她疼过了,学会了,心也凉了,直到不愿意再继续了。   石井的边缘很冰冷,是冷到刺骨的寒,她缓缓的在边缘坐下。   大院的门紧紧关着,她看了一眼最后还是落下眼泪来。   也许她的梦还没醒吧?不然怎么会在这时候隔着眼泪看见了江北年呢,看见他向自己走来,脚步那么急。   下坠的速度那么快,铺天盖地的水瞬间就将她淹没。   真好……   窒息的感觉,真好。   别怕,安锦绣,马上,所有事情都会结束了。   天禧三十五年,江府大太太安瑜甄病亡,厚葬之。同年十余名当年服侍过江家大太太的仆妇被杖毙。   次年,安平公主下嫁景阳府世子。贤妻伉俪,传为佳话。   天禧四十年,君上越发昏庸,又因北地再次失势大失民心。   天禧四十一年,景阳候篡位登基,改国号为安锦,同年安平公主打入冷宫,大赦天下。   安锦二年,立太子,追封安锦绣为元皇后。   安锦二十年,皇上驾崩,与元皇后合葬一处。   江北年也就是后为人所知的景阳候,一生明媒正娶的妻子只有两位,一位是后被株连九族的安家,安家长女安瑜甄,一位便是安平公主。而一位在天禧三十五年病亡,一位后来被赐死。   安锦绣到底是何许人,无从考证。 第三章 重生 天禧三十年,一入冬江南地界竟然也下了一场雪。   王氏杀好鸡,将杂毛内脏全都拾掇完了,同喜丫头先交代了两句,“这次是我杀你看着,下一次可就要你来动手了,你去把这鸡洗干净了炖汤放到晚上喝,”她说罢又在围裙上抹了抹手,看了那扇紧闭的房门一眼,有些担忧的匆匆走向前厅。   “相公,我怎么觉得近来锦绣这孩子稳重了不少?”   这事情她在心里揣了许久,还是终于忍不住问了。   平日那不是净想着往外跑,可这两个月以来,成天的闷在家里。原先她常常叮嘱这锦绣要养点沉静的性子,可如今这人忽然变了,她倒是担忧起来。   “这孩子难得能把性子沉下来,是好事。”安秀才不甚在意的放下手中的毛笔,拎起纸张吹了吹,接着又道,“哪里有姑娘家家像她那么闹的,成天想着往外走去?我虽然是个秀才,可如今也不过是个虚名,除了能得些敬重还有什么?照样还不是庄户人家的活法,她要是想通了这一点,是好事。”   很多时候,与狭窄的现实比起来,宽阔的心并不一定是好事。   “是这样的道理,”王氏点头,又伸长脖子往里屋看了一眼,犹有些不放心,又道,“不过,我见她这两日成天躲在房里,不知在做些什么呢。”   安秀才将信纸折好放进信封,又仔细的封好口子,这才不疾不徐的说道,“这又怎么了?她倒是问我要了两本书去看的,她难得静心,多读些书总是没错的,女儿家也该明理,”他顿了顿又道,“左右家里没有什么其他要她上心的事情,你便由着她去,我看着她近来比以往通透许多。”   “嗯,是这样的道理。”听安秀才说完这一通,王氏得了一番安慰才将心又揣回了原位,扭身安安心心的回里屋去了。   安秀才则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小妇人。”   初冬的天气已经颇为料峭,处处霜露点点凝冰。厚重的门帘将严寒隔绝在外面,屋里还熏着一只炭炉,温温热热的透着源源不断的热气。   一旁的卧榻上半卧着着一位少女,纤长葱白的手指捧着一卷墨色的书,懒懒的垂着眼眸。乌黑的长发由一根发带随意束缚着,洋洋洒洒的落在肩背上。再看她粉腮红唇,明眸皓齿,无不透出一股子漫不经心娇憨慵懒的美态。   “锦绣啊,”王氏掀开门帘子,先往屋里探头看了一眼,然后才抬脚走进去。她先在炭炉旁边站了一会儿,待全身的寒气散去方再走到少女的床榻边,仔细的嘱咐,“待会儿出来吃饭可得把头发梳好了,省的你爹爹看到又少不得一通唠叨。”   安锦绣将手上的书卷放到一边,坐直了身子笑道,“娘,我晓得的。”   王氏见她这个样子,欲言又止,正想说话,又想起方才安秀才同她讲的话,便将话又咽了回去,只留了一句,“外面寒气重,你出来的时候记得多穿一件。”说罢转身出去了,只是心中却依旧带着犹疑。 第四章 重生 这小女儿出世的晚,可虽然是庄户人家的姑娘,但是家里有几个闲钱,又是一向娇惯大的,从没吃过苦头。是以平日里很有些任性娇气,却不知道近来是怎么了,不仅性子静了不少,就连娇蛮的脾气都和磨平了似的。   这读书真有这么好?她虽嫁了个秀才相公,却也没觉得读书能如何,大朗没认真跟着他爹读多少书,如今在城里不是一样过的好?哪儿能只有读书这一条出路呢。   虽然是疑惑,可是王氏左右也没想多一会儿,毕竟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女孩儿的性子自当是要收一收才好的。不然这性子跳脱,年纪小可以说是纯真活泼,年纪再大点,那就要被说成不够庄重举止轻浮了。   锦绣今年也快十五了,虽然当朝倡议晚婚,可到了十八岁谁还不是要许个人家的,她家闺女生的好看,又能段文识字,就更不说女工了,那是样样都拿得出手的,自然要好好找个好人家。   王氏想到锦绣,很有些得意。别的她不敢说,可她生养的这三个儿女,哪一个不是让人交口称赞的?   她吩咐喜丫头往灶膛里再填一根大柴,,斜眼又看到院子里缩在篱笆栅栏窝里的十几只鸡,再看见这青砖黑瓦的新房和房梁上挂着的干辣椒和苞米,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安家一共三个孩子,老大安谨言今年二十九,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带着妻儿在城中经营一家有些规模的酒楼,日子过的安逸,却也不忘了家里的父母妹妹,每月的银钱与每个季度的衣裳,那都是有专人送回来的。   村里人无不对安家大朗交口称赞,大朗年纪轻轻自己外出打拼,有胆识又有眼光,像他这个年纪就能挣出一份家业的可不少,虽是成了家,那也是顾着家里的,不然怎么会买了小丫头送回来服侍呢?   可不是这个理?王氏只要从村口的柳树边转上一圈,必然得到的都是这样的褒美之词,回家都是轻飘飘的。   老二安谨行今年二十有二,今年秋试上京赶考,估摸着过年前能回家。老大对读书这事儿就不上心,最后也就是算个能读会写,老二安谨行却是个书虫,和安秀才一个脾性,成天埋进书堆里的。   安家村安秀才一家就出了两个有声望的读书人,这次安谨行上京更是有不少人对他抱着期望。临行前族长特地让他给祠堂里的祖宗上过香,就指着他这一趟去了光宗耀祖而归。   而至于这安家的小女,样貌出众性子又外向,安秀才疼爱女儿又一直随着她不愿意拘着的。有这样的家底,两个兄长又都是靠的牢的,多少家人都等着呢,就等安家小女的年纪到了,那提亲的人家必定是要踏破门槛的。   王氏轮番将这三个儿女想了一遍,心下满意,又想起城里没两日就要回来的乖孙孙和乖孙女,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第五章 阿朵   已经整整两个月了 。   安锦绣在梳妆镜前坐下,看见镜子里那张带着许多稚嫩的痕迹的脸庞,她有时依旧有恍惚的感觉。   如果不是那整段浮华虚空太陇长与深刻,以及对这里的一切恍若隔世的陌生感,她大概真的以为那一切都是梦境了。   “瑜甄,甄儿,是吗?”   明明是别人的名字,她却不敢否认,“是。”因为他执起她的手时,那么暖。   他笑起来,好看极了,声音和煦的如同春日的暖风,“好,甄儿,往后我便这么叫你。”   她仰着头看他,心跳如擂鼓,私心里断定了他该是世上最温润俊朗的男子。   他们成亲后的一起醒来的清晨,她为他着衣,他为她留下了这片刻的暖意,他走了五年,她一点点枯萎,直到这片刻的暖意再也支撑不了她所要面对的虚华。   多可笑呢。   安锦绣睁开眼,镜中人的眉眼未变依旧未脱稚气。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幸好,她竟然得到了再来一次的机会。   她的爹娘,兄长,所有她最该珍惜却被她曾经抛却的所有,这一世她都会尽她最大的努力保全。   不求险中富贵,只盼稳定安康。   “锦绣,阿朵来了,”王氏的声音在院中响起来,紧接着便是一个活泼少女的声音,连带着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一起闯进来,“锦绣!你这两个月怎么都不出门?闷死了没有?”   安锦绣的手一错,密密的梳齿没牵挂住任何发丝差点落在地上,她无奈的笑起来,将梳子放在梳妆台上,转身面向少女,“阿朵,你还是那般闹腾。”   “什么叫还?”名叫阿朵的少女将眼白斜给她看,“难不成你是第一日认识我?”   “你看你这急脾气,真是半分也不能说错的,”   “那是自然,”阿朵梗过脖子,“冤枉我的,我可不认。”   “天气冷下来,整个人立马就懒了,”安锦绣笑着拉阿朵坐到炭炉旁暖着,“你看你,这浑身的寒气也不怕冻着。”   阿朵家是村里的富户,很有些乡绅的派头,她的母亲与王氏是平日里要好,安锦绣从小与她也就亲近。   虽然是从小的管教着,阿朵外向的性子却是收不住,这两月没见着安锦绣也让她满腹狐疑。   “锦绣你这是怎么了?”阿朵却狐疑的上下打量她,眉目身段皆没有变化,可她就觉得锦绣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看,“你现在说话怎么和我那远房的表姐一个样子?听着怪难受的。” 第六章 阿朵 阿朵口中的那个远房表姐是省城里颇有家底的人家,平日里是很有大家派头的,自诩也是个端庄的人家。   安锦绣眉眼一垂,继而不轻不重的在阿朵身上捶了一记,似有些不满和抱怨的嘟囔,“那不是我娘让我学着点规矩吗?你真当我愿意啊,不过是这两个月学下来有些习惯罢了。”   五年的习惯,哪儿是这么容易白扯回来的呢?   不过阿朵的话却让她意识到,没有庄户人家的丫头是这么说话的。惺惺作态的端着架子,见人三分笑的敷衍之态。才五年,却长的像完全将她的前半生颠覆了一般。   可既然已经决定了抛却先前的种种,珍惜这一次重来的机会,她就要改变的彻底,干干净净的再也不牵扯上任何关系才对。   “原来是这样,”阿朵了然的点头,又见安锦绣低垂着脑袋有些失落的样子,她赶紧说好话,“我就是一时听不惯,挺好的,挺好的,比我们原先说话好听多了,还带着点官话的腔调呢,好听,我娘也让我学来着,可我就学不像。”   “你就宽慰,我知道这么端着说话让人听着可难受呢,我自己都难受,”   她沮丧懊恼的模样逗得阿朵扑哧笑出来,“行啦,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我这趟过来是想喊你去庙会玩呢,明天咱们村头就有,你去不?”   安家村不是个大村落,要轮上个正经庙会一年才有一次,各路的商贩聚集在村口主路的道路两旁,各色的小玩意儿新奇货多的让人挪不开眼。   王氏将饭焖在锅里,又把灶膛里的明火给熄了嘱咐喜丫头看着点,自己则擦了擦手走到安锦绣的房门前欲喊她出来吃饭,阿朵这句话正好落进她耳朵里,当下是不能再更赞同了,伸手掀起门帘子道,“阿朵说得对,这庙会难得呢,明儿个自是要出去瞧瞧的,”她说罢又转头对阿朵笑道,“阿朵,今儿就在婶子家吃饭吧?”   “不了婶子,”阿朵摆手,“我二叔今天回来了,待会儿家里就要开饭,我爹爹要是见我不在,准保要收拾我的,哎呀,说起我二叔,我差点把要紧事忘了,”她一拍脑袋,“婶子,我爹让我过来问问,安夫子的学堂明年还收人不?我二叔年后就从城里搬回来住,丰年也跟着回来上学。”   “这倒是不难,”王氏想了想,“今年便没收满,明年就算来了人也是有空余的,四里八乡能送孩子过来识几个字的也不多,你回去便和你爹说,这位子婶子给留着了。”   “那好,”阿朵高高兴兴的笑起来,抬脚往外走,”我去同我爹说,” 第七章 喜丫头 阿朵前脚刚走出安秀才家的大门,王氏便凑到安锦绣身旁,眉眼间藏着点神秘的神色,“我听人说阿朵她二叔是生意出了岔子,将这几年攒下的本钱全都赔了个精光,日子过不下去了才回来投奔阿朵家的了,不然这都分家了 ,怎么好拖家带口的全家又住回来?他们家当年可是分了银子就走了,没分到祖屋的。”   还不等安锦绣接口,她立马又道,“前几天我去阿朵家串门,你婶子透出点不喜的神色,想来说不定就是这事儿,你年纪小啊不知道,你哥哥他们都是见过的,阿朵她二叔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贯只认钱不认人的,也就是阿朵她爹宽厚了……”   “娘,”安锦绣无奈的打断她,“怎么说都是别人家的事情,你想这么多作甚,这两日哥哥嫂嫂该回来了吧?”   说到即将归家的安家大朗一家,王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摆摆手,“我早早的都让喜丫头收拾好了的,照旧是西边的那一溜空房子,等你二哥回来就住在咱们北边,东边那一排就留着正月里有亲戚来走动用,”   说起房子王氏又极精神,“锦绣,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不?那时候哪里有这么大的房子啊,你还和你大哥一个被窝,记得不?现在日子是好啦,空着的房子都数不过来……”   安锦绣实在不知如何回应她,又见她提起小时候的事一时间也有些脸红。   “孩子他娘,不是说开饭了吗?”安秀才站在门口没掀门帘子,声音低沉,他也没等房里的人答话,抬脚走了。   王氏恍然,拉着安锦绣的手便往外走,“你看我,说话说着都把吃饭的事儿给忘了……”   她才要抬手去掀门帘,喜丫头就钻了个脑袋进来,“夫人,小姐,老爷在正厅等了。”   喜丫头圆乎乎的脸颊透着孩子般的稚气,泛着健康的红晕。   她这一连串动作极为麻利,王氏虽被她吓了一跳,可等到想伸手给这丫头一下子的时候她早就不见了踪影。   “这丫头,总还是要好好教教的。”王氏摇头,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安锦绣却是笑,别人她还说不准,但是她娘亲王氏她还不知道?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喜丫头这张张扬扬不合规矩的性子还不是从她七岁进门起她当半个女儿养出来的?   连安家大朗这样为人和善的都忍不住私下里拉了王氏给她点嘱咐,“娘,我这是签了死契给您和妹妹买回来服侍的丫头,可不是给咱们家又买了个闺女。”   王氏自是点头应了的,可一转脸对喜丫头依旧是那个样子。   她们从灶房门口过,喜丫头正端着一碗白米饭,桌上的两个小碗一碗留着点中午上桌的菜,一碗则是王氏从昨夜就开始炖的骨头汤。   王氏见了桌上的东西,眼睛一瞪圆,气势汹汹的走过去,“丫头!我怎么和你说的?这骨头汤是你这样盛得的?剩下的呢?”   喜丫头放下碗筷,将嘴里的饭菜全都吞咽下去,这才一骨碌的从长条凳上跳下来,跑到灶膛下拿钳子扒开一堆草木灰,里面放着一只瓦罐下面埋着炭火,她笑嘻嘻的很是自得,“还煨着呢!等会儿老爷夫人和姑娘趁热喝,我吃完饭就给你们端过去。”   “真是傻,真是傻,”王氏恨铁不成钢的在喜丫头的额上点了一下,喜丫头一歪脑袋,没受着多少力,王氏双手叉腰,“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了,你也知道这汤该趁热喝才好,可怎么到了你自个儿这你就不记得?”   她说着走过去抹了下桌上放着的那碗汤,果然只剩没多少温度了。   喜丫头却摇摇头,笑眯眯道,“哪儿的事,还热乎着呢,要不是夫人你同我说话,我现在该喝完了,那不就是热乎的?”   敢情这丫头还会倒打一耙了?王氏又是气又是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姑娘,”喜丫头又凑到安锦绣面前,“明天的庙会你去吗?倘若要去,带上喜丫头可好?”   去,还是不去?安锦绣略一思忖,便笑着点了头,“你若想去,那便跟着我去吧,只是不许到处乱跑,须时刻跟在我身边,知道了吗?”   两个月没出过大门了,出门走走也是好的,外面是个什么光景,她都有些不大记得了。上一世这个时候她早就逃出了家门,想来那个时候大哥回来也是和家里人着急找人,没什么心思管这些旁的事吧。   她将那声叹息埋在心里,脸上依旧淡淡的笑着。   喜丫头忙不迭的点头,“我知道的。”   等到了前厅,一家人在餐桌上坐下,少不了又要说起方才阿朵来说过的事儿。 第八章 丰年 “这学堂本就有一半是空着的,他若想来,让便让人带着过来我看看,”安秀才没见过安丰年这孩子,不过对于安禄他还是有些了解的,实在是个眼皮子短浅的。   只是这一辈人是一辈人,总不能算在一块,他道,“要是个能读进书的,那便留下读吧,”   读书这事勉强不得,安秀才是读了一辈子的书,更加清楚这道理,所以当初安家大朗要外出闯荡,他是半点没有阻拦的。   果然第二天一早安恒便带了安丰年过来,阿朵也跟着他们一块来了。   “丰年,给夫子行礼。”安恒一向敬重读书人,安秀才虽然与他同辈,但到底年长许多,这些年带出的有出息的学生这十里八乡的有不少,他的心中的尊重自是不用说,他转身对安秀才做了个揖,“又要麻烦安先生了。”   安丰年今年六岁,今日穿了身淡青色的小长袍,头发也整齐服帖的用发带束好,他亦步亦趋的跟在安恒身后,听他说行礼,便规规矩矩的认真给安秀才行了礼。   安秀才向安丰年招了招手,示意他到内堂和自己单独说话。   安丰年看了一眼安恒,见他眼神示意,他才迈开步子赶紧跟了进去。   他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却依旧掩饰不去里面的紧张之意。   安秀才微微颔首,面上的表情很温和,他问,“都读过什么书了?”   见安秀才问他,安丰年便一板一眼的回答,“回夫子的话,先读了三字经和弟子规,后自己读了一些论语。”   年纪虽小也有些怯意但好在心不燥也没有旁的心眼,这点颇为难得,看着是个肯学的,安秀才心中已有了些定数,他又让喜丫头拿来笔墨纸砚,让安丰年当场写两个字给他看,没说写什么。   安丰年抬笔,顿了顿,然后没有犹豫先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写了三字经的第一句,人之初,性本善。   名字大概是常常写的缘故,写的比后一句好看的多,安丰年有些赫然,“夫子,我的字还没练好。”   安秀才拿起他写的字仔细瞧了瞧,笑道,“不错,虽然下笔力道不够,字形却是好的,你年纪还小,若是勤练,定是不错的。”   安丰年小脸一红,又给安秀才作了个揖,“谢夫子夸奖。”   安恒一人站在外厅来回的走了两圈,厚重的门帘隔着,他听不见安秀才与安丰年的对话,心里一上一下的更没有定数。   他家的两个小子当年在丰年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送过来让安秀才看过的,可奈何都不是读书的料,正经是读不进去的。好在安秀才也是收了,跟着读了两年,好歹识字算数都是会了。   “这两个孩子不就是像你?你小时候读的进书么?”他也不是没逼着华年和晋年多读些书,可安秀才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又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的确这事儿是逼不得啊。   他们安家是有些家底的,可是这钱财再多挡不住名声也是个老大粗,土财主,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他们家能出一个读书人,如今丰年看着倒是个读的进书的,他怎么能不急?   “大伯,”喜丫头掀了帘子,安丰年快步走出来,脸上带着喜色。   安秀才紧接着也走了出来,安恒连忙迎上去,“安先生,这……”   安秀才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头对安丰年道,“马上就要过年了,我这学堂也要正月十五后才开,这段时间你在家要勤加练字,到时候上学要立刻拿来给我看,倘若你想多读些书,我这里也是有不少的,你让你大伯差人来借便是。”   安秀才嘱咐的细致,安恒心中大喜,这便是要收了啊。看来丰年是个苗子,当初华年和晋年先生可没这么叮嘱过。   安丰年比刚来时少了拘束,不用吩咐他便有板有眼的掀开外袍,直直的跪到地上,给安秀才实在的磕了个头,“谢过夫子。”   安锦绣透过雕花的窗子看到这一幕,一下就乐了,阿朵倒是颇为自得,“如何?丰年是个会来事儿的吧?”   可不是么,原本也没有明说的话,他这一跪,安秀才就算原本不打算收他,这下也不好推脱了。   看着老实的是他,现在顶机灵的也是他。   安恒会意,忙不迭的朝门外喊了一声,“大山!”他的话音刚落,立马有个少年拿着一只大红木盒跑了进来。   安恒拿起那只木盒,恭敬的递到安秀才手边,“安先生,往后丰年便要麻烦你了。”   安秀才伸手接过,放到一旁的八仙桌上。   安秀才的规矩,倘若他收了的,那便要认真教,束脩也收。另一种便是安华年与安晋年那类,只是简单识字听课,并不多作指导的,那只要来了他便收,饭食住宿他是不管的,束脩也不收。   安恒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安丰年走了。 第九章 庙会 阿朵没跟着安恒回去,她还等着待会儿和安锦绣去庙会上呢。   “我二叔人的确不大好,可是丰年却是个懂事的,”阿朵和安锦绣躲回房里缩在炭炉边烤火,“打小我们虽然没见过几面,可他一见了我便跟着我后头叫姐姐,晋年小时候可没有这么懂事,还不闹腾,丰年招人疼,也但愿他往后别像我二叔似的那德行。”   “你这抱怨的话,往后只准到我这儿说说,可别见人就说,”安锦绣斟了一杯热茶递给她,“心里就算有诸多不满,我们毕竟是小辈,到时候要落人口实的。”   阿朵扑哧的笑出来,“你看你说话和我娘似的,是是是,这些道理我还不懂么,这些话我哪儿能往外头去说呢,我省得的。”   对于阿朵的二叔,安锦绣知道的并不多,毕竟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只晓得的确是个口碑不大好的人,相对于阿朵的父亲安恒,他也的确算是个很不磊落的。   一家子兄弟要分家,嫡长兄占得大头从古至今没有变过,安禄分家时却一开口就要了家产的一半多,从此离了家里到省城生活,对家中兄长与父母并不关心。   “丰年已经回来了,那你二叔也该回来了吧?”   安锦绣用铁夹将炭火拨旺,阿朵漫不经心的伸手过去烤火,“说不准呢,昨天才将丰年送回来,他不过在家住了一晚,又急匆匆的走了,年前是不回来了,说是要去省城里再看看。”   两人一时无言。   “姑娘,”喜丫头站在窗口,印出一个小小的剪影,“我方才去村口瞧过了,那路旁边都摆满啦。”   房里传出一阵轻笑声,喜丫头探了个脑袋进去看,眼睛睁的圆溜溜的,她有些着急,“姑娘,再过一个时辰家里就要开始准备午饭了,我就没空啦。”   阿朵笑道,“喜丫头,你刚才不还说已经去村口瞧过了吗?没瞧仔细了?”   “那……”喜丫头红着脸辩解,“我看的时候站的太远,没看清楚。”   “好啦,阿朵,你就别逗她了,”安锦绣站起来,笑道,“这本来就是我昨天就同阿喜说好的,现在也的确是该去的时候了,你同不同我们一起去?”   “同去同去,”阿朵站起来,“我听说这庙会上的新鲜玩意儿有许多是我们没有见过的,那些摆摊的都是走南闯北的,说不定还能买点好玩意儿。”   喜丫头平时虽也算是个稳重的,可是到底是只有十岁的孩子,听见新鲜好玩儿的东西眼睛里便止不住的向往之色。   安锦绣也站起来,折回床边拿过梳妆台铜镜边上的梳妆盒,她移去上头的两层簪子珠花一类的首饰,打开下面的隔层,里面放着几个银锭,大大小小还有一枚金色的,她拣出两个个头中等的,又拿出两块小的,她一边将盒盖子放回去一边问道,“阿喜,我娘平时有给你花使银子吗?”   喜丫头老实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是她刚学女工时候自己做的,她往里面瞧了瞧,回道,“夫人和姑娘平日里给我的,我都攒着呢,如今已经有两钱了!”她抬着小脸,仿佛为自己这样富有的事实高兴不已,“我知道两钱可不少了,能买许多东西了。”   安锦绣将那两块大的收进自己的荷包里,又将手摊开放到喜丫头面前,“喏,那两钱银子你便自己收好,我这儿再给你些,你看着喜欢什么就买一些。”   这二钱银子她可攒了两年了!姑娘这下怎么一回就给了自己两钱?喜丫头不敢去接,反而退了一步,“姑娘,这钱我怎么能平白要呢?”   “哪里是你平白拿的?”安锦绣故作生气的瞪她一眼,“你当这是天天有的吗?给你你便收着。”   “阿喜,还是收着吧,过两年你出嫁,可不得给自己攒点嫁妆?”阿朵促狭道。   喜丫头虽然才十岁,可是已经知道了男女婚嫁的那些事情,阿朵这么一说,她脸上登时浮现出两团红霞,嘴上却是认真辩道,“阿朵姑娘,我是卖了死契来姑娘家的,姑娘家待我好,阿喜也不敢有半分怠慢,都是全心全意的,哪有什么嫁不嫁人的事情?”   “嫁人自然是要的,不过那要我们给你仔细瞧过来才好。”安锦绣强自将那两钱银子塞进她手里,“给你的,你便收着。”   阿喜垂下眼,眼睛里有些湿润,她不过愣了一会儿的功夫,阿朵和安锦绣已经走到门边。   “还不快跟上?”   “哎,”喜丫头抹了抹眼睛,脸上绽出一个笑容,心里一片欢喜,三两步也跟着出了门去。 第十章 庙会 安家村的主路是周围三四个村落都要经过的地方,是以已经有不少人在各个摊位上来回逛看了。路边临时搭起来的茶棚里坐着两个身穿官差衣裳的人,腰间别着的大刀颇有威吓之意,只是那脑大肚肥,眯着眼睛盯着来往的几个年轻妇人的样子让人生厌。往年这样的庙会上出过不少因一言不合发生的打闹,官府便开始在庙会上派来捕快巡查。可这到底是做做样子的,如今这个世道,捕快不仗势欺人便罢了,哪里还能指望的上他们为百姓做什么。   阿喜紧紧跟着安锦绣和阿朵,三人才走出安家的大门,旁边路上就跳出两个人来。   阿喜给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往安锦绣那边缩了半步,待看清楚来人之后,拍着胸脯大大的舒了一口气,“我道是谁呢!一惊一乍的也太吓人了。”   来人是安华年和安晋年,阿朵的两个兄弟。一个年长她们三岁,一个小她们三岁。   安华年将衣摆上沾上的枯草屑拍了,笑道,“你们几个都是女子,庙会上生人多,总是要有人陪着好些。”   安华年还算稳重,安晋年则孩子气的多,他笑嘻嘻的凑到阿喜身边,“喜丫头,你胆子可真小啊。”   喜丫头哼了一声,将下巴往上一扬,她还记得昨天安晋年跟着阿朵过来家里专门往她烧火的灶台里塞了个小炮仗的事情呢,那砰的一声她都差点给吓哭了。   “那真是麻烦华年哥了,”安锦绣和安华年也是从小一块玩儿着长大的,因此也是熟悉,并不用客气。   “哪有什么麻烦的,都是我妹子,”安华年爽朗一笑,转头看向阿朵又抬手在她头上压了压,“还不都是这丫头闹的,”   阿朵躲开他的手,嗔怪道,“我刚梳好的头,都给你压乱了。”   他们几个年纪稍大的走在前面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后面的两个小的却是闹的疯。   “喜丫头!我家还好多炮仗呢,你再不理会我,我就还往你家灶台里扔啊,”安晋年不如喜丫头那么憋得住,没一会儿就败下阵来,拿话威胁人家。   喜丫头才不吃他这一套,她猛地一下把眼睛瞪得老圆,气势汹汹的冲到安晋年的面前,大声道,“你就瞎扯吧!你现在还敢去我家?我家夫人说了,你再来扔炮仗就让你把我们家外面堆着的大柴火都劈了!我再告诉我家老爷!上次还没给他说呢,你等着被教训吧!”   安家院子里堆着的柴火足有一人多高,那里是他这样的小胳膊小身板能劈的动的啊,更何况他如今还时不时的要向安秀才请教呢,他就更发怵了。   “阿喜,阿喜,”他讨好的拉住阿喜的衣袖,“你别告诉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就是吓吓你,没真这么想的,那,”他见喜丫头不为所动,又掏出自己的小荷包,“我的钱给你花!你要买什么?我都帮你买,你别同我置气了,好不好?”   喜丫头却看都不看他的荷包一眼,而是自得从自己的腰间也掏出一个小包,“不就是银子么,我家夫人和姑娘也都给我了,”   安晋年低头一看,嗬,四钱银子,对他们这些孩子来说也是不少了,“锦绣姐姐和婶子对你这么好啊。”   “那是自然。”喜丫头喜滋滋的又将银子收回去,觉得把面子讨足了,“我们家的夫人和姑娘对我那是十里八乡都没的说的,还有我们家老爷,前两天又写了两个新字让我去临摹,没两天我的字就比你的还好了,如今我自己也能读几本书了。”   她这样卖身的丫头,原本预计的就是苦一辈子,哪里有几个能有她这样的好命,简直和半个女儿似的过日子了。   这哪儿成啊,阿喜要都比自己会读书了,那他还有什么好拿出来说的啊,安晋年绷着脸想,不行,今儿个回去就得加把劲儿,再过来也让安夫子给自己写两个字回去临临。   “阿喜,”他们两个说话的功夫前面的人已经走出一段路,停在一个摊位面前了。安锦绣叫了声阿喜,对她招了招手。   喜丫头赶紧一溜烟的跑过去,安锦绣停在一个卖珠花的摊位,喜丫头自然是喜欢的,可她还不知道她家姑娘叫她做什么呢,“姑娘,你叫我做什么?落了东西在家了吗?短了银子我这里有的。”她赶紧亮了亮自己的荷包。   安锦绣掩着嘴扑哧一声笑出来,将跃跃欲试的阿喜拉到自己身边,一手则拿起一朵粉黛色凌霄花样式的珠花,往她头上比了比,“这朵珠花衬得阿喜真好看,”她将珠花递给阿喜,“你自己瞧瞧,中意不中意?” 第十一章 旧物 阿喜对于安锦绣,的确是个独特的存在。她嫁进江府后,没人知道她的下落,安家也在第四年,因为安秀才病故,王氏终日郁郁寡欢,自顾不暇而放弃了寻找。可阿喜却是她在最后的日子里见到过的最后一位亲近的人。   她还记得那时候阿喜通过她在江府做工的姐姐费尽心思的为了一点渺茫的希望偷偷进去见了她的时候,紧紧因为她亲姐姐的一句,我们别院里那个废了的长房夫人和你家那个大姑娘长得有几分像呢。   她才十四岁,谁也没告诉自己偷偷跑到了省城见了安锦绣。   安锦绣满脸病容,通身憔悴的病气,只一眼阿喜便哭成了个泪人。   “你怎么发愣呢?阿喜说她喜欢呢,”阿朵轻轻的拍了下安锦绣的肩膀,打断了她忽起的思绪,她一怔,低头看,阿喜正疑惑的看着自己。   还是小孩儿稚气没有长开的脸庞,安锦绣心中的酸涩变成庆幸,没有错,一切都还没有错。   “姑娘,这个珠花二十文便宜算给你了,”小贩殷勤的开口,他的手拘在衣袖里,脸上笑意盈满。   “二十文啊,有点贵了吧,”阿朵指了指自己头上的那朵,“就这朵也就二十文,样式还精细些呢。”   小贩故作为难的搓了搓手,“这位姑娘,我们走南闯北的也不容易,我从省城扛着家伙什过来废了不少腿脚呢。”   说的还和真事儿一样,安锦绣被这摊贩张嘴就来的把式逗得笑起来,“老板真是说笑了,省城离这里马车都要两天,你腿脚可是得够利索。”   “一句话,”阿朵拿起一旁另一支样式很简单的木簪子,说话干脆利落,“老板,加上这支簪子二十文,不然我们还得再往前看看去。”   “哎呀,姑娘,生意真是不好做啊,”卖珠花的小摊贩皱着眉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摆了摆手从担子下面拿出一块小粗布,将两样东西一起包起来,“算了算了,就卖给你们吧,几位回去可别忘了帮我和其他人说说,我这儿的货便宜又好看,比省城的都不会差了去。”   喜丫头看着那珠花眼睛都发光,赶紧接了紧紧握在手里,又从荷包里小心的扣出一块碎银子,递了过去。   小贩麻利的接过,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转了下背在身上的布包,从里面掏出几串穿好的铜钱,一边递给喜丫头一边道,“我这儿都是在家就数好的,准保两百个一串,你要是不放心,我这两天就在这儿不走的,你来找我就是。”   喜丫头应了一声,一串串全都塞进胸前的衣襟里,然后认真的看着小贩将剩下的散铜钱输给自己,“要是少了我的,我自然会找来的。”   喜丫头方才将银子抵出去的时候安锦绣便觉得有些不妥了,早该在家里先给她几个铜板,这人过来做生意哪儿有几千个铜板一起带过来的啊?那不是得沉死了?   可他们还就碰巧的遇上了一位,他们交谈之时小贩举止言语没有半分异常,甚至弯腰拿东西一类都丝毫不见疲态,底子像是很硬朗的样子。她这么想着,目光便忍不住在那小贩身上多停留了一息的功夫,也就是这一息的功夫,她被吓的几乎后退了半步。   小贩身上背钱的布包露出一个角,依旧是很普通的粗布料子,只是那隐约露出的一角,只那么一瞬又立刻隐没进了他宽大的棉袍里。   是一朵暗色的梅花,她对于江北年符号化剩下的最后记忆里零星几件让人记忆犹新的物件。   怎么会出现在这么一个庙会的小贩身上?   巧合还是?   她惊疑不定的看向那个小贩,那小贩回望她,除了笑容有些许疑惑,举止无异,“姑娘还有什么要看的没?说起来我这筐子里还好些没拿出来的呢。”他说着又要弯腰去取。   “没,没了,”她狼狈的摇头,几乎慌不择路的转身快步走了。 第十二章 大郎   “姑娘,姑娘,你慢点啊,”喜丫头将手里的东西统统揣进怀里,看安锦绣已经走出两步远,赶紧又跟了上去,阿朵他们虽不明所以却也跟了过来,“锦绣,你怎么啦?”   安锦绣背对着他们轻轻呼了一口气,安锦绣,你早就离江府远远的了,又怎么会在这小小的安家村见到和江府有关的东西呢?不过是一朵梅花,兴许只不过是样式差不多的巧合罢了。   她在心中宽慰自己,再转头面向他们的时候已经是面色如常,她笑道,“方才看见一个眼熟的人,想走近些看,好像是看错了。”   “没看错没看错!”喜丫头忽然跳起来,指着远处缓缓而来的马车,“姑娘你看,那是大爷的马车吧,大爷他们回来了!”   安锦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从人群中缓慢的过来,因为人多路窄,所以行的很慢,的确是安家大朗的马车,那马车的样子她还记得的,安锦绣脸上掩不住的高兴,她在喜丫头的肩膀上拍了下,“去,你先跑回去和娘说一声,我在这里和大哥他们一块走。”   “哎!”喜丫头脆声应了,抬腿就跑。   安晋年紧紧跟在她身后,“等等我啊,喜丫头,我同你一块去。”   “你跟来干什么!你又不是我家人,”喜丫头嫌弃他嫌弃的不行,不过倒也没有阻拦他跟着自己。   “锦绣晚点吃完饭我到你们家找你啊,”阿朵现在才不舍得回去呢,正好有家里的哥哥陪着,只愿意多逛一会儿。   “哎,知道了。”安锦绣则是急急的迎着马车去了。   马车顾忌着人多,走一步停一步,安锦绣迎面走过去也不用两步路。   赶马车的小厮一眼就认出了她,赶紧将马车停下,回身往车厢里喊话,“老爷,夫人,大姑娘在呢。”   他的话音才落,马车的车窗就被支起来,一个青年男子探头看出来,看到果真是安锦绣正笑着站在路边,安谨言赶紧从里面把车门打开,“小妹,快上车,外面寒气重。”   “姑姑?”安锦绣正踩在小厮布好的木阶上才要弯腰钻进去,里面就咕噜噜的爬出一个肉团子,小乌龟似的趴在马车里的软垫上抬头看着她。   安子规笑嘻嘻的揪住她衣服的一角,拉着她的衣角往里面扯,“姑姑,进来呀,”   “姑姑呀!我可想死你啦,”安锦绣正要弯腰将安子规抱起来,又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扑过来,一个粉嫩嫩的小姑娘顶着两个圆圆的发髻扑到了她身侧。   安子画从小就最喜欢这个姑姑,谁让姑姑漂亮啊。大家又都说自己长得像姑姑,那她长大了也得有这么美啊。小姑娘心里得意着呢,但凡有人说她像姑姑,她哭着都能哭笑了。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总得让你们姑姑先进来是不是?”常氏笑着将两个孩子一个个抱开,顺手又扶了安锦绣一把,“小妹的手可真凉,”她把自己烘手的小手炉给移出来,递到安锦绣手上,“快拿着烘烘手,这寒气到身子里去,以后可有的不舒服了。”   “多谢嫂子,”手炉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力,烘的人懒洋洋的。   安谨言就这么一个妹妹,从小是怎么看就怎么顺眼的,当半个女儿似的惯大的,现在见了安锦绣这温温婉婉的样子,比平日里少了不少浮躁之气,心下更是觉得她长大懂事了不少,心里更是高兴,认真的与她说起话来。   “锦绣,过了年跟着大哥去省城住几天如何?那儿的房子都给你收拾好了,”先头刚开了一家分店,锦绣倒是提过一次想来省城,可那段时间到底是生意忙,总顾不太上。如今生意都安稳下来了,他便想着接锦绣到城里住着,原先本来也就有这个打算。   家里虽然是富裕了,但是庄户人家自然是庄户人家的过法,有许多不舍得花使的地方。而他既然有这个能力定然是要让家人过更好的日子。   “是呀,”常氏笑道,“你哥哥白天都在外头做生意,我一个人连个说话的都没有,锦绣要是来了,我的日子可有意思多了。”   “姑姑要和我们回家吗?”安子画来劲儿了 ,眼巴巴的瞧着安锦绣,“好呀!姑姑,那我就不用天天想你啦!”   姑姑要是跟着我回了省城,我一定拉着姑姑上街溜两圈,让他们都瞧瞧,我姑姑多好看,我可是长得像我姑姑?必定是的。   安子画自胡思乱想,脸上的笑意都要止不住。 第十三章 孕事 “姑姑,要跟我们回去?”安子规比安子画小三岁,因此口齿还依旧童声稚气,只是又圆又黑的大眼睛盯着安锦绣瞧,也满是笑意。   安锦绣揉了揉两个孩子的脑袋,抬头对安谨言道,“大哥,这事儿自然不能我自个儿做主,还是要回去问过母亲才好。”   安谨言闻言则更加满意,倘若安锦绣直接答应了,他也是不会不高兴的,这话本就不是试探,可是他妹妹如今这么说,却是将父母亲的意愿也考虑在了其中,比以往懂事了可不是一分两分。   他脸上的笑意更甚,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那我们回去问过父亲母亲,再做定夺,”   虽然几个大人脸上都是笑意,可两个小家伙却没有听见自己想要的答案,失望的对看一眼,蔫蔫的低下头去。   安子画更是长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两只小肉手猛地一拍,自己坐到马车角落长吁短叹起来,“唉!我就知道好事儿没这么容易。”   这小丫头从小性子便外向,很是讨喜,安锦绣对她也是喜欢,此刻更是被她的这一番话逗笑,将她抱进自己怀里,“子画这回过年在家里多呆几天如何?陪着姑姑?”   “陪姑姑?”安子规连忙插话进来,“我也要陪姑姑!”   本来是两句玩笑话,却没想到安谨言颇为赞同的点头,“是可以在家放一段时间,到时候让刘嫂子跟回来照顾着,家里反正空房子也多,”他的笑意温和,目光全落在常氏身上。   常氏脸微微红了,嗔怪道,“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个……”   “就是幸苦你了。”安谨言握住她的手。   听到这里还听不出来就是傻了,安锦绣笑意盈盈的凑到安子画耳边,轻声问她,“子画,你娘亲是不是又有了弟弟妹妹啦?”   她的话虽然说的轻,可是却足够传到车里的每个人耳朵里。   常氏羞得抽回被安谨言握着的手,有些羞涩的开口,“锦绣,这也是赶得巧了,临行前两天才诊出来的,也就小两个月,没来得及给家里带口信……”   安谨言自是喜气洋洋的接话,“你刚才一说把小的留在家里住几天,我想想是好的,她这两个月正是要养着的时候,这两个小的又是整天闲不住的,万一冲撞了就不好了,在家里放两个月,等肚子里这个稳了,再接过来,到时候你一块过来,正好,正好!”他一边说一边觉得这是个绝妙的法子,笑的要合不拢嘴。   安子规听得这长长的一段有些云里雾里的不清楚,可是安子画可是一字不落的听见去了。   她的小嘴撅的老高,双手插在腰上,大声道,“爹爹你只要小弟弟不要我和子规了吗?”   安谨言赶紧将她抱到怀里亲了两口,宝贝的不行,“爹爹怎么会不要子画呢,你不是说喜欢同姑姑在一块吗?怎么现在又不喜欢了?”   “那倒不是,”安子画摇头,想了想,又转头看了眼常氏还没隆起的小肚子,她伸手轻轻的碰了碰,“ 那,爹爹,你到时候可不能忘记来接我啊,我要赶回去看小弟弟的。”   “不忘,一定不忘。”安谨言连忙保证。   安子画这才满意的又笑了,“那姑姑你教我梳头,我头发够长了,梳起来一定和姑姑一样好看。”   安子规听不懂他们这些长篇大句,只管着自己躺在常氏的腿上对着安锦绣傻乐。   马车走走停停,到了外面人少的地方才重新执起马鞭快走起来。村口离安家本就不远,一会儿马车就又完全停了下来。   马车门还没开呢,王氏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的乖孙孙们啊,快下来祖母抱抱。”   安锦绣先下的车,王氏扶了她一把,她顺势贴耳同王氏说了一句话,王氏脸上登时大放光彩,“当真?”   “嗯,”她点头,王氏更是脚下生风,恨不得扑进马车里。   “媳妇儿,”王氏伸手去扶常氏,“累了吧,快回屋歇歇!炕我都给你们暖好了,你先去歇一会儿,我待会儿给你做点心吃。”   “娘,”看着王氏殷勤的态度,安谨言就知道刚才安锦绣一定是和她说过了,他也是心疼自己媳妇儿啊,可是这在明面上当然要稍微收着点的,故而他故意板起脸,“哪儿有这么惯着的,又不是第一胎。”   “说什么胡话呢?”王氏不满的斥道,“就你这不知道疼人的傻蛋也就你媳妇儿跟你!” 第十四章 青山   “祖母!”安子画一向是个鬼精得人疼的,扑棱扑棱像个小蝴蝶似的就忘王氏身上扑,可惜这小蝴蝶现在包的和个粽子样的厚,要不是安谨言拽了一把,王氏就要给她扑倒了。   安谨言一瞪眼,张嘴就要责备,王氏却不在意,将小胖娃娃抱在怀里连亲了好几口, “呦,我的子画乖乖啊,怎么这么招祖母疼呢。”   “祖母……”安子规趴在安谨言的肩头,眼睛笑弯成一道月牙,把王氏整个心都看软了,赶紧放下安子画又去伸手抱那个,她再瞥一眼常氏还没起来的肚子,又是烦恼又是喜悦的想,两个她都快抱不过来了,第三个出来那可要有的忙咯。   ”都是好孩子,好孩子,”王氏一手抱着一个,一手牵着一个往屋里走,喜丫头则帮着赶车的小厮把车后面放着的年货统统的搬下来,两个人那时候是一起被买进安家的,每个月也是他从省城送东西回来,两人熟稔的不得了,“青山,这回你是跟着大爷在家里住到正月不?”   “嗯,”青山点点头,挑出两个稍微轻一些的盒子交给喜丫头,“里面的东西精贵,你仔细着拿。”   青山虽然只比喜丫头大四岁,可是却是个性子极为稳重的,在城里跟着安谨言三年人更是沉稳了不少,做事情很有条理。   “青山,”安晋年也凑过去,“稍次我托你从省城带的东西,你带了没?”   安晋年因为时常过来玩,和青山也是熟的,常常托他从城里带几样这里没有的东西。   青山拿起一只大箱子,一个人扛到了肩上,“买好了的,等我把东西搬好就给你。”   “好好好,”安晋年眉开眼笑,一叠声应到,殷勤的也上去搬了两个礼盒。   喜丫头不和他闹别扭了,两人玩玩闹闹又好的和一个人似的。   屋里。   安秀才和王氏坐在正堂的主位上,一人抱着一个儿孙,均是满脸的笑意。   安谨言和常氏仔细说了省城里的生意状况,又正式的提了常氏的孕事。   “我早都说过,那算命人说的没错,我家大郎是个多子多福的,如今儿女双全,这边又有一个,真是热闹,”王氏捏捏安子规的小脸,嫩的和水豆腐似的,忍不住又抱起来亲一口,她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线,“就等二郎回来,也该给他说一房儿媳妇儿了,就是往后像大儿媳妇儿似这么懂事的媳妇儿真是不好找啊,”   常氏闻言连忙低头,红着脸小声道,“娘过奖了。”   不过大儿媳妇什么都不错,就是这性子内向了些,不过好在是个懂事的,又给大朗生养了这些个水灵灵的娃娃,是挑不出错处的。   王氏缓了缓又道,“不过这庄户人家的女儿陪我们家的二郎总觉得不好,若是他这回回来是带了功名的,那就决计是不能找村里的姑娘了,你们平素在城里有什么不错的人家不?”   这样的家常琐事安秀才一向是不管的,安子画也听不下去,她拉着自己祖父的手晃了晃,“祖父,您给子画读书吧?子画想听。”   所以说这孩子鬼精呢,她还见人说话,她可知道祖父母们都喜欢听什么了。   孩子喜欢读书,安秀才自然是高兴,他也没理会堂屋里的其他人在说什么,自顾自的抱着子画往里屋走了。   王氏知道他不管这些的,故而也不在意,只继续道,“倘若这趟回来是一场空,那也没什么,先找个知礼的姑娘娶上,成家立业四个字,总是成家在前。”   “娘,小婉其实早有在城里仔细打听过,有几户人家的确也是不错的,知书达理好相与,就等着二弟回来他自己再看看吧。”   “打听过啦?”王氏笑着望向常氏。   常氏点点头,“娘,这些我都留心着的。   “这便好,这便好,”王氏满意的点头,“你们过的好我们就比什么都好啊。”   “夫人,我看那腊肉熏的差不多了,晚上我用点辣子炒一块吃吧?”喜丫头见到安谨言,很是规矩了几分,端端正正的走进堂屋,说话都文气了不少。   王氏正逗着安子规呢,头也没抬的问道,“晚上有几个菜了呀?”   晚上有几个菜,她其实心里清楚着呢,她就故意这么在安谨言面前一问。   喜丫头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过去,“一个炒腊肉,炖鸡汤,糖醋鱼,醋溜大白菜,粉蒸肉,还有一个梅菜扣肉!”   常氏是个会看眼色的,见王氏没说话,她笑道,“喜丫头跟着娘学了不少东西呢。” 第十五章 姐妹 “她也是个聪慧的,学东西快,如今我厨房都不大用去了呢,”王氏很有些自得,当初安谨言便很不放心喜丫头,她这就是要为喜丫头正正名,虽然她在家里过的不那么像个别人家的差使丫头,可她可不比别人家的不好。   喜丫头听的这话却是心头突突的跳,夫人这么说,晚上真不会让她一个人做吧?平日里还好,现在大爷回来了,她要是没个人指点着那怎么行。   好在王氏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今天大朗你回来了,我自然还是要自己动手的,又是大半年没尝过娘做的饭菜了吧?今天让你们饱饱口福。”   “好,饱口福!饱口福!”安子规奶声奶气的学着王氏说话,他的虚岁已经满四岁,使大力气蹦跶,王氏有些受不住,常氏连忙站起来想将人接到自己怀里。   “嫂子,我来吧,”安锦绣拦在她前面将人接到怀里,不轻不重的在安子规的屁股上拍了下,“子规可不许闹姑姑,不然咱们两个就一起摔了。”   安子规点头,小手连忙揪紧了安锦绣的衣襟,小心的伏在她肩头不动,“我不闹。”   他怕疼,最怕的就是摔跤,安锦绣算是一下那捏住他的七寸了。   “好了,锦绣你把子规带到你房里玩吧,谨言你带你媳妇儿回房去,让她好生歇着,等会儿到了饭点我让喜丫头叫她去。”王氏将所有人做了一通安排,然后自己则手脚麻利的扭身去了厨房。   院子里青山正拿着斧头劈柴,虽然是冬天,可是额际也留了不少汗。   “婶子,”各人回房才没一会儿的功夫,阿朵就急匆匆的来了,王氏从厨房里探出脑袋,“轻点儿,你嫂子刚睡下。”   阿朵对她招招手,“婶子你过来看看。”   王氏擦了擦手,笑道,“怎么,你还给婶子带了什么好东西不成?”   “是个人,”阿朵一边往外走一边给王氏说事情的始末,“方才我才回家,我家门口就坐了个女人,口口声声说要找喜丫头,我看她同喜丫头的眉眼有五分像呢,我也没出去带,我娘陪着过来的。”   走到外堂门口,果然由徐氏陪着一个年轻妇人,那年轻妇人手里还牵着一个同安子规差不多大的稚童,可那脸色枯黄的样子同安子规那白白胖胖的年画娃娃差的远了。   “既然人带到了,那我便回去了,待会儿就开饭了,我家那口子脾气可是急的。”徐氏不是个爱凑热闹瞎打听的,况且总怕牵扯到安家的家事,有外人在还是不好的。她假托了个借口拉着阿朵走了。   “你便是安夫人吗?”那年轻妇人的眉眼与喜丫头果然有五分相像,通身透着些疲惫倦怠的气息,她有些焦急的靠近王氏,“我妹妹,林桃花,就是喜丫头,不是在这儿做工的?”   “你在这里等着。”王氏虽然不明白这喜丫头的姐姐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可姐妹到底是阻不断的情分,她站在隔断内堂外堂的门口,让青山把喜丫头喊过来。   外堂的桌上放着不少新鲜点心,都是安谨言从省城带回来的,那面色青黄的孩子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移不开,那细瘦的小胳膊小腿的让人看的十分不忍。王氏拿起一块递到他面前,“吃吧。”   那孩子咽了咽口水,看了一眼他的娘亲,他的娘亲摇了摇头,他便不敢接了,怯怯的道,“我不饿,大娘。”   这下给王氏心疼的,瞪了那年轻女人一眼,“不过是个孩子,有什么吃不得的?接着,吃不够这还有呢。”   年轻女人呐呐的张了张嘴,没说话,却也没再阻拦。   那孩子得了默认,连忙接过王氏手里的糕点,大口大口的吞咽起来。   “夫人,你找我干什么呀?我那儿可烧着火呢!”喜丫头掀了门帘还有些疑惑,她有看见面前不远坐着的年轻妇人,疑惑更甚,却也不好发问,只看着王氏。   “桃花,我是你姐姐啊!”年轻妇人放下怀里的孩子,哭嚎着扑到喜丫头的身边,喜丫头则一下怔住了。   桃花这个名字跟随了她五年,从出生到被父母卖了的那五年里她一直都是被称呼成林桃花。如今过了这么些年,这个称呼早已经陌生的不得了,猛地被人叫出来实在让她有些恍惚。   “姐姐?”她怔怔的低头去看那年轻妇人,的确和娘亲长得很像,她被卖出的时候姐姐已经出嫁了,她见的并不多,因此记忆并不多。   “桃花,你救救姐姐吧,我的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下去了呀,”年轻妇人抱着喜丫头一通流泪,王氏拿了茶水去喂那个干瘦的孩子,听着她的哭诉却也是连连皱眉。 第十六章 姐妹 且不说喜丫头是被卖了死契过来的,同家里以前的人再无关系。就算撇去这个不说 ,喜丫头才几岁?再怎么懂事也不过才十岁的丫头,又本就是寄人篱下,她这个做姐姐难道连这点都不懂?没听过自己过不下去拖家带口的来投奔被卖身的妹妹的。   那小孩儿吃了两块糕点,又喝了王氏倒的一杯热茶,便不敢再动了,眼睛盯着哭成个泪人的母亲,像是担心又害怕。   “这是怎么的?”门帘出又飘来一个清亮的女声,却是安锦绣牵着安子规的手站在那里。她的视线落在那年轻妇人身上,“这位是?”   喜丫头被年轻妇人抱着一通哭嚎,她也给流了不少眼泪,听见安锦绣问,她又赶紧回答,“姑娘,这是我姐姐。”   “你姐姐?”安锦绣牵着安子规越走越近,“既然你是姐姐来看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这样哭哭啼啼的多不好看,教你的规矩都去了哪里?”   她面上说的是喜丫头,可这话也落在那年轻妇人的心里。她这才抬头看了安锦绣,是个很年轻的姑娘,可眉目之间却比王氏多几分凌厉,此刻也正细细的打量着自己。   形容憔悴,神色慌张,还带着个孩子,多半是从家里逃出来实在没有去路了罢,不然怎么会连投靠一个买了死契当丫鬟的妹妹都想得出来。   “既然是喜丫头的姐姐,不知道你的夫家姓什么,怎么也该有个称呼。”安锦绣状似无意的问道。   那年轻妇人的身形猛地一颤,“我,我姓林,叫林荷花。”她嚅嗫道。   “怎么,夫家也姓林?”   倘若方才还是猜测,现在安锦绣就已经有九成把握这喜丫头的姐姐定是来路不明逃出来,不敢回去,又没有去处的了。   林荷花咬着唇没答话。   “娘……”那个瘦弱的孩子终于忍不住怯弱的向林荷花伸出手,周围一圈陌生人,着实让他有些害怕。   这一段日子的逃亡生活,让他的性子更加的沉闷,才四岁的孩子就已经惯于看人脸色了。   “阿喜,去把大门关上。”安锦绣先是淡淡的吩咐了喜丫头,然后转头对林荷花道,“坐在地上算是什么样子?把孩子抱起来。”   此番吩咐行事妥当,与安锦绣往常的样子有些出入,惹得王氏不免又多看了两眼却也没开口说话,只暗自想着,这可真是懂事了,整个人显得大气不少。   安子规好奇的看着那个和他差不多大年纪的孩子,他松开安锦绣的手,因为穿的多,步履有些不稳,一摇一晃的向那孩子走去。   “凉的,姑姑,”他握住那孩子的手,一脸惊奇的回头对安锦绣道,“好凉……”   那孩子惊慌失措的想要收回手,急得不得了,安子规被他弄的身形一晃,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地上,没哭,只是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喜丫头惊呼一声,赶紧将安子规扶起来站好。   林荷花面色一白,“你个惹祸精!”她说着伸手一巴掌就要落到孩子的身上。   那孩子虽满脸惊恐,但是站着一动不敢动。   喜丫头又是拦下她的动作,安锦绣也开口了,“好了,不过是孩子不小心的,有什么好打骂的,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福生,他叫福生。”林荷花垂着脑袋,那话漂浮的好像不是从她自己嘴里出来似的。   “喜丫头,你带着子规和福生到里屋烤火去,”王氏说这话,便是将他们支开的意思。   安子规是高兴的,他这么大都没怎么见过与自己同年纪的人,也不记得刚才福生才让他摔了一跤,高高兴兴的又想去牵福生的手,福生一躲,求救似的看向林荷花,“娘……”   “福生先跟着小姨去吧,”林荷花勉强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等会儿就见到娘了啊。”   福生这才一步一回头的跟着喜丫头走了。   “我大桃花,不,喜丫头十二岁,她被卖出去的时候我正好出嫁,嫁妆不够爹娘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只想着到时候家里缓过来再去把人赎回来……我嫁的人家是从小定亲的,原以为是个好的,却没想到他如此不争气,将家里的东西当的当,卖的卖,连一点过日子的东西都不留给我们娘儿俩啊……”林荷花一边说一边哭,伏在椅子上起不来。   王氏最见不得人哭哭啼啼,她低声斥道,“像个什么样子?有话说话!”   “喜丫头是你妹妹不错,这一层谁也说不破,可你这个出嫁了的姐姐,怎么想到来投奔这样的妹妹?你可知道,当朝律法,凡是死契给人做下人的,连自己的生死都管不了,你又怎么指望她能管得了你?你是想着谁管你?”   安锦绣斜眼看着她,觉得她是在不够聪明,不是因为她寄希望于喜丫头,而是她这一番诉苦明着寄托着喜丫头,可谁不知道丫头是个什么身份?她如今巴巴的跑过来,难道没有想着安家能容她一容? 第十七章 林荷花 她光是想着自己无所依托,又怎么想不到自己的妹子在这里是寄人篱下,也许自己尚且护不周全,又如何能护得了她?而安家与她更是素不相识无亲无故,何来要去盯着一家子的名声保一个携子离家的逃妇?   她这到底是实在被逼的不管不顾了,还是从头到尾都单单只想到自己?   “姑娘,夫人,我在那个家里实在是过不下去的,你们救救我,救救我啊。”喜丫头手上拿着两只手炉和一间披风,愣愣的站在那里。   对于这个姐姐,她并无过多的印象,一来那个时候家里孩子多,比她小的还有两个,比她大的也有三个,这个大姐是头一个,却是父母最娇惯的。到底是第一个孩子,就算是个姑娘,那也是第一块肉,后面的这些女孩儿就没这么好运了。大姐对她虽并不是不好,可是总也算不上好。   她五岁被卖给人牙子,在人牙子手上辗转了半年,后安家大朗买下,在省城又教了半年的规矩。那两个半年里,她先是担惊受怕,人牙子为了让她们听话,打都是轻的,她年纪小又不容易卖掉故而受的打骂就更多些。可好在来了安家,后面竟是一点苦楚都没再尝过。喜丫头早就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里,对懵懂记事时将她卖掉的那些家人已经许久没有再想起来了。   但是林荷花总归是她的姐姐,记忆力有些圆润的女子如今竟然落到这样消瘦的境地,喜丫头不免也垂下两滴眼泪,她走过去先是将两只手炉递给王氏和安锦绣,另又将自己今年新做的披风盖到林荷花的身上。   前半年她身子开始抽芽似的长,很多衣服都小了,故而这次做衣服时王氏特意给她做的大了点,只是盖在林荷花身上依旧是有些小。   林荷花抽抽噎噎的接过喜丫头递过来的衣服,从进门前第一次仔细打量了她。   桃花的眉眼是像娘亲的,林荷花想,以后不会是个出众的,可是那红扑扑的小圆脸看着让人十分顺眼,若不是垂着眼泪,总觉得下一刻她便要露出一个笑容来。再看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比她这个做姐姐何止好了一倍有余?   她嫁的人家在临县,虽然隐约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是被卖到了这边做工,可也没想到她能过上这半个小姐似的日子。怎么说就是读书人家,知书达理的又待人和善,听说这家的大朗在省城开了家十分过得去的酒楼,家里是有不少银子的。左右家里是怎么都不能回去了 ,就算在这里留不下来,若能得一笔银子可好?   如此想着,林荷花便又哭哭啼啼起来。   “妹妹啊,姐姐我没用,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要是没法子了,我只能找棵歪脖子树上吊去了啊!只是福生小小年纪,我是在放心不下……”   喜丫头被她哭急了,有些无措,“你轻点!轻点声!里屋大家都歇着呢。”   王氏是及其厌恶这样胡搅蛮缠的,可她跟了安秀才一辈子,遇着的都是些知礼的,还真没遇见过这样打蛇上棍甩不脱的架势。 第十八章 林荷花 “娘,厨房里得去看着,不然一会儿大家得饿肚子,这儿有我呢。”安锦绣轻轻的推了推王氏的手,冲她眨了眨眼睛,“嫂子那儿可是饿不得的。”   王氏知道这女儿平时是个有点鬼主意的,可是她哪里见识过林荷花这样的妇人呢?王氏自是不放心,但是媳妇儿如今双身子也的确是饿不得。   看王氏依旧有些踌躇, 安锦绣只能保证,“我有法子呢,倘若是在没办法了,我再去请娘亲出来。”   好不容易将王氏送回了厨房,安锦绣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又看了喜丫头一眼,“喜丫头,从前在家里时,这位姐姐对你如何?”   喜丫头咬了咬嘴唇,摇头,“不如何。”   也就是不打骂的样子罢了,若说好,那真是半分也说不上。   “好,”安锦绣又把目光转到林荷花的身上,“不知道你夫家姓什么,就先叫你林嫂子吧,林嫂子,你说你在夫家过不下去,是如何过不下去了?”   林荷花闻言连忙将衣袖挽上去,不甚白皙的皮肤上却也有深深浅浅的疤痕,估摸着她们逃出来有一段日子了,她身上没有新伤,只是光这旧伤看着也让人倒抽一口凉气。   纵使是喜丫头,也没忍住又拿袖扣擦了擦眼泪,别过了脸去。   无论如何也是个可怜人,安锦绣也微微叹了一口气,指尖扫过微凉的桌面触到那温热的茶杯壁,“你过的苦命,看着也是让人颇为不忍,只是抛夫离家被抓回去族里如何处置官府都是管不着的,你又怎么期望安家能护得住你?”   这短短的两句话像是突然抽走了林荷花通身的力气,这个道理其实她又何尝没有想过?不过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逃了出来。却想不到孤儿寡母的根本连临县都走不出去。   沈家虽然是个破落户,可是沈家宗族里的兄弟不是,没个两天他们便能追上来将他们母子两个抓回去,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根本不可能手软。   “路上你回过家了吗?”安锦绣又问。   “没有,”林荷花摇头,垂着泪低着头声音轻了不少,“没敢回去。”   这样的事情倘若让爹娘知道了他们怎么敢收留自己?准保是当晚就主动将她给扭送回去了。   “那便还好办,”安锦绣站起来,“喜丫头,带你姐姐去你房里歇一会儿,等饭好了给她装上些,再让青山送她们母女去县城报官。”   林荷花和喜丫头纷纷瞪大了眼睛看着安锦绣,有些不可置信,“报官?”   “姑娘,你不帮我便罢了!竟然还要将我送官?未免也太铁石心肠了些!”林荷花又是一个屁股扎在地上,不依不饶的嚎啕大哭起来。   “行了,”安锦绣懒得去看她,只对喜丫头吩咐,“跟你姐姐说清楚了,她是要自己去报官,按照当朝的律法,夫妻做到如此地步,两方是可以和离的,倘若有人要揪着她离家的把柄,只管说是为了报官罢了。”   喜丫头连连点头,“姑娘,我知道了。”   “谢过姑娘,谢过姑娘,”林荷花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从地上站起来连连鞠躬。 第十九章 沈氏   喜丫头为人利索,得了解救的法子后便赶忙将林荷花拉过,轻手轻脚的往屋后去了。   安锦绣回到房里,安子规已经伏在被面上沉沉的睡着了。福生却在火盆旁堪堪的暖过身子来。才见到她走进来,又立刻僵直了身子。   他的身上不过一件单衣与夹袄,其中不乏补丁,夹袄的质地看着就很是坚硬,不知是多少人穿过的了。不过是个孩子,大冬天的穿这么点怎么受得住呢,安锦绣走到床边将熟睡的安子规抱起来,将他身上的外衣先脱了下来,然后把他放进厚棉被里,仔细的为他掖好被角。他睡得沉,这一番折腾竟然连眼睛都没有动过一下。   安锦绣拿着那件还带着余温的衣服走到福生的身边,“福生,把这件衣服穿上,等会儿天气还要冷呢。”   福生抿着嘴摇摇头,“不行的,这是弟弟的衣服,我穿了弟弟的衣服,他醒了也要冷的,我不怕冷,我习惯了。”   “弟弟还有衣服,你娘等会儿带你去县城,你要是记着,日后再还回来,就当是弟弟借给你穿的,如何?”   福生这才应了,接过衣服先把夹袄给脱了,把棉衣穿在里面,夹袄套在外面,“这样便弄不脏了,我回来就还给弟弟,”不过他又有些疑惑,“娘并没有说要去县城啊。”   “要去的,”安锦绣弯腰将他从椅子里抱出来,牵着他的手,“这样才能断了担惊受怕的日子。”   福生听得一知半解,却没再追问。   县城离安家村十多里路,此时过去青山还能赶着天黑前回来。   门帘里门帘外是一寒一暖的两重天,喜丫头和林荷花已经站在院子里,福生见了自己的娘亲,赶紧松开了安锦绣的手飞奔过去。   林荷花也穿着一件王氏的旧衣服,重新梳了头,整个人瞧着精神了不少。只是脸上飘着两片绯红,不知是羞得还是臊得。   “你把东西、”王氏将手上的食盒递过去,正想仔细的嘱咐两句,却远远听见大门外传来一阵人声的喧闹。   “就是这一家吧?你们把门堵着,别把人放走了!”门外一阵错乱的脚步声,然后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开门!把门开开!林荷花,知道你在里面呢!”   光听那说话的口音,便和安家村的人带着点不同。   林荷花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像是抖筛子似的颤起来。   安家大朗闻声从房里出来,“这是怎么了?”   原本关在书房里的安秀才安子画祖孙两人也闻声而出。   “你们是哪儿来的?到我们安家村闹事?”   门外又传来另一拨人声,一时间很是喧闹。   林荷花吓得抱着福生直往角落里缩,安秀才往院子里扫了一眼,面色不变,也没问事情的缘由,拉着安子画的手应门去了。   门外站着两拨人,一路面生的均是凶神恶煞的,后面站着的几个手里还带着棍棒,跃跃欲试的似乎下一刻就要冲上来。   安子画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有些害怕的往安秀才的身后躲了躲,只露出半个脑袋,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   而门外站着的另外一拨人则全是眼熟的,放眼望去竟似乎有一半的安家村青壮年都站在了这里,也是十分声势浩大。 第二十章 要人   这事情的起因是沈氏宗族的人和林荷花那不成器的丈夫沈全才追上来,远远的眼见着林荷花由一个妇人和年轻女子陪同着进了安家大门,一群人便有了底气,浩浩荡荡的杀过来了。   可安家村虽然不算个顶顶大的村子,可在这就近的几个村里还是很排得上名号的,这么一群外村人明目张胆的杀进来自然是引起了不小的注意。先不管是怎么回事,倘若有人在自己村被外村人欺负了,那就是丢脸之极的事情,万万不能容许发生的。   安家村站着的几位青年后生,也是个个人高马大当仁不让的。眼睛就盯着这几个外村人,谨防着他们有什么小动作。   沈全才本来就是个个子小的,又因近两年饮酒过度,身子早已经垮的不像个样子。他见两方对峙着,心里也有些发怵,可又唯恐自己在人前丢了面子,便强撑着上前两步,装出那凶狠的样子来,拧着眉头大声道,“旁的废话都不说了把,你便说你把那婆娘藏哪儿去了?”   安秀才站在高处,面色不变,声音平稳,“只是路过讨碗水喝的,何来藏人一说?”   他又伸手拍拍安子画的脑袋,示意她先进屋去。安子画却不管,自顾自的,拉着他的衣摆躲在他身后。   可是下一刻小姑娘就被一双大手抱了起来,“回房去,去陪着你的娘亲。”说话的是安家大郎。   安子画对他这个父亲还是有几分忌惮的,虽然带着看热闹的心思可是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扭身跑回房里去了。   院子里林荷花抱着福生躲在角落里,哆嗦着不敢出来。   喜丫头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又气又急。她自然是更把安家人当成自己家人的,而如今自己那不成器的姐姐连带着自己的主家受累,她真当是恨不得能忽然生出那通天的力气,带着林荷花自己出去说。   “快起来快起来!在这躲着事儿里能消了?”   “不行,不行,”林荷花哆哆嗦嗦的往后躲,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我是逃出来的,他们要是抓了我回去,我和福生就都没活路了。”   “你要是在这里继续藏着,那才是真的没活路了。”安锦绣站在她身边,看着福生又看着林荷花,“你要是能咬牙撑过这一回,那往后的日子,便都是你自己的。”   往后的日子便都是自己的,这句话对于林荷花来说,简直像是天大的诱惑。林荷花将福生抱在怀里,像是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然后慢慢的站了起来。   “桃花……”她哀求似的看向喜丫头,“你能陪我一块出去吗?”   此刻她就只有这么一位家人可以依靠,无论她看起来有多么的弱小,却依旧让她稍稍觉得慰藉,可以寄托。   “少废话!你们究竟将我的娘子和孩子藏到哪里去了?快些交出来,我们便相安无事!否则……”沈全才见安谨言与安秀才不为所动,根本似乎没有将他看在眼里,立刻有些跳脚。   他少有今天这么威风的时候,身后跟着一堆人听着自己说话,他心中自得了一会儿,就算这一时半刻的自得是用他仅剩的那点沈氏宗族子弟的名号换来的。 第二十一章 丈夫 “嗬,我倒是看看,你们这些人能在我们安家村翻出什么风浪来!”沈全才这小人得志洋洋得意的嘴脸自然是让许多安家村的后生看不过去。   沈全才不敢回嘴,正歇了一会儿,就听得安秀才他们身后传来一点动静,他伸出脖子去看,林荷花正抱着福生,犹犹豫豫的往外走。   “死婆娘!还不快出来!”他登时来了气魄,双手叉腰,横着眼睛扫了周遭的人一眼,“瞧见了没?我便说我家娘子在这儿,她怀里抱着的可不是我儿子吗?”   “林氏,你可知道你是犯了族规了?”人群中一个年纪稍大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旁的话也便不在这里多说了,你先和我们回去,再由族长定夺。”   林荷花的脚有些发软,将福生往自己怀里按了按,定了定心神才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犯了族规。”   你就一口咬定你这不是出逃,而是实在过不下去没有活路了,才准备上县里县太爷那儿去告他,他平时的所作所为想被村里人必定是看的到的。你必定要记得将自己说得越可怜越好,那么说不定不用去县里,在这儿也许都能和离了。   林荷花将安锦绣方才在她耳边说过的话,在心中细细想了一遍,只默默期许着,但愿能像说的这么顺利。   “笑话,你带的全才唯一的儿子抛夫私逃,而今你却同我说你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族规?我懒得同你这个无知妇人多费口舌来人,沈全才还不把你媳妇儿拉过来!”   沈全才才要动作,却没想到林荷花忽然往地上一坐,哭天嚎地地哭起来,“我们命苦啊,明明是有相公的人却过的跟那孤儿寡母似的,嫁个相公本以为安安稳稳过日子,却想不到是个除了喝酒赌钱之外什么都不会的东西!难得归家,不是拿了我绣花绣来的钱继续喝酒赌钱,便是一顿好打,我吃苦些还好,只可怜了我们家的福生,你们看看这身板哪里像是五岁的孩子呢?”她抹了一把眼泪,不给沈氏宗族的人说话的机会又继续道,“我这回出来是实在过不下去日子了,宗族里调解了多少次不理会的事情,那我便去找县太爷说,倘若和离不了,那我便一头撞死在墙上,否则那也是活不下去了!”   福生也被她这一段话吓的哇哇大哭起来,揪住她的衣角眼神畏惧的看着沈全才。   沈全才被临河花的这一番抢白弄的脸色通红,有些恼羞成怒地吼道,“你个败家娘们儿说什么呢?!还不赶快给老子死过来!”   沈全才打老婆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原本林荷花的话一落音,沈氏宗族的人都没了话,却不想沈全才这个蠢才一出口就是这样不利于局面的蠢话。      “你们沈家在临县也是个大姓大族,却想不到这么纵着族姓里没出息的子弟胡来的,”   安家村的几个青年后生,当即你一言我一语的哄笑起来。 第二十二章 和离 “这样还想把婆娘追回去,把婆娘接着打吗?”   “就是可怜了家里的孩子,”安秀才家门口的热闹吸引了不少人来围观,有些上了年纪的婆婆婶婶看见这阵势都不免感叹两句。有些心肠软的还必定得流出两滴眼泪来陪着。   可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和离这样得事情总是件大事更别说是由女方先提出来的。    只是中途跟来的不少人都觉得自己丢了面子,站在原地一言不发脸色很不好看。   方才说话的那个中年男人看着是个能主事的,他阴沉着脸将沈全才拉倒身后,自己站出来放缓了些语气,“这事情说到底了还是我们沈家的家事,有什么委屈的,跟我们回去,到了族长那儿自然会给你一个明白的定夺,在外人面前怎么好说这些。”   “哪里是外人?”喜丫头擦了眼泪走上前去站在林荷花身边,“倘若不是我姐姐进来讨口水喝,我又怎么能知道,她在沈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我姐姐最是安分守己的,如果不是真的过不下去了,她又怎么会出此下策?别说她不愿意就算是她愿意我也不愿让她再跟你们回去,”   “竟是喜丫头的姐姐,”   “原来有这样一层关系,”   众人恍然,再看林荷花和福生那瘦弱干瘪的样子,不免就更多了几分同情,也觉得他们与安家村多了几分关系。   “这样总是一帮一帮的,不能把人再推进火坑里了。”   “安夫子,你读的书多,学问大,你就说说,夫妻做到这个份上,到底能不能和离的?”   人群中不知有谁喊了这么一句话,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焦到了安秀才那儿。   安秀才不急不徐的颔了颔首,“当朝的律法有做规定,倘若夫妻两人在无心一起生活,或者有一方妻不像妻,夫不像夫,有长辈或者官府见证均可和离,如今林氏所言如若属实,便可以和离。”   “什么和离?我才不和离!”   沈全才急了,没了这个媳妇儿他还哪来的钱出去混呢?   “这可由不得你,”安家大郎冷笑一句,他是最看不得对自己媳妇儿不好的,“等到了官府,县太爷也得这么说。”   “喜丫头,将你姐姐扶起来。”王氏也从内院走出来,她知道许多道理安秀才可以讲,可是很多话,无理些的只有她这个妇道人家说出来才像话,“西平县的沈家村,倒是很多年没出过大事儿吧,这一趟,倘若是告到了县衙里,那倒是该出出风头的。”   她这一句话一下子戳进了沈氏宗族人的心窝里,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假如一告真告到县太爷那儿了,那他们沈氏宗族,可是丢尽了脸面。他们可没必要为了沈全才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承担这样的风险。   沈全才搓了搓手,见他们面有犹豫之色,赶紧弯着腰道苦着脸道,“二叔,我可就这么一个媳妇儿,这我家就剩我一个人了,总不能再落的个妻离子散吧?” 第二十三章 去处 那中年男子人在犹豫,一时间拿不出个定论来。   沈全才转了个身,硬生生的逼自己憋出点笑意来,对福生伸出手装出慈爱的样子。   “福生,过来爹抱抱你。”   福生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更何况他那张黑乎乎的脸上的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他反而吓得倒退了两步,把头埋进林荷花的衣襟里不敢看他。   “个倒霉蛋!”沈全才暗暗骂了一句,恼怒地放下手不去看他了。   “那就和离吧。”沈家二叔看了沈全才一眼,“不过福生是全才的孩子,怎么说都是沈家的人,你不能带走。”   林荷花怔了怔,然后更紧的抱住福生,“不行,福生是我的孩子谁也带不走。”   “你这个妇人!”   沈家人正要发作,却听沈全才小声嘟囔道,“个倒霉孩子,谁愿意带谁带去吧我才不要。”他不希望和离完全是因为林荷花还能给他点钱花使,可这么一个小娃娃能干嘛呀?除了吃就是睡半分用处都没有。有宗族里的人看着男娃娃又是断然卖不出去的,他不仅拿不到钱还要供养着他哩,怎么想都是亏本买卖。   他这话音才落人群中一时间便热闹起来,有人哄笑有人叫骂,而沈氏宗族几个跟着来的人,都觉得颜面扫地羞愧不已,怎么就为了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把脸面丢光了呢。   “倘若以决定要和离,那我便拟一份文书出来。”安秀才的声音不轻不想,却让哄闹的人群一下又安静下来。   沈家二叔再不去看沈全才,只说,“那就劳烦先生了。”   沈全才还在那儿嘟嘟囔囔呢,“说了不要孩子啊,我不要孩子!”就怕人把孩子塞给他的样子。   喜丫头啐了他一口,“谁稀得你!”   他一瞪眼,也没敢说话。   一份文书草拟下来,福生跟了林荷花,两家人以后便没了半分关系。   安秀才耐着性子给沈全才读了三遍,还是在沈家人的催促下,他才哼哼唧唧的按下了手印,然后随意的将东西收到了口袋里,却又指着林荷花头上的一根木头发钗道,“那个东西是我买给她的,我要拿回来。”   喜丫头双手叉腰,正要开骂,沈佳二叔已经一个脑瓜崩打到了沈全才的头上,“少给我在这丢人现眼了!”   他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转身,也不管沈全才作何反应,领着那几个青年后生快步走了。   而荷花将那份和离的凭证握在手里,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   直到看热闹的人都四下散了,她才握着喜丫头的手,愣愣的问到,“这事情,就这么完了吧?以后,就不用跟他过日子了吧?”   的确是不用再和沈全才过日子了,可是往后的生活呢,她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总要有个能过活的生计不是?   午初时候,日头升到一天当中最正的位置,消融了不少积雪与残冰。安家的人都站在了院子里,王氏和喜丫头在厨房收拾,也时不时的往外探头看一眼。   “青山自会将你带到地方,到底那里自然会有人交代你做活的。”安谨言的手拢在衣袖里,站姿高高的台阶上,眉目里说不出有什么情绪。   与他来说,将林荷花安排进酒楼做活不过是举手之劳。一来,酒楼本来也就需要不少新人手,二来,如今这个时候如果不帮人一把也的确显得不那么厚道。年关将近,哪里还有会要招人的地方,他们母子两个也是难得。 第二十四章 弱势 “是,我晓得的。”林荷花低着脑袋,眼里垂着泪水,嚅嗫着说不清楚话,只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以后纵使是报答不了,也要本本分分尽心尽力的做好自己的本分,再不能给人添麻烦。   倘若来时不是被逼上了绝路,她也不会生出那样不堪的想法。而如今安家还施以援手,更让她羞愧又感激。   这半日变故接连,福生哭累了窝在林荷花的怀里浅浅睡去。喜丫头躲回房里踌躇了好一会儿,咬了咬牙还是跑出来追上即将行去的马车,她手里紧紧握着两块碎银,钻进马车里头也不抬的硬塞到林荷花的手里,“给福生的。”   “桃花!”林荷花想叫住她说两句,喜丫头却脚下不停,扭头跑走了。   福生却被林荷花的喊声惊醒,打了一个寒颤往林荷花怀里又缩了缩。   “娘?”他有些疑惑,看不懂林荷花面上的表情是想哭还是想笑。   “福生,不怕,”林荷花脸上笑着,眼眶里却含.着泪水,手上被强塞进去的银子仿佛烫手。福生稚气懵懂,依旧不解的看着她。   “以后就好 ,就好了。”林荷花擦去脸上的泪水,将福生紧紧搂着。   马车颠簸,一路远去,直到出了安家村的主路,再也看不见踪影。   日头完全从山脊滑落,融雪之后更显清冷,一片黑暗中白天热闹的庙会也已经没了声息,小贩们天黑前都收了摊往安家村统一安排的排屋里住去了。三十个铜板可以住上三天,再多一倍就能和在一起吃三餐大锅饭,还是十分划得来的。   而各户村民也早早的在天擦黑之时将门窗关好,只剩下卧房里橘红色的烛光,以及窗户上倒映出的几个人影。   “怎么说,女人始终是弱些的,”厚重的门帘隔着,隐约有人声传出,“也就是我们这样的庄户人家还好些,说破大天也总是夫妻两个过日子,可是再往上……就不说那些达官显贵,那名字都不能提的,家里放着多少新鲜玩意儿却不满足,得了宠的高兴,失了宠的又能说什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锦绣?”   安锦绣拢了拢垂到颈间的发束,慢慢道,“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对,就是这个道理,”王氏仔细的将手上做了一半的新衣往安子画身上比划了两下,接着又说道,“过日子哪里没有愁苦呢?”   “是这样的道理,”常氏含笑应道,安子规靠在她怀里揉眼睛,奶声奶气的撒娇,“娘亲,咱们什么时候睡觉去?”   他听不懂大人说什么,只觉得发困罢了。   “笨子规,只记着睡觉!”安子画端端正正的坐在安锦绣身边,学着自己姑姑的样子,只恨不能睡在这里,哪里会想走。   安子规瘪了瘪嘴,不依的去拉常氏的手,“娘亲……姐姐说我笨。”   “你看!你就会告状,”安子画瞪了他一眼,“我不带你玩儿了!”   王氏笑起来,将安子规抱进怀里,在他脸上亲了亲,又对安子画笑道,“我的子规和子画啊,就跟个蜜枣似的,傻傻的,看着都觉得心里是甜蜜的。”   安子画忍不住小声的反驳,“祖母,子规傻,子画不傻的。” 第二十五章 女子 喜丫头有些心事,一个人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低着头摆弄绣品,没怎么搭话。   常氏一手抚着自己的小腹,眼里瞧着两个还幼儿的孩子,心里也是甜蜜的。   而安锦绣面上淡淡,看不出神色,仔细看也有些心不在焉。   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身为女儿身,无论是帝王将相亦或是平民百姓。无论是自己觉得,或是男子的想法,女子总是要依仗着男子的。或者更差些,女子不过是附属与男子。安锦绣有时看书都觉得心里发怵。红颜祸水也好,妖媚风尘也罢,有几个是自愿到了那个境地。两相欢愉之时总是好的,相许相依,可那之后,哪个女子是不能被弃,不可被丢,不愿被舍的?   到最后也不过落得个雷霆雨露皆恩泽罢了。   那五年里她将自己摆在那样一个弱势的地位,仿若所有都是为了江北年的一丁点垂青与怜爱。可自己又凭什么去抓住那本来就飘忽的宠爱呢?   林荷花的出现,起初是让她有些轻视的,莽撞,粗俗,愚昧。似乎给了她可以站在高处用责备的眼光审视她的理由。   可是自己不过是生在了安稳的人家,不用愁,不用想。假如真的将自己放在同样的遭遇里,她又敢不敢带着福生逃出来呢?   还是五年又五年,看不穿,想不透,更没有任何反抗的勇气。   “姑娘?”   安锦绣回过神还有些仲征,喜丫头正有些不解的看着她,“你帮我看看这里怎么转针。”   她手里拿着一小块布料,是王氏做衣服的边角料,她拿着练习针法。   “姑姑你慢点,我也要学。”安子画在一边仔细的看。   王氏正听着常氏说省城里的新鲜事儿,安子规趴在王氏怀里,已经睡着了。   屋里暖意融融,安锦绣的指尖微微松动,脸上渐渐有了鲜活的笑意,通身也泛上点活气。   那五年,这一世她不会再重复。江北年,再不是她会记在心里的名字。   沿岸的景致随着顺流而下的船只不停后退,由北国到江南。   天际渐渐浮出一抹亮色,将河对岸两边的山形照出个隐约的轮廓,印出淡淡的墨黑色。再过了半日,便行过了山林密集的地界,船速渐缓,进入了较为宽阔平坦人口密集的地方。   房间里熏香萦绕出一阵淡淡的烟雾,与书桌前的人影隔了有一段距离,房里没点暖炉,只留着些许熏香的香气。   片刻,书桌前的人起身,只留下一宗翻了一半的卷宗。   安谨行,进士五十三名,因官职并无空缺,暂闲职在家,并无安排。   五日的行程,他们有过几次浅短的交谈,一次长谈。安谨行看起来倒是个可以拉拢的人才。如此乱世,并不拘泥,也不媚从,光是如此已经及其难得。而他言辞间不过几句,便让自己又一番通透之感,着实更加鲜有了。   “爷,船已经快到通江口岸了,安进士正在门外等着。”   隔着细密的珠帘,一个人影弯腰恭敬道。   空气是即将凝冰的寒冷,水面上弥漫着淡淡的水汽,船速减缓,仿若是仙境。 第二十六章 通江城   空气是即将凝冰的寒冷,水面上弥漫着淡淡的水汽,船速减缓,仿若是仙境。   安谨行的手拢在衣袖里,站在船头遥遥的望着渐近的码头,耳边若有似无的已经可以隐约听见喧闹的人声。他脸上带着欢喜的笑意,想到不过再两日便可以见到半年没见的家中的亲人,连心情都松快起来。   “简之。”一个低沉的男声在他身后响起,安谨行回头,一位身形颀长的华服男子立在身后。眉目普通,通身的气度十分温和。   这位便是路上捎带了他一程的通江城里江府的长子江北年。   “北年兄,这次还要多谢你顺路捎带了简之一程,如不是如此,恐怕简之就要滞留在京城孤身过年了。”   他微微躬身双手交叠放在前胸,端端正正的作了个揖。   “不过是举手之劳,简之何须做这些虚礼,”华服男子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他伸手虚扶起安谨行,“这一路你我想谈甚欢,消磨了许多无趣的时光,我只觉得舒心罢了。”   “简之亦是。”在江北年身上他看不到通常只晓生意经的无趣商人的影子,举手投足却是带着书卷气,又不似文弱书生的弱势。谈起各地风情与家国大事也颇有自己的一番见解,不自傲,不浮华,是一个值得相交的朋友,“通江城中的福运楼是长兄经营,年后请北年兄小聚,还希望北年兄不要推辞。”   “自然。”江北年回了礼,脸上依旧是周到的笑意,半分未变。   人当然是会再见的,不仅要再见,收到麾下为自己所用才是最好。   说话间的功夫,船只已经沿岸靠好。江北年站在船头一路望着安谨行与他身边的小厮的身影消失不见。   上次回到通江城,是近两月前江家与安家的联姻婚礼,只是,似乎安家并不准备接受这一场亲事,新娘消失了。   不过这实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安家本来就只剩了一个空壳,他原本的也不过是打算将江家的一部分财富用安家的名义掩盖起来,那些原本就属于安家的,表面看起来再名正言顺不过。让他觉得不喜的,只是安家对他意思的忤逆。   他喜欢听话的人,不需要多余的人,从来都是这样。   “爷,衣物已经备好了。”原本平静的空气中虚虚晃动了两下,便凭空在江北年身边多出一个黑衣人影,声音似是生硬的从唇间挤出来,嘶哑难听。   江北年脚步似是平常,可不过两息的功夫便走进了方才的房间里。   片刻,便有一位眉目俊朗的男子缓步而出,衣着普通,声音与方才的江北年亦是不同。那通身的寒气如同刀锋一样凌厉,透着阴郁之色。只那黑衣人影却依旧恭恭敬敬的垂着头。   “爷,马已经在岸上候着了。”   闹市的街道两旁也已经少有店铺开着门,有些店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预示着点过年的气氛。   江家施粥的粥棚前排着十数位老幼乞儿,拿着破瓷碗等着施舍。 第二十七章 年前 “今日是施粥的最后一天,每人领了粥再带十斤米,二十文大钱,等年三十,自在城西庵堂里过年,有人会送菜肉过去。”   一人站在稍高的台阶上用平稳的语调念完这一串话,然后冲守着粥桶的小厮点了点头。小厮会意掀开桶盖,一股扑鼻的香气传出来,惹得不少空腹等着的人又一阵肚饿之感。   “一个一个慢慢来,你们自是知道规矩的,挤了摔了抢了,那便是没得吃了。”小厮熟练的一个一个勺过去。   乳色的白粥里夹着切成薄片的羊肉,鲜香不用说。可纵使是恨不得扑进粥桶里喝个痛快的,也没有敢推搡。   江家施粥是及其有规矩的,倘若不守着,那是半分好处也捞不到的。   立冬之后,每逢双数的日子便在东街施粥,这是历年来江家的规矩,城里没有不知晓的。凡是在此领粥的乞儿都记录在名册上,也一同被安排住在诚信的庵堂里住着。   如此乱世中还能顾及着贫苦百姓,自是为江北年争得了不少的名声。   马蹄声由远及近,在粥棚处稍稍缓了缓。而后又是一阵急促,打马而过消失在街角。   一个短小的身影扶着门板,小心翼翼的将头探出屋外,是敞亮的,开阔的世界。福生有些惊奇的瞪大眼睛,仔仔细细的不错过分毫,从街边的大樟树看到城隍庙的门口,尽管已经不是这些天的第一回,可他还是忍不住觉得新鲜,好奇。   “福生?”林荷花新端了一盆水从后屋走进前厅,她将手上的抹布水放在没擦干的桌上,走到门边将福生领到自己身边,“前两天郑大娘和你说过的拐子,你忘了?你不在我身边跟着,万一被拐了怎么办?”   福生洗干净换了洁净的衣服后,也是个样子颇为周正的小娃娃,虽然依旧有些瘦弱,可是比起以往已经好看了不止一两分。   “娘,我就是在屋里看看。”福生亦步亦趋的跟在林荷花身后,看着她将桌子擦得锃亮,细致的连桌脚都没漏过。   林荷花皱起眉头不赞同的看他一眼,福生便立刻噤了声,只乖巧的点头,“我知道了,娘。”   急促的马蹄声带起一股烟尘,福生好奇的回头时,只看见高大的马匹甩了甩尾巴,以及那高高跃起的后蹄在空中扬起好看的弧度。   他惊叹的张大了嘴巴,心里渴望着跑去扒着门框再看两眼,却又碍于林荷花方才的嘱咐,立在原地不敢动。   “哎呀,真是……”马蹄子扬起的烟尘将靠近门口的两张桌子又给蒙了一层灰,林荷花有些懊恼方才忘了关门,她拧干了抹布,只得在过去擦一遍。   福生见她往门边走去,连忙也跟着上去,小心谨慎的往奔马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街角除了有些扬灰,早已经空荡荡的。   真是威风啊,他想,有那么一天,他也能坐上这样的大马就好了。   “荷花妹子,把大门关上,擦完过来吃饭了啊,福生,你先过来吧,大娘喂你吃。”   郑氏是个壮实女人,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她家男人是这福运楼的厨头,手艺自是不用说,平时多添半碗饭,日积月累的就有了这个身段。   她带着一双儿女与王大厨便住在福运楼后面的屋里,平时也方便照料。个性是个豪爽的,对林荷花颇为照顾。   “福生,去吧,”林荷花推推有些犹豫的福生,笑道,“娘一会儿就来。”   “那你快点哦,娘,”福生一步一挪的走了。   林荷花笑着应了,又加了把劲儿将剩下的几张桌椅收拾干净,查看了一边门闩,这才带着那半盆脏水又回了后院。   终于带着福生能过个畅快年了,她心里越加松快起来。 第二十八章 玲珑 江府朱红漆的大门开着一扇,门里玲珑披着件裘皮斗篷,拎着一只精致小巧的手炉,望着远处的街口拐角,她不好探出头去看,只能侧耳注意着耳边,细细的听着轻细的动静。   马蹄声终于一阵响过一阵,带起些许尘嚣,最后停在江府门口。   玲珑再顾不得其他,胡乱将手炉塞进一旁的丫头手里,自己提着裙摆迎了出去。   江北年从马上跳下来,立刻有小厮牵着他的马绕到侧弄堂的小胡同里从后门拐进马房。   “爷,”玲珑仰头看着他,小步跟在他身后一路进了二门,“屋里都暖好了,您一路奔波,先进春晖园歇歇吧?”   他自是奔波了一路的,却依旧鬓发齐整,一丝不苟,就连眼里都是清明一片不带疲色。   她的爷总是这样英武,玲珑仰望着他,心里一片荡漾开。   一路站着的仆妇见了江北年和玲珑进来,纷纷都低下头去福身问安。一路上玲珑就没停过嘴,江北年听得不耐烦,挥手将她斥退到一边,“迎到正门?也该想想你自己的身份。”   玲珑脸色一白,咬着嘴唇推到一边,微微的福了身,“是,爷,是玲珑失礼了。”   她不过是府里的姨娘,就算只她一个也是没这个名分走到门口迎的。   “夫人,屋外寒气重,还是早些回春晖园才好。”   一位布衣妇人端端的站在拱门下,她穿的朴素却掩不住浑身凌人的气势,江北年的园子里一向是她照顾着,她算是这府里的老人,自然是有能依仗的东西。   “谢过赵妈妈关心。”   明明是个下人,玲珑有些不甘心,却也不敢有所反驳,只能粗浅的给了个笑脸,跺了跺脚扭头照着来路回了。   几个月前忽然传出江家即将与安家长女联姻的消息,江家,可不就是爷一个当家的?她心里急着,却也没办法,抓了几个丫头问了也半点头绪都说不出。再等入了冬,府里的消息便传开了。她的心跟在油里剪过一遍似的难受,可她不过是个姨娘,平日里连江北年的人都少见到,更别说能对这样一桩合理不过的联姻有能指摘的地方。   可上一月原本已经将近备全的婚礼忽然叫停,之后便是不了了之。这简直是天大的喜讯!玲珑斜倚在软榻上,将这几月心里的起起伏伏又想了一遍,最后在心里宽慰自己,这府里总还是没有第二个女人不是?爷虽然从来都是远远的靠不近,可是,爷终究还是她一个人的不是?   玲珑心里松快了三分,手中紧紧搅着的的帕子也放松下来。   “让厨子备上饭菜,爷等会儿指不定要往这儿来。”她想了想还觉得不够妥帖,又问了一句,“早前让你们将爷的衣服熏好,弄了吗?”   “全都准备好了的,夫人。”   七巧细细轻轻的声音响起来,没人在的时候,玲珑便让她们喊自己夫人。   她听见这一声,心里更是舒畅,“过来帮我梳头。”   各式各样的簪子珠花在梳妆台上铺陈开来,华贵精致。七巧熟知玲珑的喜好,挑出一支样式最为繁复艳丽的,为她重新绾好发。   玲珑对着镜子比了比,却依旧觉得不够好,她仔细的又挑出一根,递给七巧,“这一支也插上。”   梳妆好的玲珑比平时更多三分艳色,她对着镜子兀自陶醉着。   的确是好看那,七巧的嘴角噙着三分讥诮的笑意,垂着头无声的退了出去。可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只养在笼子里的家雀,纵使真有那玲珑心,又能如何?   给了的便只能收着,除此之外皆是妄想罢了。这世上能看透的人多了去,看不透的却依旧闭着眼睛往里钻。如何,又如何?   功名利禄,富贵荣华,总有一样是绝美的毒药,总归让人忘不了,放不下,忍不住要去尝。 第二十九章 伤情 细腻的药香随着占了血的绷带的解禁一点点飘散出来,其中混着的血腥却没有被冲淡半分。   江北年只穿着亵裤,盘腿端坐在罗汉塌上,精壮的上身光裸着,左肩有一处显眼的箭伤。   这伤是一月前受的,因为路上来回颠簸,一直也没有全好。如今,一半结了痂,一半却依旧翻出淋漓的血肉,看上去颇为骇人。   罗汉塌上又半跪着一位少女,相貌清秀出头,只是唇红齿白的看着十分可爱。她直着上身,轻捻着棉白的绷带,小心翼翼的将之从江北年身上揭下来。   她面色冷静,手法娴熟,显然是做惯了这样的事情的。   “爷该爱惜着自己的身子,”少女的声音像是和了媚药,尾音袅袅的拖出一节,在人心间勾出一阵心痒,“倘若这伤再拖,便是大罗神仙也不能根治了。”   江北年闭着眼睛,面上淡淡,“若是这点小伤都难倒了你,我倒真要问问,九垟山如今都教出些什么徒弟。”   “大师兄可真是开不起玩笑,”少女的声音了多了几分笑意,少了几分故意为之的媚色,“只是无论如何,爱惜身子一心说的总没错,便是铁铸铜造的人,也经不起师兄这般折腾。”   屋里点着醒神静心的熏香,一心将新换下来的残布药渣收拾好,然后利落的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又停下来 ,回头笑道,“师兄,你倒是该娶一位来震一震了,我在这儿住了不过两个月,药理没有研习多少,成天却要给你那小老婆给聒噪死了。”   江北年起身将亵衣穿好,面色冷峻,“嫌她吵,弄哑了便是。”   “哎呀,师兄,”一心笑意盈盈的回头,“我也不是那样狠心的人不是,还是等你的大老婆来收拾吧。”   一心是在山里无拘无束长起来的,性子不爱受管束,随性惯了的。她知道江北年一向不爱理会玲珑,就偏偏将这人反复提起来,总想着试一试他对自己容忍的底线在哪里。   “既然耽误了你研习药理,”江北年慢条斯理的披上外袍,就那么敞着斜倚在罗汉塌上,单手覆在眉眼处,遮住了眉峰眼角星辰般的光芒,“九垟山是个能静心的地方。”   “师兄我错啦!”一心撇下药箱奔过来,站离他两步远,愁苦的看着他,“你也知道,九垟山到底有多闷!我不想回去……”   他半晌没说话,一心等的不耐烦了又觉得有些泄气,娇哼了声扭头走了,脚步急促差点撞上了正要进门的江帆。   “一心小姐,”他赶忙行礼,头都没敢抬。   “阿帆……”她赶紧放了些眼泪在脸上,可怜兮兮的扑进江帆的怀里,“师兄他欺负人。”   江帆浑身僵硬,少女的馨香扑面而来,他的手举着不知该放下还是该环上一心的肩膀。   “一心小姐……这……”   呆子!一心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多少年了都不见开个窍的。 第三十章 归来 “江帆,”屋里传出传唤声。   江帆如获大赦,赶紧将身上的姑娘撇下去,“一心小姐,爷那儿可等不得。”   他三两步头也不敢回的进了门,惹得一心在他身后直呼无趣。   江帆躬身进屋,先行了礼,然后恭敬的站在帘幕外低声道,“主子,安谨行是通江城鸳溪镇安家村人,家中有父有母,一兄一妹,安原清年五十,王氏年四十六,长兄安谨言年二十九,又有一子一女,妹安锦绣,年十五,尚未婚配。”   屋里没开窗,光线黯淡由中间的帘幕与外界又隔成两个世界。   江北年站起来走到窗前,推开窗牖,阳光顿时倾斜进来,院子里的花架早已枯萎,他默默注视了一会儿,回头吩咐江帆,“找个年纪合适的,当成安家的女儿,准备年后嫁过来。”   江帆低声答应着,低头退了出来,轻声的将房门合上,一路到马房牵了才放下不久的马,带着人出去了。   才不过这么一会儿,整个浦泽院就又只剩了他一个,似乎人来人往到底也就他一人罢了。   他用力的闭了闭眼睛。   这天下,是他十年来一步步谋划着的,一寸都容不得错失。景阳府的那群东西除了窝囊便什么也不会了,到底也只能用作掩人耳目一说,正紧的是指望不上的。他养着的兵,如今却也还不能与朝廷正面抗衡。南面他不过是占了个通江城,北边也就是个病弱的景阳候。皇帝虽然昏庸,可手下却真有几个忠心有才学的谋士。   他这些年是收了些人的,可到底是羽翼未丰,更需耐心。北边年后少不了又要打一场,到时赔款割地,南边少不了又当一次大头,想必到时候,吴地贤王再没那个大气度了。   约莫片刻钟,他才睁开眼睛,眼底清明一片。   马车飞驰了一路,车轮轧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因是白天赶路,晚上寄宿,从省城到鸳溪镇便用了两日半,好在镇上离安家村也不过是半日的路程,歇过一轮后让马养足了精神,不费多少脚程便到了。   “错了,这一针该往回收,”安子画仔细的盯着喜丫头手上的动作,一见她又做的不对的地方,立刻指正出来,还用颇为语重心长的语气,“喜丫头啊,这样不行啊,你怎么这么愚钝呢?”   喜丫头有些泄气,又不能说安子画什么,结结巴巴的也不过就憋出一句,“小小姐,你,你挡着我的光了……”   安子画自是不知喜丫头心里所想,她高高兴兴的拿着自己练手的那块小布往安锦绣身边蹭了蹭,小脸挂着谄媚的笑容,“姑姑,我绣的不错吧?”   安锦绣接过她手上的绣品看了看,笑道,“子画绣的的确是好的。”   安子画得了心里想要的夸奖,更是眉飞色舞起来,她撑着手跳到地上,“那都是和姑姑学的,我跟姑姑似的聪明呢。”   小丫头一直将姑姑看的高的,正要再将自己和安锦绣绑在一块吹嘘一番,门外传来了王氏喜气洋洋的声音,“锦绣!你哥哥回来了,快,喜丫头!出来搬东西!” 第三十一章 二哥   二哥!   安锦绣只觉得欢喜极了,忙不迭的要从床榻上穿鞋下去,莽莽撞撞的往外跑。   而安子画早就跟着喜丫头冲了出去,还不待她伸手碰到门帘,院子里已经是一叠声童声稚气的叔父。   记忆力那个一直温和的声音也响起来,“来,子画,让叔父抱抱,哎,真是个大姑娘了。”   “那是的,我都快和姑姑那么大了。”   安锦绣掀开门帘,院子里的人正笑意盈盈的说话,王氏东走两步西走两步,像是高兴的不知如何自处了,常氏则含.着笑站在房门口远远的看着,安秀才和安谨言均站在安谨行身边,看起来也是极为高兴的。而安谨行一手抱着一个,一手牵着一个,脸上的喜悦也是化不开。   “二哥!”安锦绣等不及走过去和他们分享这样的喜悦,拎着裙子小跑过去。   安谨行离家半年有余,回来就是这日思夜想的合家团圆,一回头又看见颇为挂心的自家小妹,连忙一连串的应声,“哎,哎,锦绣,快过来。”   他放下怀里的安子画,认真仔细的打量了安锦绣,然后笑道,“这半年不在,小妹的眉眼又长开了不少,比以前还细致了些。”   安子画闻言连忙凑上来应声,期待的看着安谨行,“是呀,是呀,叔父你看看我,小半年不在,子画是不是也细致了许多?同姑姑更像了?”   安锦绣笑着将安子画揽进怀里,“子画真是个小宝贝儿!”   安子画闻言便将脑袋抬得更高,很是认同安锦绣的话似的点了点头,“那可不是?”   今年可算是有个团圆年,王氏脸上的笑意摘都摘不下来,   “好了,这一家人站在院子里还不嫌冻得慌啊,”她先转头率先进了堂屋,站在门廊处招呼他们,“这都点好炭火了,过来烤烤。”   一家人便进了堂屋,搬了凳子椅子围着红彤彤的炭炉坐下,听安谨行讲述这半年来的经历见闻,以及京城的风土人情,既是新鲜又是好玩。   至于这功名,却是没人提起。   倘若中了,那照理说传捷报的人也该早将消息传回安家村,可是如今这人都回来了也不见半分动静,众人难免不以为这次考试定是名落孙山了,都避而不谈的档口,安谨行忽然道,   “这次考中进士五十三名,因暂时并无官职空缺,暂还要闲职在家的,学堂里年后我也可以多去些。”   众人一齐愣了愣,王氏瞪大了眼睛,惊道,“怎么,你竟是考中了的?”   屋里其他人也盯着安谨行,虽没说话,可面上的神情却无一不是这个意思。   只安秀才先开口向安谨行解释了事情的缘由,“你中了进士,理当有人上门通报喜讯的,而这几个月间从没有人上门过……”   “原来是这样,”安谨行点了点头,却好像对这个结果也并不奇怪,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他又开口解释道,“这半年的见闻我说了不少,只是没说一件事,”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沉重的意味,“如今的梁朝,已经大不如前了……”   天子脚下,随处可见挨饿受冻的饥民,官员只管内斗,皇帝昏庸无能,如此景象怎么能不让人心寒? 第三十二章 牵扯 “我只是没想到,如今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圣上竟然连科举这样的大事都不管不顾了。”   原本的春闱生生延迟到了秋季,而如今各地有才学的学子竟也被弃置,除了一甲的名次,其余统统都被遣送打发回了原籍。   “京城如今已经到了这样的光景?”安谨言不免也有些吃惊,“我看通江城内倒是一团和气,连乞儿也是过得去的……”   虽然这乱世之中总有点倒灶的地方,但是,通江城内天高皇帝远的,日子过的的确是一团和气。赋税虽不算少,但总也多不到哪儿去,加之贤王原本就是个闲散王爷,不管事的。四五年前贤王将这座城赠给景阳候之后,这儿的赋税便一直没变过。   这南边本就不太受当朝皇上的管制,连随意赠城这样不合礼制的事情也被默认了。   说起贤王和景阳候,也是亲叔侄的关系。   安子规手里抓着一小块点心,依偎着安谨言有些懵懂的听着大人们讲话。常氏将他拉到自己怀里,温柔的拿出手绢擦了擦他的脸颊,安谨言温和的看着这一幕,顿了顿,继续道,“通江城里这两年,每到冬日,城中的富户江家便会派人施粥,福运楼也帮忙做过两回的,城西的庵堂里住着的乞儿都是江家管着的,我听说,年轻有气力的便不能白吃,江家一律有安排活计,我觉得这样不错,做善事也不能养出一群好吃懒做的人来。”   原本和安子画小声说话的安锦绣脸上的笑容一滞,又听见安谨行笑着接过了话茬,“我这次得以及时赶回家来,还得益于北年兄。倘若不是正好遇上江家回通江城的商船,顺风顺水的只用了五日的光景,若是走了陆路,怕是得年初二才能到通江城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关系,”王氏笑眯了眼睛,摸了摸茶壶,余温还在只是不烫手了,她示意喜丫头去厨房换一壶,喜丫头捧着茶壶脚步飞快的跑了出去,她则继续道,“这江家老爷听着倒是个很厚道的。”   “虽是江家的当家人,可北年兄不过大我三岁余,也是个颇有才情的。”   屋里原本凝重的氛围因为江北年这个名字轻松了不少,没人注意到安锦绣脸色瞬间的变化。   安锦绣强忍着心里翻江倒海的惧意,江家,通江城的江家,除却江北年,通江城哪里还找得出第二个江家?   她不去找不去迎,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怎么也能同江家扯上关系呢?   她一边害怕,一边又有另一个想法跳出来说服她。二哥那儿不过是个顺手人情,大哥那里也不过是生意上的事情。往最差了说,就算江北年和大哥二哥均有交情,自己也不过是一介女流,也早就没了上一世通江城里安家那样显赫的娘家,再也没有嫁娶一说,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安锦绣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了一会儿又渐渐的归回原位,的确,这一世的许多都已经和上一世不同。没有自己代嫁,安家难道还会找不到另外代嫁的人吗?纵使这一世也会有许多事情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却总归与她无关了。 第三十三章 过年 安秀才的二小子带了功名回来了!   这个消息不多时便传遍了整个安家村,一整个傍晚,安家人不免又应付了一批又一批,等好容易等到了天色全黑,家中的几个男丁又被拉着去宗祠里拜了一圈,一直折腾到入了夜才好了些。   不过该庆贺的到了第二天中午也都歇了声,过年的正日子终于到了,每家每户都忙着杀鸡宰牛,准备晚上的大事。村里的屠夫早早的送来了新鲜的牛羊肉,顺便说了一番褒美之词才走。   准备的活,常氏的身子需要歇着,安锦绣倒是想帮着做点活,王氏都一一给推了。   这个闺女一向是娇养着的,哪里会这些东西。况且就算她能做,自己也舍不得这么使唤。   “你学过什么厨房里的活计?”王氏拎着一只鸡递给喜丫头,盯着她利落的给鸡抹了脖子,安锦绣看不得这血淋淋的画面,她别过脸不去看。   “回房去,回房去,”王氏将她推回房门口,“你不给我添麻烦已经是万幸了,去去去,陪着你嫂子说话去。”   安锦绣只好一步步的挪到常氏的房门口。   常氏最近嗜睡,哪里有精神和安锦绣说几句话呢。末了又是和安子画安子规玩到一处去了,几人站在堂屋里,安锦绣抱着安子规给踢毽子的安子画数数。   踢完一回,安子画红扑扑的小脸上也浮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她见安子规和安锦绣黏的紧,也立刻扔下毽子跑过去依着安锦绣说话。   “姑姑,我和你说,城里真的可好了,你同我去,你和我睡一处,如何?”   安子画揪着自己的一根小辫子在手指头上转悠,安子规靠在她的肩头也随声附和,“去,姑姑一同去。”   真是一对甜蜜美好的小人儿,安锦绣抱起安子规在他脸上亲了亲,笑道,“好,姑姑同你们一起去。”   院子里的柴火都已经劈完,整整齐齐的码在墙角。   青山是个闲不住的,将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能做的活计都做完了之后,他站在院子里杵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什么,脚步飞快的跑回了房间,没一会儿拿出一叠纸,跑到安秀才的书房前立着,低声道,“老爷,青山有些东西想请教您。”   门里的人应了,他才掀了门帘进去了。   这两年他虽主要在城里,可每月回来也是要在这里住一天的,青山便从一个个字学起,让安秀才写了他回去临。到了如今,他基本已经没有不认识的字,算账记账一类的早就难不倒他了。不过青山是个愿意读书的,读到喜欢的便把书整本抄下来,再读,不动的就记下来抽空问。   安秀才一向是喜欢读的进书的人,自然也乐意教他。   厨房里忙活的一派红火,屋里渐渐的也上了油灯。屋外暮色四合,各家各户都关着大门,平时人声鼎沸的村头大树下也没有一个人影,从高处俯瞰,各户家中的烛光亮出一个个小光晕,一圈一圈的绕在一起,贴在一起,由一个个家组成的村落,由村落组成乡镇,由乡镇组成城,由城组成一个国家。   大有大的壮丽,小有小的温暖。   夜空中星辰的光芒一般绚烂,它照耀下的万家灯火却处处有所不同。   “哪里有年三十还一个人呆着的呢?”一心拿着食盒,嘴里嘟囔了两句将东西放在江北年的房门口,屋里人早已经知晓她的到来,她也没出声,转身走了。   “夜色真好,”安锦绣牵着两个孩子,仰望着星空,嘴角忍不住带起笑意。   而有热闹贴心,必定就也会有清冷孤寂。 第三十四章 一心 浦泽院中,玲珑依旧穿着那件裘皮斗篷,带着七巧站在那里殷切的等着。整个江府处处挂着各种样式的吉祥物,红红火火的一片,煞是好看。偏偏只有江北年住着的这一处地方是干净过头的,没有过多的坠饰,甚至连院子里过了季节枯萎的花枝藤蔓都依旧保持着枯萎的颜色缠绕着那颗粗壮的树干,依附着它。   一心照例为江北年换了药出来,提着药箱将门轻轻合上,转身看见玲珑也没有多理会,垂着眼睛从她身边走过去。   “爷怎么了?”玲珑咬着唇,追了两步,又站在了原地生生的止住了脚步,“这一大早的,怎么就用你在他房里?”      大年初一的,这么一个狐媚样子的少女从江北年的房里走出来,总是让人生疑。况且,昨儿个夜里,玲珑等了一夜也没等来人,今儿个一早来了便见到这场景,的确难免不想到了旁的地方去。   平日里她便不喜欢一心,自己虽是个姨娘,可好歹,好歹也不是个能让她小瞧了去的。怎么就每次对自己爱答不理?她可在自己丈夫的府上住着呢!   “你说我?”一心转身,她今天穿了件水色的夹袄,看着娇美可人,玲珑心里又不免一阵翻搅,强忍着质问的冲动,点了点头。   “哦,我啊,我昨儿个陪了爷一晚上,正要回自己院里歇一会儿呢,你知道,”她压低了声音,仿佛不想让屋里的人听见似的,“爷昨晚上和我尽兴着呢,待会儿我还得去陪着。”   “你!你好不要脸!”玲珑气急了忘了理性,随手便要将手上的手炉扔过去。   “一心小姐!”江帆不知从哪里跳出来,将那手炉踢到一边,重重的在地上摔成碎片。   他身上猛地涨满的杀气以及那凌厉的眼神扫过来,玲珑面色一白,往后退了两步。   “阿帆!”一心顺势揽住江帆的脖颈,亲热的搂住他,然后极快的在他面颊上亲了亲,“我想你了!”   江帆脸颊几不可见的红了一度,对面玲珑瞠目结舌的目光也让他有几分不自在。   “真真是个淫娃荡妇!”这才爬下了爷的床,没等出了爷的院子就迫不及待的和野男人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玲珑竖着一根手指头狠狠的指到一心的脸面旁,瞪着眼睛骂道,“就你这样的人,真是污了爷的门楣!”   江帆好不容易将玲珑从自个儿身上巴拉下来便听得这么一句,面色自然是不好看,硬声硬气的回了一句,“陈姨娘还是主意着些言辞声调的好,爷还歇着呢。”   “你是哪个来教训我?”玲珑失了风度暴跳起来,“做奴才的,给我滚下去!”      门外寒气扑扑,尚有余温却碎成一地残渣的暖炉还冒着些烟气,玲珑冷的打哆嗦,却不想露怯跌了下风,强撑着自己的气势,指尖却冰的发凉。   “你让谁滚到哪里去?”清冷的男声凭空响起,玲珑僵着脖子回头,脸上的血色霎时尽失。 第三十五章 初一 她怎么便被冲昏了头忘了这是江北年住着的院子!爷不过在离自己五步远的地方歇着呢!   玲珑急急地哆嗦着腿见了礼,脸上挂着点勉强的笑意,低着头想解释,“爷,是这样,那一心和……”   她的话还没说完,江北年便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迎着她惊恐的眼神冷冷道,“我让你呆在春晖园里,你又是听了谁的吩咐到了这里?又是得了谁的名分对我府上的客人指手画脚?倘若不想在春晖园里呆着了,那也好办,收拾好东西滚出府去。”   江北年手上的力道不过一松,她便像是只断了线的风筝,软软的坠到地上,双手撑着冰凉的地面,身子止不住的抖着,片刻后又马上爬到江北年的身边,低低的跪着,“爷,我做错了,你饶了我这一回,饶了我这一回。”   “七巧,带着她回去吧,”一心端端的站着,眼中带着丝怜悯看着瘫坐在地上的玲珑,遇上了师兄这样比石头还硬还凉的男人,也是难为她。   可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怜悯却深深地刺痛了玲珑的心,凭什么,凭什么要她来可怜自己?玲珑心中抑郁难平,此刻却也只得生生的咽下去,垂着脑袋任凭七巧将她扶出了院门。   方才在屋里给江北年换药的时候,他又提了让一心回九垟山的事情,她便有些不高兴,现下见了江北年也是爱答不理,眼睛全放在江帆身上。   江帆让她盯得浑身发毛,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先将要紧的事情报给江北年。   “爷,今早上京城传来急报,阿齐让又进了三十里地,如今离京都也不过两百里路,徐将军重伤,京中人心惶惶已是大乱,”   江北年背手立着,默默的听完了,吩咐道,“北边的事情暂且交给江天,你将一心送回九垟山再回来复命。”   “是。”   江帆应了,一心却不会答应,她气的跳脚,冲到江北年跟前,“你以为自己身上的伤好透了吗?换药的时候还能看见骨头呢!我走了谁给你治?”   骨头是早看不见了,这本就是皮肉伤,不过是抹了毒才显得可怖了些。一心余光撇着江帆方才脸上的失望神色,她好不容易在这个呆子这儿有了些进展,如今这当口回去,不是功亏一篑么。   江北年垂眼望着她,看不出眼里是什么情绪,只是直直的让她心里发虚。   一心连忙摆手,比出个三的手势,“再三天,三天等你的伤好透了,再说,哪里有大年初一往外赶人的。”   江北年没说话,便算是应了。   一心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扭头跑了。   大年初一的早上,整个江府除了下人房里有几位丫头婆子小厮围在一起烤火说话,却是处处一片清冷的意味。   可是遥遥的一座小村里却是另外一番热闹的光景。 第三十六章 柳氏 昨夜点的炮仗碎屑铺满了乡间人家的大门口的主路,红红火火的一片,大年初一是不能扫地的,便随意让这样一副光景铺陈着,衬出点喜气来。   穿着新衣肆意追逐玩闹的孩童,嬉闹的声音挡不住的从各处溜进门里。   安子规不安分的在王氏怀里像条胖乎乎的小蛇一样扭来扭去,“出去,要出去……”他一早便在外面的喧闹声中醒过来,这个年纪是最喜热闹的时候,早就心痒的难受,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出去才好。   王氏制住他扭动的手脚,又找出一件夹袄给他穿上,一件一件总觉得不够多,等到了最后穿上那喜红色的棉服时,安子规已经跟个粽子似的被她裹了个完完全全,光是放在地上走路都嫌笨重,摔一跤便能滚动起来的样子。   才脱了王氏的手,他便迫不及待的跑动起来,奈何太过臃肿,跑不开也跑不远。王氏一伸手便将人捞回来,再拿出一顶圆圆的小帽子给他戴上,左右上下都看了看,没什么好再添的地方,这才真让他走了出去。   等安子规到了外面,那圆乎乎白嫩嫩的小脸配上包裹在棉衣里圆鼓鼓的身子,那模样滑稽又可人。一出门便又被安秀才捞进怀里抱着了。   “下去,我要下去玩炮仗。”   他那点力道,还被束缚在衣服里,自然又是挣不脱,被安秀才一路又抱回了堂屋里,串门说话的婆婆婶子都在里面坐着,安锦绣常氏自然也是陪着的。   见安子规的嘴巴瘪起来,安秀才安慰道,“子规还小,这炮仗一不小心就伤到手了,你看,子规的娘亲和姑姑都在里面坐着,子规进去陪陪她们可好?”   安子规抿着嘴靠在他肩上,往堂屋里瞄了一眼,如烟的全是花花粉粉的新衣裳,安子画正站在堂屋门口,穿了件水粉色的新衣,看起来颇为精神,“子规!”她走过去扯了扯安子规的脚,“下来,姐姐陪着你。”   “子规,和姐姐一处玩,如何?”   安子规本就是个喜欢好看颜色的,刚才那一瞥就将他的心思勾去了八分,等安子画出口一问,他的心思便全然被占了去,登时便要弯腰扑过去。   “孩子都长大出去,也就这过年的时候能有个热闹。”年纪大了总是多些感叹,见着了这样式让人见了便欢喜的小人儿都喜欢的不行。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安子规又被屋里的婆婆婶婶妯娌们轮番抱着亲了一遭。   “不一样,城里养出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平白多了三分的水灵!”阿朵她娘徐氏感叹,又将这夸奖落到常氏身上,“小婉是个有福气的,有子有女如今肚子里又有了一个,大郎生意又做得好,往后只有享福的份!”   安锦绣她二姑母柳氏便是个更会说话的,三两句话便将这一大家子夸了个遍,“可不是有福气的,老嫂子这儿媳妇儿挑的好,孝顺懂事,这一对儿女面相又像了他们姑姑,往后光是皮相就是顶顶好的!更了不得跟着他们父亲二叔学学,便是只捡上个一星半点都是大有益处的。” 第三十七章 说亲 这一通夸奖自然让人十分舒心。   吉祥日子说吉祥话,屋里的人轮番互相夸奖了一通,各自都得了舒心,便又扯开别的话题说起来。   柳氏能说会道源于她平日过活的营生,专门给人说亲的媒婆,没有一张好嘴皮子怎么撑得住场面。安家又有两个到了适婚年龄的孩子,样样拿得出手,柳氏早早的就上心着呢。   她算起来是安锦绣的姑母,只是这姑母的身份却也不知扯出了多远的亲戚,随口叫出的名分比情分大多了。   “原先我还记着几个不错的人家,如今看来也是配不上了,”柳氏随手抓了一把瓜子放在嘴边磕,一边嗑一边道,“不过老嫂子倘若你不嫌弃,我定是帮你看着的,帮着你家说成了亲事,”   这柳氏再怎么说的好人家也出不了这庄户地界去,王氏心里自然是不会再满意了。不过她依旧笑着应下,“当然!我正想和你说这事儿呢,可不得你多留心着。”   哪有当着大姑娘的面说这个的,阿朵眼里多了几分促狭的笑意,轻巧的推了安锦绣一把,“倒不如听听锦绣自个儿喜欢什么样的?”   众人的视线随着阿朵的这句话,一时都落到安锦绣的身上。   安锦绣正轻捻了一块果脯喂给安子规,没有众人意料中的羞恼,却是漫不经心的挑了眉道“我说破大天去也不过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人,阿朵既然提了,不若你先说说,你心里中意什么样式的?我总有个参照。”   没预料到安锦绣会忽然反将自己一军,阿朵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收回去,徐氏便转头问道,“锦绣说的也没错,阿朵,你喜欢什么样式的?”   徐氏早就将这门事情放在心里,只是阿朵是个急脾气,平日里也问不得,说两句便要恼起来的。她自是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气,倒不如顺着在这时候问问她,她脾气犟不会躲也不会藏的,顺水推舟说不准就说了。这屋里也都是相熟不爱嚼舌头的,说了也没什么大的所谓。   屋里的人均目光殷切的看着阿朵,她不免就有些畏缩,又恨自己一时口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涨红了脸道,“这事情,我,我回去再和我娘自己说,锦绣你先说!”   “哦,”安锦绣应了一声,拿手绢擦去纤细白皙的手指尖沾上的糖末,好整以暇的抬起头笑眯眯的道,“我也等会儿和我娘自己说呀。”   自己不会回答的问题,便记下来问了别人,看别人怎么答,自己便怎么答。安子画的目光在安锦绣和阿朵的脸庞上流连了一会儿,暗暗在自己心里记下这么一句。   小姑娘从小爱学她姑姑,却从没有学个全套,一知半解的到了大姑娘的时候,自然依旧是懵懵懂懂的纯真。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在暂且不提。 第三十八章 复学 整个正月里专注的不过是走亲访友这件事情,安家和王家的亲戚都不算多。不过是初十将过,七七八八的闲散亲戚都走了个遍。   初六之后城里的生意便都要开门迎客,因着去年底福运楼在城里新开一个分店,生意还没上轨道,安谨言记挂着城里的声音,又要顾及着常氏的身子马车需要慢行,原定的十五后回程,却在初十便启程了。   安子画本就是天大地大姑姑最大,当下半分犹豫都没有,只看着她娘亲上了马车,手不过是挥了两下,转身便走了。   安子规年纪小,心里还是喜欢粘着娘亲,扑在常氏的怀里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些没头没尾的话,末了才伸手让安锦绣抱着他,颇为郑重的对安谨言道,“爹爹千万别忘了来接我,子规要哭的。”   “不忘,不忘!”安谨言忙不迭的保证。   马车这才顺利启程了。   热热闹闹的正月过去,城里村里的日子都又走回了常轨。可安家的院子里却比以往更加热闹起来,不仅是因为多了安子规安子画这两个小人儿,却是因为安家的学堂又重新开课了。   前院是朗朗的读书声,后院是安子规跟着读。安秀才说话时,他便偷摸的躲在门帘子后面听着。听个大概,自己还想想,想完了便点点头。   一串动作流畅异常,也不知道他是真听懂了没有。   安子画是见不得他这偷偷摸摸的样子,一把将他拎起来,气势非凡的掀起门帘子将他牵到正堂读书的地方,眼睛在屋里巡视了一番,找到安秀才,她便脆生生的喊道,“祖父,子规也想跟着你读书。”   安子规像是被窥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心事,低着头猛地往安子画后头一缩,不说话也不抬头。   学堂里十几个学生被这阵动静吸引,纷纷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看过去,各色目光均有,却是不解占多数,疑惑的看着他们。   安子画坦然的很,安子规却越发害羞,等安秀才走到他们两个面前时,他早已恨不得龟缩到地缝里去。   安子规今年正好整四岁,的确是到了可以开蒙的年纪,安秀才牵过他的手将他领到一张空着的书案前,又让安子画为他把新书取过来,笔墨纸砚全都放在了他面前,安秀才才问道,“子规可愿意跟着祖父读书?”   “愿意的。”小小的声音虽然带着童稚的软糯,但却没有丝毫的犹疑,安子规的小手摸到书案上的书,新书还带着油墨的香气,他拿起来放在鼻子边上嗅了一口,脸上的酒窝都笑出来,“香的。”   真是呆呆的!自己的弟弟怎么会这么呆呢?安子画在心里嘟囔了两声,虽有不解也没有多去想,小孩儿嘛,长大长大就好了,就像自己一样。她目光随意转开,在学堂里巡视了一圈,最后停在坐在左手边最后位置的小男孩儿身上。   呦呵,看着也只这个是精神的。   安子画的目光自顾自的坦然,安丰年却是被她盯得红着脸低下头去。   那……哪里有初次见面就这么猛盯着人瞧的呢,安丰年觉得自己害羞的有道理。 第三十九章 同去 既然安子规在学堂里扎了根,安子画便摸着自己乌黑的辫子,一蹦一跳的跑回了前院,将这事情同王氏和安锦绣说了。   喜丫头第一次独挑大梁的揉面,准备中午做面条吃,学堂里有四五个学生是托在这里吃饭的,故而中午的伙食还是个大责任。王氏在一边指导着,安锦绣没事情便坐在院子里随意拿了一本书,懒洋洋的晒着太阳。等安子画跑过来和她说话,她便放下书认认真真的听她说话。   “子规读书呢,他读的可好了,以前我就给他念书。”安子画说的眉飞色舞的,还想拉着安锦绣起身去看学堂里坐着的安子规。   安锦绣懒懒的不愿站起来,王氏一向乐意捧安子画的面子的,她擦了擦手,由着安子画拉她到了前院的门帘处,掀起门帘的一角往里面瞧了瞧,低声笑着附在安子画的耳边道,“子规比你爹爹认真。”   “自然!子规是我弟弟。”安子画笑眼弯弯,也凑过去在门缝里瞧了第二眼,然后挺起小胸脯,很有荣与焉的模样。   祖孙两个说话这功夫,喜丫头最后摔了两下面团,拿手按了按,终于觉得揉的八.九不离十,她拿了个小木盆倒扣在案板上将面团罩住,轻轻的舒了口气,又甩了甩发酸的手,走到院子里安锦绣的身边。   “姑娘,”   “嗯?”安锦绣转了个脸,覆在她脸上的书便滑下去,她伸手接住,目光落在喜丫头脸上,“怎么了?”   喜丫头欲言又止,搅着手指不知怎么开口   “不说,我便不听了啊。”安锦绣说着又要将书放回脸上挡着太阳,喜丫头连忙出声止住她的动作。   “姑娘,姑娘我说了,”她的两只手搓在一起,低着头有些局促,犹犹豫豫的说完了一句话,“过几日你和子画他们去省城,能带着我一块去吗?我想去看看福生他们……”   没有这么直接和主家提要求的,喜丫头心里没有多少底气,低头拿脚尖蹭着铺在地上的青石板。   安锦绣放下手里的书卷,慢慢的坐直了身子,指尖在座椅扶手上轻轻点了两下,似乎有些为难的看向喜丫头,“这个……”   喜丫头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安锦绣继续沉吟了两息的功夫,然后忽然露出一抹浓重的笑意来,掩着嘴扑哧的笑出来,“逗你呢!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十天半个月,你跟着来了便是,不过,你自己和我娘说啊,再看看她的意思。”   喜丫头喜不自禁的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谢谢姑娘,”她把手放在围裙上拍了两下,将上面残留的面粉渣子给弄掉,想了想又解下围裙,匆匆放回厨房,转身跑去王氏身边说话。   安锦绣打起精神来翻了两页书,喜丫头便又喜气洋洋的跑了回来。   王氏牵着安子画走在她身边站定,淡淡道,   “跟着你去了也好,这笨手笨脚的本也帮不了我什么!左右想想还是再去人牙子那儿看看有什么妥帖货色没有。”   王氏这样的话是常常挂在嘴边的,故而喜丫头听了也浑然不觉有他,只又道了一遍谢,然后脚步轻快的跑回房间准备出行要用上的东西去了。 第四十章 子画   喜丫头是跟着去过一趟省城的,那时安子规才出生,一家人都去了,自然不能留她一个将七岁的小姑娘独自在家里。除了那一趟,这些年喜丫头都没出过远门了,加之这回心里又多了些挂念,因此显得比上次出门郑重了许多,而这边王氏也应了,她便盼着能马上出门。   可期盼归期盼,也总是不能一下子飞到省城里的,何况这离出门还有几天呢。   等醒好面,喜丫头便生了火,擀面杖起起落落手脚飞快的做了一大锅面条,前院学堂里的学童们的午休时间并没有个准的,通常是后院的饭做好了,前面的学堂便下了早课。   她熄灭了灶膛里的明火,只留一点炭火星子的余温热着,将噗噗冒着热气的面条盖上,走到前头在门柱边扣了扣,里面的读书声顿了顿,待读完一整句之后才响起一些零星的声音。   早上从家里带了饭菜的王氏也已经帮着用蒸锅热过,自己去拿了就可以。托在这里吃饭的,和王氏恭敬的打完招呼也便自己熟门熟路的去端了。   学生们拿了饭菜,都是端进两个留宿学生的房里围着小桌吃的。剩下的还有几个通常是临近村或者同村的,自个儿走路回去吃饭便是。   安子规由安秀才牵着手最后进来,安子规听了一个半个时辰的正经讲课,小脑袋晕涛涛的,可心里又是如了愿的甜蜜,整个人看着同醉了酒一般。   王氏笑着将他迎过,帮他卷好衣袖收拾了给他喂饭。   自个儿带饭的都聚在前头的学堂,安子画不喜欢吃面,她自己拿了两块点心,大摇大摆的又走回了学堂。   “我是不是见过你呀?”安子画拿着两块小点心,站在安丰年面前,她一手啃一手拿,圆溜溜的眼睛专注的看着安丰年。   安丰年是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去吃午饭的,门口大山都等着他了,冷不丁被忽然冒出来的这么个小姑娘一堵住,他还往后退了一步。   “我见过你呀,”安子画再看了他两眼,便已经是笃定的点头。   “你是见过我,”安丰年放下手里的书,目光迎上面前的小姑娘,语气里还带着些羞涩,“我爹带我去你家酒楼吃过饭的。”   “原来是这样,”安子画点点头,吃完一块点心又拿起另一块塞进嘴巴里,嘴巴嚼的一鼓一鼓的,连着说话也带着些口齿不清,“我叫子画,你叫什么?”   “安丰年。”   “唔,丰年。”她张口便没有丝毫的拘束,“你也是回来过年的吗?”   “不是的,我以后便在这里住了,我大伯家。”安丰年转头往外看了一眼,大山正搓手跺脚往里面张望,他连忙拎起自己的书袋,“我该走了。”   “唔,你走吧,”安子画终于将嘴里的点心吃完,她看着安丰年小跑起来,吮.了吮手指,歪了歪脑袋也不知在想什么,没看学堂里其他坐着的人,自顾自的走了。   住这里就不走了?真是奇怪,乡下哪里有省城好玩不是?   安子画晃了晃脑袋,没想通。 第四十一章 常氏 入了正月,江南便没下过大雪,待正月十五过了,角角落落的雪也都化了个干干净净。枯黄的枝桠因为嫩绿色的新芽渐渐露头而显得生机勃发。   安谨言从马车上下来,一路疾步转进了二门,内院的门上依旧挂着极为厚重的门帘子,将外面的寒气一丝不漏的阻隔开来。   “家里来信了,子规跟着爹读书竟是读得进去的,既然这样,我便想着让他在家多待些时日,”安谨言脱下外袍,换上居家的外衣,坐到床边握住常氏的手,关切道,“小婉今日可觉得舒服些?”   孕事入了三个月,常氏开始害喜,吃不好睡不好的,整个人都怏怏的提不起精神来。   常氏笑着点了点头,“今天不怎么折腾,吃了午饭一直睡到方才,才醒来一会儿,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子规,他一向是喜欢读书的,这点倒是不像你。”   安谨言听完她说话,又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兴致颇高,“今儿个江府派了人到福运楼,说后面施粥的事情便全部托给福运楼做了,这事情倒是不赚钱,只是往后人们说起施粥的事情,福运楼也总在里面,名声上可是钱难买的,”他说说停停,常氏只静静的听着,“江家的管事人也和善,谈完生意还带了个口信,说是让我转告二弟的,等会儿正好同家书一块寄回去。”   他说了一大通,难免有些口干舌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温热的茶水喝下后,屋里依旧没人说话的声音,安谨言这才有些疑惑的回头,却看见常氏正心事重重的低着头。   “小婉,你还哪里不舒服?还是想吃什么了?我让大厨都在家里住着了,你想吃什么,我去让人做。”安谨言赶紧走到床边弯腰哄着。   常氏抚着自己的肚子,轻轻的摇了摇头,“我就是有点想子规和子画了,”她咬着唇想了想,伸手抓住安谨言的手,“谨言,你看,我这里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子规和子画也还小,在家里难免吵闹的,不如就把他们接回来吧?”   哪里有做母亲的不时时刻刻记挂着自己的孩子呢,何况从两个孩子出生起就一直是她自己在照顾,还是头一回分别这么久。再听方才安谨言一进门说的那一番话,似乎有将安子规放在家里跟着他祖父读书的打算。这是好事,可是她心里终究是舍不得的。   安谨言笑着叹了一口气,“你呀……”他搂着常氏的肩头将她揽进怀里,“也是我忘了和你说了,他们三天后本就要启程了,家书不过是让谨行也跟着一起过来罢了。”   她这个做母亲的挂念着,他这个做父亲的何尝不挂念呢。安谨言为常氏掖了掖被角,扶她躺下,“好了,你再歇会儿,我写好家书过来陪你吃饭。”   安谨言回到书房利落的将家书写好,交给青山出门捎人给寄了,自己则依着刚才答应过常氏的话,回到房里陪她吃了晚饭。   日出日落便又是一天。 第四十二章 利刃 朱漆的城门有几处斑驳的剥落,城门钉上也几多锈迹。守城的将士昏昏欲睡偶有车马经过就不耐烦的强打起精神盘问几句。青山是这城里城外来来回回惯了的,和守城的将士都熟稔,问了两句话也不过是今天多了一辆马车的事。 马车很快不紧不慢的往前行去。 喜丫头小心的掀开一个窗角,偷偷的瞧出去。安锦绣也坐直身子,透过那一处不宽的缝隙往外瞧,通江城,倒是与她记忆中的无异。省城的集市一天也不歇,左右两边摆着的各色花样更是翻新繁多,来往的行人人头攒动,她一路低声惊呼,直到马车歇在了福运楼的后巷子里。 女眷孩子多,这一路走走停停,原本两天的路程花了三天多才到,路上是歇足了的。到了这福运楼的时间又正赶上中午,青山便做主将人先带到了福运楼里。左右家里不知他们到底几时到,饭菜也不好准备,这福运楼却刚好都是现成的,吃起来也方便不少。 福运楼楼上的雅间多数是空着的,小二将他们几个迎到里头靠窗的一间,茶水点心一类的妥帖伺候了,却拦住了徐步正要进房的安谨行。 “二老爷,江家的大官人正巧在隔壁雅间吃饭,是不是要我去通报一声?” 安谨行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他停下脚步,目光转向那扇紧闭的大门,“当真?” “江大官人?”安子画偎在安锦绣的怀里,小声的问她,“姑姑,江大官人就是捎了叔父一程的那个人吗?” 安子规读了半个月的书,别的先不说,文人的那点架势却是学了个十成十,他学着安谨行将手背在自己身后,点了点头,头上的小发髻跟着他的动作晃了晃,他绷着小脸很是正经的回答了安子画的话,“想来是的。”他转头顺着敞开的大门看了一眼已经抬步走去的安谨行,继续道,“知,知……” 知什么来着?安子规抓了抓手,想不出来,求助似的望向安锦绣,却惊讶于她有些发白的脸色,“姑姑,你怎么了?” 喜丫头正站在雅间的窗口从上往下看来往的街景,却听见安锦绣急急道,“喜丫头,把门关上!” 不过十步远的地方,不过一墙之隔,他离的这么近! 纵使已经设想过千百种也许会再相遇的可能,也以为自己能平静的接受,可是当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安锦绣第一个反应依旧是慌不择路。那种自己一直畏惧的东西,以为距离能改变的东西,在她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的时候就这么赤裸裸的将她以为愈合的伤口重新鲜血淋漓的剥开来。 还怕疼吗?有个声音这么问。 江北年仍旧是一把利刃,可关键在于,你还怕疼吗? 第四十三章 隔壁 喜丫头将门合上,转身回来为安锦绣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边,问了一连串的话,“姑娘怎么了?是不是走道里的风吹的?我去把窗也关上吧?” 她的双手几不可见的微微颤抖,狼狈的紧紧握住杯壁,从喉头滑下的热烫茶水却不能熨贴她不安的情绪。 安子画和安子规在房里追逐笑闹,喜丫头疑惑的看着她。 安锦绣转了转僵硬的脖颈,勉强的露出一个笑容,“通江城的天气比家里冷上不少,方才敞着门的确是凉。” 喜丫头伸手扶住跑闹间撞到她身上的安子画,转头看了看依旧敞开的窗户,问道,“姑娘,我去把窗户也关上吧?” 安锦绣的情绪已经稳了大半,她点点头,又抿了口热茶。 “小姐,上菜了。”方才离开的小二扣了扣门板,没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喜丫头帮着将菜布好,小二又道,“不知道这些菜是不是合小姐的胃口,厨房里什么都有,小姐自管开口便是。” 两个荤菜,两个素菜,外加一个汤品,正香味四溢的散发着热气。 安锦绣摇了摇头,没提菜的事情,却状似不经意的问起隔壁房里的人,“隔壁房里的人同我二哥是熟的?” 听她这么问,小二止住正要转身的势头,压低了声音答道,“隔壁房里的是江家大官人,就是通江城里顶顶富贵的,”他垂着头脸上带着三分笑意,“小姐不住在城里恐怕有所不知,江大官人可是城里的大善人。” “小二哥,怎么没拿我的柿饼?”安子画端端的坐在桌边,眼睛在桌上转了一圈愣是没瞧见心心念念的柿饼,她一瞪眼打断了小二的话,“我要吃柿饼!” 小二连忙再弯了弯腰,“小小姐,我这就帮你去取来。” 喜丫头将一勺子饭喂进安子规的嘴里,他嚼了两口就又含/着,听见安子画的话眼睛也凉了,含糊不清的道,“五,唔也起市丙。” 小孩儿这个年纪正嗜甜的时候,两个人吃多了杂食零嘴便不爱正经吃饭,在安家村的时候一直是王氏管着的,这才到了通江城里,两人壮了胆子原形就给露出来了。 孩子的叫闹声隔着不薄的墙壁传进隔壁房间人的耳朵里。 安谨行笑道,“隔壁是我的两个侄子侄女,年纪小有些吵闹,还望北年兄不见怪。” 江北年轻轻的抿了一口酒,淡笑道,“无碍,孩童天性活泼,是他们的天真可爱之处。” 两三杯酒下肚,热淘淘的在身体里升起一股暖流,安谨行用力的闭了闭眼睛却赶不走眼前虚晃的人影。 “爷,人上来了。”屋里响起第三个人的声音,他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再也没听清楚声音。 窗外闪身飞进来一个人,无声无息的落在江帆的身后。江北年手里握住的杯盏簌的没了热气,房里一瞬间无声无息,只听见隔壁房里传来少女清软的声音。 “要先好好吃饭,柿饼还不能吃,知道了吗?” 第四十四章 醉酒 招招式式都在无声无息之间展开,起落回旋间起承转合,江帆被蒙面人逼到柱角,渐渐落了下风。   江北年饮下最后一口冰酒,双指夹着酒杯往外随意一掷,直直的向蒙面人的后颈射.去。蒙面人似有所查,偏头一躲,顺势将足尖点在江帆胸口,直面江北年而去。   他招招凌厉,全往命门袭去,江北年并不出招,脚下落出许多残影,身形在不大的屋里转换移形,虽是躲闪,却丝毫不显狼狈。   “北平府?”江北年终于出手,指尖隔空一指点在那蒙面人的左胸口,蒙面人的身形一晃,攻势猛地缓了下来。   “还是隋元府?”江北年极有耐心又抛出另一个名字,蒙面人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江北年了然,随意又下了一指,这回落在蒙面人的右臂,蒙面人闷哼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   “叔父对我还真是挂心,”江北年冷笑,不再看那蒙面人一眼,径自走回桌边,“带下去废了功力,给那丫头做药人吧。”   又是瞬息之间,蒙面人便被架走,不知从哪里出去了。   除了昏睡的安谨行,只剩下江北年一人。整个房间都安静的惊人,连着隔壁都悄然无声。   “姑姑?”安子画小声的在安锦绣的耳边耳语,“我们现在能说话了吗?”   方才还隐约传来的说话声,到现在已经好一阵没有声音了。安锦绣的心惴惴的,她依旧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则小心的提起裙摆,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屋瓦上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她抬头望去,明瓦上虚晃过一个身影,她还来不及惊呼,隔壁的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安锦绣循着声响转头,正好对上一双灿似星辰的双目,只不过除了这双眼睛,那人的五官实在太过平凡了些。   可是那件浅蓝色的衣袍,他的身形,他的发冠,安锦绣一瞬间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瓦片上的声音早已经消失,安锦绣双手紧紧的握住自己的衣摆,若不是透过江北年的身侧她看见倒在桌上的安谨行,她也许早就慌不择路的离开。   “安小姐?”江北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慌张的神色,他侧身让出一条路,温和的笑道,“简之不胜酒力,昏睡了过去。”   是江北年,面前的人的确是江北年,就算是音容笑貌全部与记忆中的不同,她却依旧认出他。袖扣的暗色梅花,他说话时候缓缓的语调,他修长白皙的指尖。   那么相同又那么不同,都无疑在告诉她,这是她曾经认识过的江北年,她曾经认识过的江北年,又太多深不可测她所不知道的地方。   安锦绣重重的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抿了抿嘴角,抬脚迎上去,“多谢江公子告知,” 第四十五章 锦绣 身后的房门被猛地合上,哐当一声响,安谨行也不过是皱了皱眉头,丝毫没有清醒的意思。   安锦绣却被这声音震得猛地一颤,双手在衣裙上带出一圈褶皱,复尔又松了手指。   “安锦绣?”他的气息离的很近,吹在她的耳边,带着死亡的寒意,少女柔和的颈侧此刻僵硬的横亘着,江北年微凉的指尖从上头划过,“你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   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一寸寸的凉下来,安锦绣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外前一步脱离了他无形的桎梏,她抬起头目光与他对在一处,“自然是看到了我该看到了,听到了我该听到的,福运楼人声嘈杂,我却不知道江公子问的是什么声音?”   明明微微颤抖着,明明是害怕的样子,她却依旧勇敢的望进他的眼里,明亮的,干净的眼神。江北年只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安锦绣垂手覆在安谨行的额前,不知是不是饮酒的缘故有些发烫。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异常,她轻轻的缓了口气,悬而不落的心终于有大半归位。   小家碧玉,镇定不足却胜在果决。安锦绣的出现,倒是解决了他身边一直空着的一个位置。   安锦绣无疑是认识他的,从她第一眼迷惘的眼神转化为惊惧之后,江北年就有所觉悟。她看着自己,就像是透过自己再在另一个人。   无论这其中的关系缘由如何,安锦绣却并不似原本以为的那样,不过是一个农家养大的女孩儿。她会害怕,却不胆怯,为了自己的哥哥,她受着那样的压迫却依旧敢于正面迎上他,反问他。   是个聪明的女孩儿,就是要有这样的聪明劲儿才好。   此刻安锦绣是个变数,而他向来容不得任何变数。   “二哥?”安锦绣轻轻推了推安谨行,安谨行由朦胧的睡意中渐渐清醒过来。   “小妹?”   江北年与安锦绣并排站着均一脸关切的望着自己,安谨行脑袋依旧有些糊涂,一时反应不过来是个什么状况。   “这……”   “简之不胜酒力,昏睡了一会儿,这倒是我的不是,不该提出饮酒一说。”江北年带着笑意拱手,目光转到安锦绣身上,笑意更深,“又麻烦了安小姐。”   安锦绣垂着脑袋不去看他,安谨行只以为这是自家小妹少见陌生男子,觉得害羞罢了。眼前清明了些,他扶着安锦绣的手站了起来,含糊不清的笑道,“哪里是北年兄的不是,却是我低估了这酒力。”   “今日相见终究太过仓促,不若简之先回府休息,过两日再聚。”   眼下看来这无疑是最妥贴的法子,安谨行脑袋昏沉,说两句话就觉得乏力,自然是不能再赞同。   安锦绣让小二叫了后院正在喂马的青山来,将安谨行扶上马车,再上楼时,那间雅间的房门依旧大开,却已经没了人影。   方才那冰凉的触感依旧流连在她的颈间,此刻她却忍不住怀疑那一切都不过是个梦境了。 第四十六章 归家 “不过是吃顿饭,怎么倒是喝醉了一个?”安谨言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哪个都舍不得松手,指挥着府里的人将安谨行扶下马车。   喜丫头和安锦绣则从另一辆马车上走下来。   安谨言在安子画的脸上亲了亲,笑问道,“怎么样,午饭吃的好吗?”   “爹爹,子画都好久没吃柿饼了。”安子画圈住安谨言的脖颈柔柔的依靠上去,软声撒娇。   安谨言低声笑着安抚了几句,又转头和安锦绣说话。   “锦绣,这一路颠簸的,快些进去歇着吧,你嫂子都收拾好了,依着你在家时候的习惯弄的,你去看看有什么要添的东西没,我时常在外面,你在这里有空就陪你嫂子说说话啊。”   常氏已经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他们说话间,她已经由小丫头扶着走到了大门口。   “娘亲!”   原本乖巧的伏在安谨言肩头的两个孩子登时都高兴起来,猛地跳起来要往地上去,安谨言连忙小心将他们放下,见他们像箭射出去,吓得赶紧在他们身后急忙忙的吼道,“别撞了你们娘!”   这一个多月没见面,两个孩子这样蹦蹦跳跳的到自己面前柔声的喊自己娘亲,常氏顿时红了眼眶,在两张小脸上亲了又亲,“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安谨行在马车上又是昏睡了过去,如今一路被人架进府里,颠簸一路竟是半分清醒的意思也没有。众人都只当他是醉酒醉的厉害了,只安锦绣一人心里越发焦灼,这样的醉意,与其说是醉酒倒不如说是醉在了药性里。   明瓦上的脚步,那样轻巧,几乎是瞬间掠过,那样轻薄的瓦片上该是何等功夫做到如此境界,而后面的江北年,是他,又好像不是他。倘若是他,那么上一世与这一世,他们之间仅仅是容貌不相同吗?   上一世仅有的那几段回忆里,他都是温和如水的,是举止有礼的。可是今日的江北年,轻佻又冰冷,似乎站在她身边,又似乎分分秒秒都带着将她捏碎的压迫感。   “锦绣的脸色怎的这般不好看?”常氏停下脚步,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安谨言闻言也回头,仔细的审视她。   安锦绣正要说话,喜丫头便答道,“小姐受了点凉,怕是身子有些不爽利。”   “怎么不好好照看着?”安谨言皱起眉头,低声训斥道,“带你过来是让你耍玩的不成?”   “大哥,”安锦绣柔柔的将话茬截下,“我多大的人了,还用喜丫头照看着吗,她不过也是个孩子,说话都说不清楚的,我不过刚才吹了点风,哪里就是受凉了,”她转头又对低垂着脑袋的喜丫头道,“不是说要青山带你去看看你姐姐?还不去?”   “哎,”喜丫头心里舒了一口气,知道安锦绣这是在为她开脱,连忙应了,转头一路小跑躲开了。 第四十七章 刑房 “女儿家的,还是要顾惜着身子些,”常氏伸手在她额前抚了抚,入手的温热并无异常,她才放下手安心道,“等会儿让厨房熬点姜汤喝下去,去去寒气,这一路奔波,总是耗费精力的。”   安锦绣拉住她的手,笑道,“在这里还要麻烦嫂子天天照看呢,哥哥说我给嫂子解闷,倒不如说是嫂子又养了个孩子。”   “你这个丫头,”安谨言失笑,这个妹妹和他相差的年岁大,常氏刚进门的时候她可不是还是个孩子?倒真是当成女儿养了几年的,如今都成了习惯,想改也改不了了。   众人一路说着话进了内院,安锦绣心中有心事,自然早早的寻了由头回了自己的房里,安谨言常氏则带着有时日没见的两个孩子也回了房去,只嘱咐了安锦绣别忘了晚膳。   刀尖从黄白的皮肤轻轻滑过,一道极其纤细的口子一点点绽开,鲜血似盛开的花蕊争先的涌出来,再往里便露出泛黄的肥油,再往里深入些,便连血也流不出来了。   江北面慢条斯理的将手上的匕首转了个向,又同样的在另一处画出另一道深刻的痕迹。   蒙面人的面巾早就被扯下,他紧紧地咬着牙,任凭鲜血流出,扛着没有吭一声。   他本就是死士,要不是被点了穴,倒是能服了毒死的痛快些。   等那鲜血浸透了他半间里衣,江北年才将手上的刀子随意丢在地上,擦干净手上溅到的鲜血,用关切的语气对江帆道,“把人看好了,锦绣那里,再防着点。”   江帆面上闪过些微讶异,不过犹疑只在一瞬间,他拱了手,低声应了,然后看着江北年慢慢的走了出去。   为什么是安锦绣,刑房里那些痛苦的,压抑的呻吟他都听不见,脑中回旋的只有这么一处疑问,为什么是安锦绣。   从黑暗沉闷的刑房里,转回浦泽院,他思索了一路。   从十五岁起,他一步步算计到现在,没有一处不冷静,没有一处不精准,却偏偏她不过让他见了第一眼便失了分寸,甚至露了马脚。   颜色是诱人的,可纵横这些年,他总还不至于栽倒在这些面子上的肤浅东西。兴许是她望进自己眼里的第一眼?   惊慌的似乎易碎,琉璃般透明甚至引起人的毁灭欲,他用力的闭了闭眼睛,脚步停在在空无一人的房里,张口问道,“人放走了吗?”   有个声音低低的应着,“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这个时候,应该到了安家的院子里了。”   江北年缓步从房里踏出去,院子里的青石路的角落里还带着不明显的斑驳的血迹。   让她去死吧,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或者,不过一个女子罢了,何劳这般心思?不该上心的东西何须在意?又何须专门寻了由头置人于死地?   他用力的闭了闭眼睛,竟然觉得心慢慢的焦灼起来。   就像是多年前,那一只他亲手养大的兔子在他眼前被一刀一刀刮死时,他无能为力,只能屈从。他无力抗拒的事情,从十年前开始就已经一件一件被他结束。   战胜恐惧的方法,那就是将自身恐惧的事物彻底消除,就连任何复萌的可能都不能有。 第四十八章 绝境 也罢,江北年睁开眼睛足尖在一旁的石柱上轻点了两下,高高跃起,身形飞快的闪了出去。   倘若从第一眼便是错的,那也是他江北年犯得错处。   不忍,是多么可笑的情绪,强者站在顶端,弱者处于弱势,强克弱,甚至支配弱者的生死,这无论之于强者或者之余弱者来说都是亘古不变的游戏,仁慈那不过是对弱者的纵容。   不生则死。   救了安锦绣,不过是为了彻底将这些弱者的情绪割除,仅此罢了。      安锦绣侧着身子躺在铺了软被的柔软的床榻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一旁屏风上繁复精致的雕花。   “爷这就要走吗?”她追到高高的马匹地下,抬头仰望着江北年。   江北年弯腰伸手勾住她的腰一把将她从地上托到了马上,然后在她的耳后轻轻的吻了吻,“你在家等着我。”   她还沉浸在他的温柔中晃不过神来,马蹄声已经凌乱的奔去,空留下一片尘土飞扬。   她提着裙子追跑了两步,可马匹已经消失在街角,再看不见了。   那一年,他们成亲的第二年,她见了他第二面。   “姑娘,姑娘?”   庆丫头打断了正望着屏风出神的安锦绣的思绪,“厨房让我来问问姑娘今天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没有?”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上的姜汤端给安锦绣,“姑娘,这姜汤是刚熬得,趁热喝了吧。”   “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安锦绣接过姜汤,摇了摇头。   庆丫头低低的应了声,低头退出去了。   辛辣的刺激并不那么好受,安锦绣皱着眉头将一整碗姜汤饮进去,只觉得整个人都在发热。她站起来推开窗想透些风进来,却被院子里站着的人影吓得倒退了两步。   一个陌生男子,身上的衣服一大半已经被鲜血浸透,目光却依旧凌厉的骇人,正直直的向她看来。   他像是受了很重的伤,走路的姿势颇为怪异,可还是在转瞬间就挪移到了她的面前。   “找到了,”陌生男子轻笑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马上就杀了你……”   杀了你。   安锦绣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却被人猛地掐住了咽喉,陌生男子一寸一寸的收紧手上的力道,一边在她耳边低语,“别怪我,要怪就怪景阳,他拖你进来的……”   倘若能毁了景阳珍视的东西,光是这个想法便让他兴奋起来。   安锦绣的喉间如同火烧一般,她说不出话,吸不进气,脸慢慢的涨红,双手徒劳的挣扎着。   景阳?景阳是谁?   她慢慢的闭上眼睛,连双手也不再挣扎,左手边有一只花瓶,靠窗放在书架上的。她尽量保持着清明,伸手去够。   碰到了,可是花瓶却因为她不准确的触碰失去平衡,重重的落在地上碎成瓷片,她失了最后一丝希望。 第四十九章 村女 那窒息的困苦随着渐渐模糊的意识而远去,转而只剩下一片混混沌沌的虚无感。明明清晰的感受着生命被一寸寸抽离,却无力反抗,一方面她似乎仍旧困在这具躯壳里挣扎,一方面她似乎又正冷冷的站在一旁没有任何情绪的旁观着自己的死亡。 那瞬间忽然放松的桎梏以及而后涌入喉间的冰冷的空气竟似甘泉,她软软的倒在地上,无意识的大口呼吸。 喉间依旧火烧一片,安锦绣却顾不得不适之感,她扶着房柱强撑着虚软的双足,几乎是不能自控的干咳着。 窗外没有一个人影,可另一个人影又在下一瞬间,站在了她的面前。这样一番折腾和动静,竟然没有招来这偌大的院子里的半个人影。 “吃下去。”江北年掏出一颗碧绿的丸子送到安锦绣的嘴边。 安锦绣却扶着桌沿往后退了两步,抚着胸口防备的看着他。 江北年也并不在意,随手将药丸收起,只悠然的在小桌边坐下,单手托腮,眼神盯着她温温的竟含着笑意。 尽管是这样的笑意,那目光却像是要将她从头到尾剖析透了。安锦绣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清俊脸庞,却从没有一次觉得他如此的陌生。第一次她发现,江北年的所有情绪都那么的不可捉摸,所有他呈现在脸上的,似乎都是伪装。用他漫不经心神情随意挑选的态度应付着一切,都是假的,疏离的有目的。 “景阳,”安锦绣慢慢的移回床榻,她注视着他的双目,轻轻的喊出了他的名字。 都是按照在家里的习惯帮你布置的,安锦绣的手慢慢的探到床头,往上一点点的挪移,不多时果然触碰到一处圆形的冰冷的小盒子。 那一声景阳不过是试探,景阳是谁,她从来不曾知晓。 “你知道的这样多,我怎么放心呢?”江北年站起来,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看着安锦绣。 可是江北年的反应却给了安锦绣肯定的答案,他不仅是江北年,他是景阳。景是国姓,而他姓景。 安锦绣不敢再往下想。 而江北年,将她的每一个反应都看在眼里,同样思索着。 美好的东西总是使人成瘾,假如她带来他无法掌控的情绪,最好的法子便是对她上瘾,然后毫不留情的割除她。 他从来不需要多余的情绪,不忍或者眷恋并不能成为他的助力。 圆形小盒的盖子被她悄然的打开,安锦绣紧紧握住里面的那把小剪刀,假如江北年再靠近一点,她便……她便,她竟然下不了伤害他的决心。 不过是这一瞬的思索,她的手一松,那把小剪刀便落回针线盒里,发出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惹得江北年挑眉。 安锦绣干脆不闪不躲,“你想要什么?” 上一世她在江府枯守五年,对他来说应该说毫无用处,而这一世她也不过是个村女,又能给他什么呢? 第五十章 江夫人 “做江夫人,我要你做江夫人,”江北年一身暗色长袍,负手立着,上下嘴唇随意碰了碰,声音低沉的近乎不真实。   “为什么是我,”安锦绣尽量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吐纳,却依旧微微喘息起来,连声线也不由自主的抬高,“为什么选择我?”   她的眼里有恐惧,有恨意,江北年伸手挑起安锦绣的下颚,注视着她的眼睛,“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什么……?   害怕又被卷入那一场无尽的等待,或者是日复一日的虚无?不是的,相比于这些,她更害怕自己珍惜的一切被颠覆,被剥夺。   江北年慢慢的松了手,站直身子,徐徐道,“你没得选,”   她没得选。   的确,安锦绣明明白白的知道这一点。他将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也不过是让她明白,这是他的秘密,也是他可以为了守住这个秘密而对她下手的理由。   江北年把刀交给自己,然后却对她说,你看,你手上的刀子是足够威胁我的理由。   她却无力反抗,这多可笑,又多现实。   安锦绣撑着床沿站起来,喉间依旧隐隐作疼,声音也泛着沙哑,“三年,最多三年。”   江北年只定定的看着她,然后半晌绽出一点浅淡的笑意,“那便三年。”   他的身影才消失不见,安锦绣便浑身脱力瘫倒在床榻上整个人仲征着,不过那么一会儿的时间,脊背上虚浮着的那一层冷汗已经几乎将贴身的衣衫浸透,凉凉的贴着。   须臾她又猛然回过神来,踉跄着跑到门外,紧闭的窗户对着的位置并没有似她预想着的躺着尸身。院子里空落落的,一个人影也不见。   “庆丫头?庆丫头!”安锦绣高声唤了两声,靠近院门处的小屋里先是探出个脑袋,而后又缩回去,庆丫头掀了门帘匆匆忙忙的跑出来。   “姑娘?有什么吩咐?”   安锦绣的心依旧高高悬起,她看着庆丫头,慢慢的摇了头,“晚上多做条鱼吧,没旁的事情了。”   庆丫头点头,“知道了,姑娘。”   她利落的转身,跑出了院门,拐了个弯不见踪影了。   能避则避,安锦绣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从那段命数中挣脱出来,可是江北年的出现又将她拖入那段无力纠缠的回忆。   恍恍惚惚的,她现在才想明白。从一开始,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江北年需要的只是江夫人这个身份与名号。安锦绣也好,安瑜甄也罢,他并不在意。   但如果两人的命运注定缠绕在一起,上一世她屈从,而这一世,她不会将就。      三年时间是她给的期限,是对上一世的彻底终结,也是让自己蜕变新生。   他给的,她必须收着,可是如何收,那是她另外该打算的事情。 第五十一章 早饭 “姑娘,我今天见了福生,他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喜丫头在福运楼和林荷花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入了夜才赶回府里。   她躺在外间的榻上,眯着眼睛和安锦绣说起白天的情景,语气里满是欢快,“孩子还是要白白胖胖的好看些,像子规、子画那样,和画里的孩子似的……不过福生也好看了不少,原本看着下巴都尖……”   她一个人絮絮的说了小半天,没有听见里屋的半点声响,喜丫头披起外套,轻手轻脚的走到安锦绣的床边,看见她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喜丫头小心翼翼的将桌上微弱的烛光吹熄,又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躺回到榻上闭着眼睛自管自的想着。   想到高兴的地方,便捂着嘴笑,笑的肩膀都耸动起来。   安锦绣无声的长叹了一声,一夜无眠。   天蒙蒙亮,喜丫头便穿好衣裳溜出了门。她凭着记忆一路跑到大厨房,里面的两个婆子已经忙碌起来。   一家子的早饭各有喜好,要做出几种不同的样式才好。   喜丫头挤到正在烧火的庆丫头身边,将手伸到灶膛外面烘烤。庆丫头与喜丫头是一处买来的,两人平素有些要好,到了一处便有说不完的话。   家里管着厨房的林氏,招呼喜丫头到了面前,板着脸吩咐道,“喜丫头,你一直跟着老家里,知晓姑娘的口味,姑娘的早饭便由你做。”   这个确实,通江城的口味和家里总是不一样了些,喜丫头也有这样的担心,便卷了衣袖,二话不说的准备起来。   庆丫头凑到喜丫头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的问她,“喜丫头,这些东西,你都会做的?”   她在家里是跟着常氏的,过来不过是烤个火端个饭,并不做其他活的。   而喜丫头这些在家里都是惯常要做的,也并不觉得奇怪,顺当的点了点头,“老夫人都教我做过的,别说是姑娘一个人的,就是这一家子,也无碍的。”   她这话本就没有其他意思,说的也不过就是实情,中午还那些个学生呢,她都是拿得下的。可是落在屋里其他人的耳朵里,便多了几分自夸和炫耀。   庆丫头小声嘟囔了两句,“不就是做饭吗,我还能绣花呢……夫人夸我是绣的顶好的。”   “绣花啊,”喜丫头从盆里捞出一块面粉,放到案板上熟练的揉起来,“绣花我也在学,不过总是不顺当,比让我练字还难受呢。”   “你还在读书的呀?”庆丫头微讶,她是听过喜丫头在家里跟着老老爷读书的事情,可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闻了,她一个丫头罢了,哪里能跟着学多少有的没的。   “嗯,老老爷一直在教我的,”喜丫头将手中的面团揪出一个个小团子,头也不抬的回到。   “喜丫头是个能干的,”林氏了一勺水进锅里,又弯腰往灶膛里加了一把火,眼里含.着丝冷笑,“既然这般能干,不如把一家子的早饭都做了。” 第五十二章 傻丫头 喜丫头这才有些反应过来,她抬起头,面上有一丝疑惑,而后转化成错愕,林氏伸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对庆丫头努努嘴,“你站起来,挡着人家烧火了。”   庆丫头忙不迭的站到一边,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昨夜一夜无眠,等到天蒙蒙亮起来,安锦绣才有了浅浅的睡意,后就睡得深沉。等喜丫头端着早饭满头大汗的跑进来将她叫醒,窗外日头已经大盛,辰时将过了。   餐盘里的包子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安锦绣披着外衣站起来,长发柔顺的伏在肩头,她浅浅的打了个哈欠,在桌前坐下。   “今天的早饭怎么做的这么迟?”安锦绣捡起一只包子咬了一口,入口的却是熟悉的滋味,她不免觉得奇怪,难不成这还是让喜丫头专程开了小灶给她做的?   喜丫头却飞快的捡了一只包子和一只馒头,支支吾吾的没答出一句整话,脚下像是抹了油似的跑到了外间。   等她再跑进里间收拾餐盘时,安锦绣已经坐回了床边捧着一卷书看。   “把东西收拾好了过来,我和你说说话。”安锦绣头也没抬,又翻过一页书,在喜丫头的脚退出去的最后一刻说了一句。   喜丫头依旧含糊不清的应了。   安锦绣便将自己手上的书放到一边,抬眼望过去,“让你来便来,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喜丫头咬着唇跑出去,逆着阳光斜拉出一道阴影。   不多时她又空着手快步走回来,像是赶去服刑似的一屁股坐在安锦绣床榻下的矮几上,死死地低着脑袋,闷声道,“姑娘,怎么啦?你要同我说什么呀?”   “这早饭,你单独给我做的?”安锦绣拢了拢滑落到眼前的发丝,将它们规规矩矩的束缚到耳后。   “不,不是的,”喜丫头极其干涩的摇了摇头,她虽然觉得不妥帖,可也没想着要隐瞒什么,安锦绣不过是多看了她几眼,她便觉得心里不好过,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个大概,“我去厨房里帮忙,林大娘让我把大家的早饭都做了……我想着在家里也做过,并没什么,没想到在这里家伙什都不熟,手忙脚乱的弄到这时候,大爷和二爷等不及了,就出去吃了。”   做了早饭她不委屈,她委屈就委屈在,明明是被要求做的早点,再挨了责罚之后,林氏将此归咎于,“她自己揽下来要做的,我都拦不住。”   “那,你觉得这事情,林大娘做的妥当吗?”安锦绣不疾不徐,面上舒展着看不出是什么神色。   喜丫头垂着眼睛,她跟在安锦绣身边多年,也不怕说错话,只将心里想的说出来,“我觉得不妥当……她连指点都不指点我,凭空看着我闹笑话。”   喜丫头一边说一边撅起嘴吧,到底是个小孩子,不顺心里自然就不高兴,况且林大娘今天早上的刻意刁难,本就不难感知。   “倘若我要说你错了,你说说看,你错在了哪里?”   “我错啦?!”喜丫头惊讶至极,她急急的抬起头来,不解的看着安锦绣。   “我让你说便说。”安锦绣皱起眉头,伸手在她脑袋上点了下,“教不聪明的傻丫头!” 第五十三章 错处   “我,我错在……”喜丫头冥思苦想了半晌,最后还是苦恼的揪着衣摆,抬起头迷惘的盯着安锦绣,“姑娘,我到底错在了哪里啊?”   怎么说都是安安稳稳的长到现在的,安锦绣无奈的看了喜丫头一眼,斟酌着开了口。   “你错的第一点就是没把自己的位置摆正了,你放在我们家里的,虽说大哥同家里也没有分家,可是日子却是分开过的,我以后,”一个嫁字梗在喉头,极为生涩的划出来,“以后总也是要嫁人的,算起来早晚是两家人,大哥二哥对我再好也好不出这个道理去。”   喜丫头仔细的听着她说话,安锦绣又接着道。   “你跟我这我过来,虽说不是做客来的,可同这府上的差使下人也不是一处的,我大哥大嫂那自然是没的说,我却没听过一个厨娘能随意使唤别人家里的丫头,别人说了你便做,心里有委屈却自个儿忍着,草包才这样,这是你错的第一点,”   喜丫头的神色渐渐的清明起来,也不管她刚说了自己草包,追着安锦绣问道,“这是第一处,姑娘,那第二处呢?”   “第二处,受了委屈藏在心里却是最傻的了!你当我是做什么的?我便是你的依仗,她这般随意差使你,将我放在了哪里?有依仗不用,真是顶顶傻的!”   安锦绣嗔怪的斜了喜丫头一眼,“当然以后也不是说让你生硬的顶回去,面子上须得往圆滑了学,你个笨丫头总要几年才能沉稳的下来。”   “姑娘,我记住了!下次一定机灵些。”喜丫头被说了一通,原本羞臊的情绪也去了大半,立刻笑嘻嘻的和安锦绣打了保票。   十一岁罢了,有什么心思自然不是能。她不要着她一夜就变成了顶聪明善心机的,不过,这总归是她家里人,不能随便来个人便能欺负了去。   只是,这怎么讨回来又是另外一说。安谨言和常氏都是用心待她的,她也许能由着性子装作任性去直截了当的讨个说法。可是那样面子上未免难看了些,再者说,这些人怎么说都是常氏管着的,直接收拾了,谁的面子上也过不去,传出去也少不了是个笑话。   既能不失了她的本性,又能将事情利落的讨回来,这样的法子自然是最完满。   安锦绣略略思索,心下已经有了主意,“去把庆丫头叫来。”   庆丫头从自己房里被喊出来,垂手站在安锦绣的床榻边的时候还有些不明所以,喜丫头在呢,安锦绣一向是少有叫到她的时候,这会儿……却是为了什么事情。   “今儿个一早起来我身子就不太爽利,吃什么都觉得清淡,我前些天看书的时候见过一道菜,我说了,你记下,让厨房给我做了。”   原来不过是做个菜,庆丫头点了点头,“姑娘,我听着呢。”   “鲅鱼馅的饺子,去鱼刺的时候要仔细了,鱼肉馅记得剁的筋道才好,中午就先不做了,等午饭做完了再弄吧,这菜是费时间的,早些准备才不会错过来下午点心的时间。” 第五十四章 林氏  “这,这是什么菜,我可从没听过,”林大娘将手头的家伙什放好,大锅里噗噗的炖着萝卜汤。她双手插着腰,瞪大了眼睛,“姑娘这是哪儿听的菜,鲅鱼!我只听人说过,哪里给她弄去?!”   厨房里的另一个婆子刘氏小声的劝着,“老嫂子,说轻点,主家的意思,我们能说什么?”她转头对庆丫头道,“去青山那里,让他去酒楼里看看,哪里菜式的花样多,看着能找出一条鲅鱼没有……若是没有,你再去回了姑娘,我看姑娘也不是不明白事情的,没有,我们总变不出来。”   庆丫头应了声,转身跑了。   林氏整个人如同充了气的羊皮筏子,眉毛冲天竖起,她坐在灶膛边上的矮凳上,嘟嘟囔囔的唠叨,“这不是刻意刁难是什么, 姑娘家的,心思怎么这么多……”   刘氏连忙截下她的话头,“说不得,说不得的,”   林氏却不听,自顾自的继续说话,“一定是喜丫头那小妮子!不过是一顿早饭的事情,竟然就告到上头去了,也是就是从小乡野里长惯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姑娘不是乡野里长大的?大老爷二老爷不是乡野里长大的?你这话可是万万说不得的,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那是好办的?”   刘氏摇了摇头,笑着继续道,“如今不过也是一顿点心,费力了些,做完就算了啊,一把年纪的人了,哪里还这样成天置气的。”   林氏的丈夫是福运楼的一名帮厨,她也算是个顺风顺水惯的,主家又是个好脾气的,她的脾气自然就有些收不住。刘氏却是个性子软的,知礼数的。   “早上那事情,我没觉得哪里不妥当,那黄毛丫头倘若有半分她自己吹嘘的那般能干,”   丫头就该像个丫头的样子,哪里有做人丫头的跟个小姐似的什么都学。学了也就罢了,还偏偏要洋洋得意的摆弄出来,林氏摇摇头,自觉的看不上。   主家是宽容的,可是这份宽容并不能成为下位者用纵容自己犯上的理由。   安锦绣本没有期许着自己过来能听到这么一番精彩的说辞,她的脚步停在门口,回首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常氏房里的梅香。   梅香愕然极了,不知道做何反应,而薄薄的门板后面依旧清晰的传出林氏抱怨的声音,“要我说,姑娘也忒蹬鼻子上脸了些,这里总归不是她家……”   等到梅香脸上的表情足够精彩,安锦绣悠然然的推开那扇门板,林氏的声音先是戛然而止,然后等她转头望在安锦绣的脸上,她脸上无所谓的表情才转而变成几分惊慌。   再等到安锦绣开口,她才恍然反应过来,惊慌的站起来的动作太大,差点从矮凳上仰倒。   “林大娘方才说的很有几番道理,我自然不是你的主家,何以能让你帮我做吃食,不过这也好办,左右我是要在这里住上几天的,不若你陪我去嫂子那儿说了,在我的小院子里单搭一个小灶间,只做我一个人的饭食,喜丫头还是能做的好的。” 第五十五章 仆妇 “啊呀呀,啊呀呀,”林氏扶着灶沿怪叫了两声,像是做戏法似的眼泪鼻涕一块往下流,“姑娘这么说,是要折我老婆子的寿啊!”   这倒是好,话头一转就成了别人要折她的寿了。   安锦绣眉也不蹙,懒得听她言辞不清的胡话,连个眼角都没留给她,带着梅香转身往外走。   安家的院子是前些年从一个小富的商人手里买的,虽然整个院子不算大的,却胜在构思精巧,游廊拱门与几处假山对着看了便叫人心生愉悦。   等到安锦绣转出了厨房所在的那一处小院子,林氏才猛然想起她是要往哪儿去,忙又是一叠声的哭嚎,身上沾了几处灰渍也不去管,脚步飞快的追上去。   安谨言去店里查了帐,一身轻松的从马房过来,在主院门口见到了脸上绷得紧紧的安锦绣,离她不过十几步远,厨房里的一个婆子呼天抢地的追过来。   “规矩呢?这是你能大声喧哗的地方?扰了夫人休息你可给我仔细着!”安谨言厉声将扑到门前的林氏斥了一顿,他转头又去问安锦绣,“这是怎么了?”   在安谨言身边,安锦绣本就是个受尽宠爱的小妹妹,她无需表现的多懂事,自然随性来反而像她。故而安锦绣撅起嘴巴,似乎是极不耐烦的样子。   “我让她给我做个饺子,谁知道竟然缠上我,我实在没地方躲了!”   她挽着安谨言的手依偎过去,仿佛小女孩儿还赖着自家哥哥撒娇。安谨言心头软了软,在她肩头轻轻的拍了拍,“进去陪你嫂子说话,”   安锦绣自是巴不得早早的将林氏甩在身后,她拎着裙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林氏还想再跟上去,却被安谨言的眼神吓得哆嗦,“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还有半点规矩没有?”   “竟有这样的事情?”常氏同两个孩子还在床榻上窝在一处,听了安锦绣的一通抱怨,眉头紧紧的蹙起,又是不喜又是厌恶的,“林氏也太不懂礼数了,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梅香,把这个月的月钱结给她,另找个人来,这也太不像话了些。”   “不成不成,”梅香听了吩咐正要抬脚往外走,常氏又喊住她,眼睛却是对着安锦绣说话,“锦绣,林氏不像话,嫂子帮你教训一顿,也是我刚才莽撞了,林氏是个爱嚷嚷的,要是随意辞退了,不知道要说成什么样的事情。”   安锦绣点了点头,“我听嫂子的。”   常氏拿过一旁的梳子招呼安锦绣坐到她的身边,“姑娘家的,发式怎么梳的这么简单?颜色好的,才更要打扮的好……”   她们说了不多时的话,安谨言也从外面进来,不待将完完整整的事情听完眉毛已是竖了起来。   “真是无法无天了!”   安子规被他忽然拔高的语调惊醒,迷迷茫茫的趴在常氏的膝头,双目在屋里搜寻着声源。   常氏连忙在他后背拍了拍,轻声哄道,“不怕不怕啊,是你爹呢。” 第五十六章 胭脂铺 “当着孩子呢,”常氏带着些责怪的语气,嗔声道,“这内院的事情我自然会管着,锦绣,子画这孩子是个闲不住的,我现在的身子也不能外出多走动,不若今儿个你带着她出去转一转?添两件首饰,看看胭脂水粉的。”   安子画原本怏怏的,听了这话登时便来了精神,高兴的扑到安锦绣的身上,“去吧,姑姑,咱们出去转转!”   安谨言闻言也是点头,又连忙从自己的钱袋里拿出一块大的银锭塞进安锦绣手里,“不够就先记在福运楼的账上,胭脂水粉,衣裳小玩意儿,但凡你喜欢的就先买了,左右不花多少钱的。”   “爹,我没有啊?”安子画搂着安锦绣的脖颈,眼巴巴的睁着大眼睛向安谨言讨钱。   安谨言对女儿一向心软些,笑着又拣出一块小锭子放进安子画的手里,“那,这是给你的花使。”   安锦绣便带着安子画坐上马车出门了。   这两日她本就有想要出门的打算,毕竟江北年那里,实在太过脱离她原本的预计。既然已经知道了要重新回到那个地方,她就要好好准备着,起码不能像上一辈子似的傻愣愣的便过了去。   上一世她不清楚江北年的身份尚且活的狼狈吃力,这一世中间的阴谋阳谋她明白自己须时时刻刻小心慎防着,总是要熬过三年的期限,过自己真正想过的日子才好。   而这都少不了她有一条自己的退路和一份自己的底气,谁也不靠。   “姑娘,往东街巷子口去吗?”驾马车的是个叫睿哥儿的年青后生,跟着刘氏进安家侍候的时候也不过才八九岁,如今已经是个很有些稳重的后生了。   东街巷子口那一带是通江城最繁华的地段所在,新开的福运楼便坐落在那里。   “不去,往西街拐,见到有胭脂铺子就停下来。”安锦绣依稀记得,西街她从前虽然不怎么过去,可是总记得有一家后来红火起来的脂粉店,虽然前头很是艰难了几年,后头却常常是有市无价的,她今天就想去看看这家此刻还没什么名号的店铺。   马车左拐右拐的行了一会儿,而后慢慢的缓下来,最后完全停顿住了。   睿哥儿从马车前头跳下来,站在车窗边低声道,“姑娘,小姐,到地方了。”这街上他来回转了两圈,只瞧见这一家胭脂铺子,总是不会错了的。   喜丫头先行跳下马车,站在车底下扶着安锦绣和安子画下车。   相比于东街的繁华热闹,西街不免就显得过分的清闲了,两边虽然也开着些店面,却是关的多开的少。   胭脂铺里站着个八九岁的孩子,没什么精神的耷拉着脑袋,听见有马蹄声,他猛地一个激灵,抬头便看见一个大美人领着一个小美人,款款而来。 第五十七章 胭脂 “你们,你们要进来看看吗?”那小男孩儿连忙站直了身体整了整衣摆,又神色紧张的朝内院喊了一声,“娘亲!来客人了!”   安锦绣拉着安子画的手,微微笑着,并不催促。小男孩儿犹犹豫豫的从高高的柜台的高櫈上下来,饶了一圈走到安锦绣她们面前,结结巴巴的说,“客人们,请自己,自己先看看吧,我娘马上就出来了。”   店里只有靠墙的两侧摆着两个不大的货架,两个货架上也并不似寻常的店铺摆满货物,只是极有条理的摆着几款样式不同的胭脂与水粉,盒子精致,盖子半开着,仔细闻还能感受到里面若有似无的香味。   内院很快掀了短帘走出一个年轻妇人,头上盘着极简单的发髻,眉角微微往上挑,很是多了几分飒爽的味道,看上去是个精明干练的。   小男孩儿立刻躲到她的身后,揪住她的衣摆,怯生生的看着她们。   并不似一一般急于推销的店主,年轻妇人显得格外从容,似乎并不在意安锦绣是否要买走店里的东西,反而是仔细看了安锦绣的面庞后才不紧不慢的开口了,“姑娘想买些什么样式的?面脂还是口脂?”   依旧是胭脂斋的名号,安锦绣心中微动,抬手要了摆在正中间的一盒粉色的面脂。年轻妇人将粉色的面脂取下来,用指尖沾了一点抹在自己白皙的手背上,粉粉嫩嫩的颜色和白皙的手背两相辉映,不知是哪样衬了哪样,两相得宜均占了好处。   “姑娘肤质细腻白皙,这嫩红的颜色是极为相称的。”   安子画伸手去够年轻妇人的手,瓮声瓮气道,“能给我看看吗?我也要买的。”   “你这么小,也爱这个呀?”小男孩儿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安子画极其有气势的瞪回去。   “我就喜欢好看的东西,怎么不能买啦?”   小男孩儿不知道这小美人口齿伶俐成这样,被她说的语塞,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   “年哥儿,”年轻妇人笑着揉揉小男孩儿的脑袋,然后将手伸到安子画的眼前,弯下腰对她笑道,“小美人儿,这颜色极衬你粉嫩的小脸蛋,我给你画上如何?”   这一声小美人儿叫的安子画心花怒放啊,当即点头,“要的,要的!”   年轻妇人伸手在安子画脸上灵巧的轻轻一抹,一处嫣红便淡淡的化开来,她变戏法似的从袖口里掏出一面小巧的镜子,将安子画小小的面庞映在里头,“如何?”   安子画便学着自家姑姑和娘亲早上梳妆打扮的样子去比,美,真是美!   小姑娘高兴的直蹦来跳去,拍着手叫好,“买!买下来!”   她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那锭小银子,想了想又将钱抓回手里,一本正经道,“我看这个是用过一些的了,你得给我换一盒新的才好。”   年轻妇人笑起来,在她的小脸上揩了一把油,“你这小美人儿真是鬼精灵,讨人喜欢极了。” 第五十八章 温溪 穿着打扮虽不张扬,可两人从头到脚的细节处,甚至连一旁跟着的小丫头模样的,都是个细致的,更不说一个孩子随手掏出便是五两银子。如今这时候的物价,温溪也已经完全熟悉了,五两银子足够一个普通人家一般半年的吃食花销了。   再看那位粉衣少女亭亭而立的气度,以及面庞上那聪慧从容的气度,不免就让人多看两眼。   “西街未免太过清净了些……”安锦绣眼里含.着温温的笑意,“掌柜的怎么想到将店面落户到了这边?”   温溪这才敛了笑意正经的打量起安锦绣。   “姑娘过来,不单单是为了看胭脂吧?”温溪看了一眼门外停着的马车,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安锦绣一句,“你喜欢坐火车还是坐飞机?”   话音一落,她便期待的看着安锦绣,像是等待着从她的脸上看出点玄妙之色来。   年哥儿却紧张兮兮的抓住温溪的手,他娘又和几个月前一样,开始说胡话了!   安锦绣不解的看着温溪,“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温溪笑起来,眉间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之色。   “不过有一句话,掌柜的说对了,我过来并不单单是为了谈生意,掌柜的看着是个爽快人,我说话便也不拐弯抹角了。”安锦绣松开安子画的手,“去,让这个小哥哥带着你转转?”   安子画看看年哥儿,又看看安锦绣,最后把目光落在温溪身上,然后郑重的点了点头,“好的吧。”   年哥儿却被这个提议唬了一跳,求救似的转向温溪,“娘亲……”   温溪安慰似的在他脑袋上摸了摸,“去吧,陪着妹妹玩一会儿,娘和这位姐姐说句话。”   “我一个人带着个孩子,不过是图个糊口罢了,有一笔生意便做一笔,左右是饿不死的……”安锦绣让喜丫头帮忙看着堂店里的生意,她和温溪则带着两个孩子缓步往内远走,温溪语气淡然,似乎并不在意清贫的生活,“听姑娘的口音也并不是这通江城里的人?”   “的确,家兄在城里开着酒楼,我过来住一段时间罢了。”两人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坐下,年哥儿主动飞跑进厨房,拎出一直煨在炭火上的热茶。   安子画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一串流利的动作,又见他给自家姑姑倒了茶水,原本咋咋呼呼的性子便也往回收了一点,带着几分乖巧的跟在他的身后。   “我一个孤儿寡母开个间门店,虽然没人诟病,但是拿这事情做饭后闲谈的也有不少,安姑娘看着不过及笄,怎么想起入伙做生意这样的事情?更何况,姑娘只是在兄长家暂住,总不会常住吧?”   倘若做了生意,是准备两地跑?还是另有其他打算?   先不说这样年纪的少女多是不知事的,就说安锦绣这井井有条的笃定模样便不免让温溪心里疑窦丛生。 第五十九章 入股 “这自然就是温掌柜不用过多过问的私事了,”安锦绣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笑道,“温掌柜家,不仅是胭脂以花入方,就连这茶水都泛着茉莉花香。”   “我平素没什么其他的喜好,就爱鼓捣这些东西,”温溪为她续好杯,淡淡的开口,“安姑娘说的私事我便不多问,只问一问,通江城这么大的地界,为何你偏偏找到了我这家铺子?西街这处地界真是做生意的好地方?”   温溪的日子过的安安稳稳,带着年哥儿虽然赚的钱不多,但是总够糊口,也想着这两年多存点前,迟些送年哥儿识几个字也是好的。这乱世里面,做官是没什么好日子的,倒不如让年哥儿做个平头百姓,他那性子老实过头,安稳日子总是没什么坏处的。   她的穿越太过离奇,可她一向是个随遇而安的,并没有准备做出点惊世骇俗的事业来。所以,安锦绣的到来不得不说,其实并不在她的意料之内。温溪自觉的足够淡定,却依旧在心里犯嘀咕。   西街这冷清到打哆嗦的地方,难道也能翻出什么新花样?还是说,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看事情就和她不同?   安锦绣将她脸上间或闪过的疑惑纠结的表情尽收眼底,待温溪重新看到她的脸上,才不慌不忙的表明了自己的来意,“温掌柜这店面,我想入股。”   入股?温溪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盏挡住脸上的惊讶之色,她这破店面有什么好入股的?况且,如今根本是没有赚头的事情,她为什么要入股?   “我这样贸贸然的过来,温掌柜心里存疑是自然,我便只将我的意思说明,入股的事情我是这样打算,一百两,温掌柜觉得可以占这店里的几分股?”   在西街开这样的一个店,将店铺连着后院直接买下也不过只有八十两,人都奔着东街去了,这边根本不值什么钱的。   温溪心头突突跳了两下,虽然是做了心理准备安锦绣这样爽快的话语还是吓了她一跳。她三十两银子便租了这店面连带着后头的小院子半年,开店到现在将近两月,花出去十两,那回来十二两,这一开口就是一百两的气度,还真是不一般的小家碧玉能有的,不过……   温溪放下手里的茶杯,“一百两银子可算十股里的四股,不过,姑娘如此笃定,倒是让我觉得奇怪了,倘若这地方无利可图,姑娘何须放这些本钱在这里?倒不如姑娘说一说,倘若小店合了姑娘的意思,姑娘说,这一百两做几股合适?”   “我自幼喜好这好颜色的东西,这里面一半喜好,一半尝试,温掌柜既然觉得四股合适,那便是四股,不过,这总是件大事情,我也不准备让温掌柜能现下便给我准信,三天,三天后我来找你,到时候如何,全看温掌柜的意思。”   面对温溪的反问,安锦绣不进反退,施施然的起身微微笑道,“多谢温掌柜的茶水招待,叨扰了。” 第六十章 牙侩 安子画紧紧的握着自己手里纸袋子包着的胭脂盒,走两步便探头进去看看,嘿嘿的傻笑两声又小心抱好,跟着安锦绣出了店门。   年哥儿一路追出来,巴巴的依靠在门框上,声音在嗓子尖上轻轻的浮着,“下回,再来啊……”   那声音轻的,只入了他自己的耳朵罢了。   “年哥儿?”温溪跟着走出来,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已经行去的马车,垂下眼眸,摸着年哥儿的脑袋,“进去吧,今天早点歇了,帮娘把门板靠上吧。”   安锦绣坐着马车才不过转出西街的拐角,便又停了下来。   “方才嘱咐你的,都记住了吧?”安锦绣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喜丫头,避着安子画好奇的眼神,附在她的耳边道,“你只说是家里人让你去的,就说问的多了,生意就没了,两百两银子,连着后面的院子,能买下几间就是几间,一切按着规矩来。”   喜丫头仔细的听了,记在心上,默默的在心里重新过了一遍才郑重的点了点头,仿佛被交代了天大的任务似的,绷着脸道,“姑娘,我晓得了。”   睿哥儿不明所以的被招呼着停了马车,喜丫头从里面跳出来,“我去买两个西街口的芝麻饼,你带着姑娘慢慢往东街去,我一会儿脚程走上来,”   睿哥儿不疑有他,点头嘱咐了一句,“那你脚程快些,芝麻饼凉了味道便不好了。”   只安子画躺在马车里枕着小枕头把玩着自己的胭脂,听见马车外面的声音,哼了一声,嘟囔道,“不过是个芝麻饼罢了,我又不爱吃的,还非得背着我说话?”   安锦绣闷闷的笑了一声,侧躺倒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小丫头,这胭脂买了,你可会用的?”   “姑姑你教我呀?”安子画理所当然道,然后又是一脸期盼,“姑姑,咱们再去看看首饰吧?我头上都好久没戴过新鲜玩意儿了。”   这是个七岁的孩子会说的话吗?安锦绣哭笑不得,却又不好说什么,毕竟子画这孩子大多都是像了上一世的她的,说她跟说自己似的。   马车一路慢慢行去,喜丫头则飞奔着折返回去,胭脂斋的大门已经紧闭,她脚步不停,只是疑惑的瞥了一眼,一路跑到了西街的另一侧街口,她先是走到卖芝麻饼的摊位前要了四个芝麻饼,然后说了稍后来拿,转头又跑进了一旁只开着一条小缝没有任何招牌的门店里。   街口的第一间门面最小的店面,通常是约定俗成的牙侩的居所。   因为门板一半合着,里面的光线并不充足,堂屋里也没有一个人的声音。   喜丫头定了定心神,抬高嗓门喊了一句,“有人吗?”   “来了!”里面遥遥的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一个穿着普通的男人匆匆忙忙的跑出来,脸上原本的笑意在见到喜丫头之后却滞在了脸上,他竖起眉头,“你这小姑娘,平白进来寻我开心的?去去去,后院还忙着呢,出去玩去!” 第六十一章 铺面 “我不是过来寻你开心的。”喜丫头强装着镇定掏出怀里的银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我是正经给你送生意来的。”   银子在眼前虚晃过一圈,中年男人立刻便正色了许多,一时间也不敢小看了喜丫头,却又觉得对一个稚嫩的孩子过分郑重也未免有失面子,只好生硬的开了口,“那你便说说,你是要看房子,还是买丫头婆子?”   “我是为我家主子来问的,这西街上许多铺面空着,我家主子让你看看,两百两银子能买几间,这五两银子是先给你的定金,你给先写一张字据,我带回去给我家主子看过,你若厚道,以后还是长久生意。”   喜丫头一板一眼的将安锦绣告诉她要说的话全都背出来,手心紧张的直冒汗。   这丫头看着稚嫩,一番话说下来却是十分有条理,郝宇心里少了六分轻视,多了八分郑重,西街有两个月没开过新生意了,就是单单卖后面的小院子,将店面拿来送都没有人愿意要。这忽然一桩两百两来回的生意,宛若一计灵药,他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两百两银子,连着店面和院子估摸着能买三间铺子……不过这也不是定数,我上中间斡旋再看看,这活既然给了我,我自然要给主家最大的利。”   郝宇从后头的架子上取来纸币,草拟了一份字据,见喜丫头伸长脖子张望,他乐了,“怎么,小丫头,你还识字不成?”   如今这世道还有几个人读书的,男娃娃就算了,这个女娃娃也读过书?   喜丫头见他侧目,没忍住抬了抬下巴,“我当然识字的,我们家的人,都是识字的,”说罢,她极为顺当的将白纸上的黑字读了一遍,一个错处都没有。   郝宇心里暗暗吃惊,面上就更多了几分郑重,一式两份他将其中一份交到喜丫头手上,“丫头,既然如此你也不怕我诓你了,这五两银子我便收了,三天之内必定给你们一个准信的,”   喜丫头接过那张纸片,小心的吹干了折好放进兜里,点了点头道,“三天以后我再过来,”   她跑出店门,拎了刚出炉的芝麻饼和来时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回去,转过一个街角遥遥的望见马车停在一处店铺的门口,她加了把劲儿跑上去,扶着马车大口的喘气。   睿哥儿坐在马车上被后头传来的喘气声给吓了一跳,刚想回头脸旁边就直直的戳来一只芝麻饼。   “拿着吃。”   喜丫头也不看他,抬脚就往店里安锦绣在的地方去了。   “姑娘,成了!”她将手上的芝麻饼塞进安子画的手里,“小小姐,拿着吃!”   安子画莫名的被塞了满怀的芝麻饼,不高兴的撅起嘴吧,“我说了我不爱吃的!”   安锦绣正和店里的人说话,听见喜丫头的声音转回头,又低头抚了抚安子画,“你不吃过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吃的?”   喜丫头把气喘匀了,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小声的问安锦绣,“姑娘,咱们来铁匠铺子做什么?” 第六十二章 训斥 林氏低低的伏着身子跪在地上,不等常氏开口她便主动告饶,“夫人,今天的事情是我的错处,我老糊涂了!不懂事,铁定没有下次了,铁定没有了!”   常氏不言语,只端着茶啜饮,待林氏哭哭啼啼的说完了,她才冷冷道,“话都给你说完了,你预备着让我说什么?还是这两日我没怎么管事,就有人想着生事了?”   “不敢。”林氏依旧不敢抬头,声音也颤抖起来,“我在府里也已经有七八年,还望夫人从轻发货。”   “哦?七八年?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呆了有七八年!”常氏的声音凌厉起来,厉声斥责着,“要是你不说,我还道你是来了七八天,要是这七八年的年数给了你依仗,我倒还真不敢再用你,七八年尚且如此,若是往后在有个三年五年,你就成了这府里的主人了!”   林氏哆哆嗦嗦的和抖筛子一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哪里敢的,哪里敢的,当不起的,当不起……”   “府里养着你,让你做了多少活还是受了多少罪?你要是想端架子回家端去,”常氏的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摩挲,眼里带着一丝厌恶继续道,“你签的活契,明年便到头,我也不赶你,到了时候就走了吧。”   话一落音,林氏的脑袋就跟四处落下的雨点子似的,一下一下的砸在地上,“夫人,夫人怎么罚我都成,我家里还指着我这份伙计补贴些银子,”   倘若被辞了回去,家里那口子一定会打死她的!林氏心里害怕着,整个人几乎要跪不住瘫软在地上。   林氏毕竟是这府里的老人,常氏并没有真辞了她的打算,可是不辞自然要另外给她些教训,“这事情我如今还给不了你准信,辞不辞了你往后看你如何举止,今天这事也不能这么了了,鲅鱼馅的饺子,去把你家那口子从福运楼叫来,你不会做,便让他做,往后你要还不会做,那就都让他来做。”   她揉了揉眉头,不过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整个人就有些乏了,这一胎比先前两个加起来都折腾。   林氏唯唯诺诺的站起来应了,软着腿脚往外走,哪里敢有一丝的怠慢。   她在府里是签了活契的,可她家那口子当初是签了死契的,主家让他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如今在福运楼帮厨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要是因为她给黄了事情,那可怎么办才好。   “夫人,我扶你去歇着,小少爷哪儿倘若醒了我会仔细看着的。”梅香将常氏扶进内间的床榻上,为她掖好被角。   常氏闭着眼睛,面上有些倦容,梅香为她揉着额角又听她轻声道,“梅香,这府里的事情你往后要多学着上心些,跟着我这许久,总不是什么都没学的。”   梅香低声应了,垂着眼眉极安静的样子,手上的动作缓缓,常氏没一会儿便进入了深眠。 第六十三章 芝麻饼 西街的铁匠铺子里来了这一堆极不搭调的人,把小小的铺面挤得满满当当的。   迎着喜丫头的疑问,安锦绣并没有给她一个准确的答案,只对铁匠铺里的工匠继续说话,“仔细的要求我都写在了这张纸上,还要劳烦师傅帮忙多费心了。”   看着老实巴交的铁匠连忙将安锦绣递过去的纸接过去,细细的看了一遍便笃定的点头,“能做的,不过是费些时日罢了,姑娘半个月后过来取吧。”   “我也说她呢!”安子画拉拉喜丫头的衣摆,又将自己怀里的芝麻饼一股脑的塞回喜丫头的手里,老气横秋的将手往后一背道,“说了也不听,不知这铁匠铺子能翻出什么新鲜玩意儿。”她说着又扫了两眼铺子里陈列着的刀剑兵器,厨具铁器一类的成品,摇了摇头无奈极了的样子。   喜丫头先是疑惑,又被安子画的神态语气逗乐,既然安锦绣没说,她也没有主动再问,只拿起一只芝麻饼,小口小口的咬起来。   等他们从铁匠铺子里出来,安锦绣的神态便像是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情,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安子画掰了一小块芝麻饼放在嘴里咬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那,姑姑,你的事情都办完了,该轮到陪我去买点真首饰了吧?”   到底还是少不了这一趟,安锦绣也不拂了她的意思,陪着她去了一趟东街各家首饰铺,统统转了一圈才算完了。   等到了晚上回府,吃饭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饭桌上又有了安子画的新谈资。明明是个才从奶娃娃的年级里出来的小姑娘,脸上抹着自己又加重的胭脂,头上带着发钗的摇摇摆摆走过来吃饭,还带着一股子抹不开的自得之意。   原本围坐在饭桌旁的人都被她逗得哄然大笑,只安锦绣面上冷静些,可依旧是笑的肚子疼。   安谨言将宝贝女儿抱在怀里,在她的小脸上狠狠的亲了一口,笑道,“子画可真是个小开心果!”   “蹭掉了,蹭掉了!”安子画连忙护着自己的脸,眼睛瞪得圆圆的,将桌上的人都看了一遍,大声的问,“你们笑什么!”   众人均笑着不说话,只被放在高椅上坐在常氏身边的安子规傻乎乎的含着饭勺盯着安子画道,“姐姐,你今日,今日……”   他歪着脑袋想不出一个准确的形容词,安子画期待的追问他,“今日如何?子规你快说!”   “今日……今日好像是唱戏的!”安子规支吾了半晌终于脱口而出,心里觉得畅快不已,脸上的笑意几乎要堆起来。   众人看着这一对小活宝当即笑的更加欢畅,只安子画愣了愣,然后眼泪立刻飙出来,哭的不依不饶,“我才不是唱戏的!”她从安谨言的腿上跳下来,可怜巴巴的跑到安锦绣身边扑进她的怀里,将脸埋在她的衣服里,闷声闷气道,“姑姑,你快同他们说一说,子画不是唱戏的。”   “是是是,子画不是唱戏的,谁说子画是个唱戏的呀,”安锦绣顺着她的意思哄她。   安子画这才抬起脑袋,刚想擦干眼泪迎合她姑姑的话,便听到安子规认认真真的道,“子规说姐姐是个唱戏的。”   “哇!”   一顿饭里,这哭声任凭大家怎么劝慰,便再没有停过。 第六十四章 简之 一大早的青山就领了新到的信件进门,还带着外头的风霜气便被新新鲜鲜的交到了安谨言的手里。不看还好,这一看其中一封,安家的两个兄弟一下都乱了阵脚。   书房里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脸上同样都是无法散去的焦灼之意。   “怎么会提出这样的意思?他们见过面的?”安谨言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心里急躁不平,像是恨不得将平整的地面踏出个窟窿来。   安谨行也皱着眉头,坐在交椅上反复的看着手里那封给他的书信,好一会儿才哑然道,“前两日在福运楼,我醉酒之时,见过的。”   他当日醉了酒,记得并不清明,他清醒过来之前究竟有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如今看来他自己也说不准了。   当朝当代虽然民风开放些,可是正经一些的人家依旧不喜姑娘家私下和陌生男子有什么接触,更不说安家这一家的书虫了。面上行事虽是处处宽着,可是规矩一类的是最守的严,记得牢的。   “不如先问问锦绣是怎么回事?”安谨言提议道,这事情怎么说都该先问问自家的妹妹是怎么想的不是?看看她是怎么想的,他们才好再往下思索啊。   “不成,不成,”安谨行却依旧有些踌躇,他并不赞成安谨言的意思,“事情本来就还没有定数,再者说,你不是不知道锦绣的脾气,这样的事情说两句就该恼了,这毕竟是大事,还是先给家里去封信,问问爹娘的意思。”   单单从家世上来说,江北年是再合适不过的。要是落在王氏眼里,那与她闺女更是顶顶的相配。家里只有一位姨娘,说起来也不为过。   只是,江家的家业需要的主母必定要精明过头对江北年有所助力的,否则一时的皮相新鲜又能如何?   做哥哥的,总要往长远了想。自家的妹妹是被宠爱惯的,哪里当得了江家的家。   所以虽然嘴上说的是要问问爹娘的意思,安谨行心里却早就有了大半的定数。   “这……信件里,也并没有提到婚嫁之事是个什么名头……”是正妻还是偏房?   安谨行的眉头拧的更紧,将手中的书信折好收回信封里,“都是没影子的事情,说这个做什么?明日我见了他,再好好问问。”   这下连北年兄都不叫了,安谨言心下好笑,面子上他在着急,里子呢 ,他这弟弟不知道比自己急多少,偏偏要强装着镇定。   他要是真把这个当成没影的事情,何以往日的北年兄就变成了一个‘他’字?   青山不过才送了书信进屋,正转回自己的屋里待了没一会儿的功夫,庆丫头就带了两封书信扣了他的门。   他揣着书信往手里呵了一口气,看着信封上的狂草的字迹,不懂这匆忙是由何而来。   马厩里的马还没来得及歇上一时半刻,便又被牵出去,马不停蹄的奔离了。   这事情急急躁噪间便成了这个样子,两人竟一起忘了最重要的一点,这本就是没影儿的事情,何须着急成这个样子? 第六十五章 铺子   西街唯一一家开着的茶馆店的角落里坐了位粉紫色罗裙的少女和一个小丫头,只点了一壶碧螺春与几块糕点,端坐的直直的,很认真的听着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调起伏。   “这当今的圣上啊,可以说的事情可多了去了,这不,上个月又传出来一件……”   通江城天高皇帝远,最大的好处就是说什么都没人管着,说书人闭着眼睛说,没人管着也没人真往心里听去。   喜丫头靠着墙根避开听书的人,趁着睿哥儿听书听的入神,一溜烟的跑进了对面那个依旧半合着的门店里。   郝宇正坐在堂店里打算盘,听见动静抬起头,一见是喜丫头脸上立刻绽出笑意来,亲自给她倒了茶把这几天的事情说给她听。   “本来说到最多买四间的,这个价位也算是不错了,不过卖家那里一共有六间连着的,他们一家又急着离了通江城,便让我来问问,主家是不是愿意再加六十两,将剩下的两间算是半卖半送也收了去?”   郝宇当天喜丫头才走便脚不沾地的去将手上记着有铺面的都走了一遍,西街这边已经空档了许久,没有一个是不急着转手的。他大概掂量了一边心中已经有了定数,好不容易等到了第三天,那天的丫头才来了,他赶紧着将这事情告诉她。   主家多买,他两方都能得些利益,一正一反算上定金少不了十两银子,日子可是能够舒坦一阵子了。   六十两多两间铺子,满打满算着也不是赔本买卖。   只是,喜丫头终究是觉得心里没什么底气,和郝宇说了一句稍后,抬脚又往外跑。   这一来一回又是一趟。   两百六十两,安锦绣略一思忖,也不是拿不出来。自她十岁后,安谨言年年都拿出几十两银子不等的交给王氏另外帮她存着,王氏也是个宠女过了头的,凑出个能换银票的整数就给她放进梳妆盒的底层夹缝里。   五年下来,加上平日里安谨行和安秀才偶尔给她花使,逢年过节得的红包加起来也有两百六七十两。   要说起来,她提前动了自己的嫁妆钱为自己置办了嫁妆罢了。   温溪那里昨晚让人给差了信,婉转的否决了她上次的提议。对于这个结果,安锦绣有所预料,温溪并不像是轻易冒昧的人,她本也没有抱着十成的把握能说动她。   西街这块地方,在那年春意回暖渐转初夏的时候忽然涌进了一群富人,为了躲避北边的战乱,不少都离了家闯进通江城来。东街已经住满,这块空旷的西街便成了最受追捧的地方。新的门店如同雨后春笋般一夜之间冒出头来,那个时候这样的门店必定是寸土寸金的。   多两间门店,只赚不赔。自己在温溪那里已经将意思表达的很明晰,西街是有利可图的,相信她也早就明白了,毕竟一开口就是四成股到底是没道理的。   喜丫头又来回了一趟,银票转过手一道,再回来便带了房契了。 第六十六章 考量 说书先生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最后啪的一声落下定音,茶座地下起哄声一片,坐着的,蹲着的,站着的,纷纷都鼓动着说书人再讲一个,说书人也不推辞,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下一个故事。   安锦绣在茶桌上留下几十文钱,从一旁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由喜丫头陪着绕了出去。   马车就在眼前,睿哥儿小跑着到前头将马车从一旁的小道上引出来。   “安姑娘,”门前一个穿着打扮普通的女子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了她身前,一开口就叫出了她的姓氏,“信件该回了吧?”   陌生女子忽然出现,带着一段看似没头没脑的话,又没有多少尊重的意思。喜丫头一下警觉起来,她上前一步挡在安锦绣的身前,竖着眉毛厉声道,“你是谁?想做什么?”   那陌生女子似是意外这个小丫头的胆量,可下一刻又看见她垂在身侧的小拳头不住的颤抖着,和她强撑住自己的怒意。   她并不将这个瘦弱的小身影放在眼里,只又问道,“方才安姑娘还去过铁匠铺子, 不知道   这之中又是因何缘由?”   “缘由?”安锦绣眼角闪过一抹淡然的厉色,不过是侧目淡淡的瞥了那人一眼,很不耐烦的样子,“我何以和你说什么缘由?路上忽然被拦了这一道,连你的身份位置都半分不晓,就算你是他身边的人,我又何以要事事向你说清楚了?假若他要回信的不过是想得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左右他也不过只是知会我一声,要我说什么?你自去回了随他高兴便是。”   语毕,她甩了甩衣袖,不再理会那妇人,快步的走向马车。   随了他高兴?他是谁?要谁高兴?   喜丫头怔怔的听安锦绣说完这一句,不等那女子有什么回应,她便抬脚往前走,喜丫头也只能跟上,只还忍不住偷偷拿眼角回头打量那个陌生女子。   可是空荡的街角,不过一个回头的功夫,哪里还有什么人,往前往后都是空荡一片。喜丫头惊讶的捂住了嘴巴才忍住那一声到口的惊呼声。   真是太奇怪了!   “随我高兴?”江北年坐在垂帘隔着的书桌后面,声音听不出喜怒,来报的人只恭敬的跪在下方听着他反复将这四个字咀嚼了两遍,才听得他又说道,“既然如此,那便随我高兴,拜了帖子去安府,明日约见。”   “是。”来报人弓着身子低着头小步的退了出去。   她忽然打起了西街铺子的主意,这点出乎江北年的预计。这时候的西街荒凉衰败,买下店铺看上去蠢笨至极,却又聪明之极。京城的那群脓包毒疮是最惯常花使无度,这是坏处也是好处,西街的繁华是指日可待。   这之中,安锦绣用的是运气还是心思?   他不免要多想着,对她又有一番重新的考量。 第六十七章 贵客 “姑娘,我去厨房帮忙,”喜丫头将早饭放在房里桌上,利落的为刚起身的安锦绣收拾好凌乱的背面,又将床帘用铜勾挂住,她一边收拾一边背对着安锦绣说话。   安锦绣小口小口的喝粥,听见喜丫头说要去厨房帮忙的话,有些不解,问道,“厨房短了人手了?”   “我方才去灶间取早饭的时候,刘大娘嘱托的我,”喜丫头将自己的衣袖晚起来,精精神神的站在房门口等着安锦绣喝粥,“她说今天中午府里有贵客来,厨房里只她和林大娘,让我过去给她打个下手,你喝完粥,我把东西端过去就先不回来了。”   贵客?安锦绣勺粥的动作微微一顿,这个时候来的贵客,是谁,她自然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安锦绣面色淡然的回道,“那你手脚仔细着点。”   “我晓得的,”喜丫头爽快利落的答应了。   自从安锦绣让她私底下做了点事情,这事情又成了只有她和安锦绣两人知道的秘密,她便觉得自己很是多了几分用处,平日里胸脯抬得老高,脸上时时刻刻挂着笑意。   还是要多教教,这喜怒不浮于色,安锦绣在心里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终归是个小孩儿罢了,如今这样已是不错。   收拾了安锦绣早饭后的碗筷,喜丫头一路小跑着往厨房去了。姑娘是这府里吃的最迟的,这个时候已经是辰时要过了,中午的饭菜在巳时就要备好,时间已经是很紧张了。   厨房里果然已经是热火朝天的一片,喜丫头将手里的碗筷浸在水里,麻利的加入了准备午饭的阵营里。   安锦绣一个人沿着游廊漫无目的的闲逛,安子画牵着安子规迎面跑来,银铃般的小声洒了一路。庆丫头在后面追得吃力,脸颊上浮着一层虚虚的汗水,好在两个孩子见到安锦绣便扑进她的怀里,总算是没有再跑了。   “跑的这么快,若是摔了岂不是麻烦?”安锦绣扶着两个奶娃娃,掏出怀里的帕子为他们擦去额头的薄汗,又笑道,“怎么跑的这么急?”   安子画抢在安子规前头,兴冲冲的将自己知道的那点风声告诉安锦绣,“家里来了客人了,我去偷偷的听了一会儿,听到好几回姑姑你的名字,我和子规来找你,想问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与听壁角的?”   “顽皮,”安锦绣在两人脑袋上轻轻点了一下,“被你们爹爹抓到,可要好好打一顿屁股。”   打屁股,安子规连忙捂住后腰往下三寸的地方,一脸警觉,蹬蹬的往后退了两步,“我不要打屁股的。”   姐姐可没和他说过干这事儿要打屁股的。   安子画仰着脑袋哼了一声,嫌弃的斜睨了他一眼,“你个没出息的小屁孩儿,还害怕打屁股?别说是我的弟弟,”她想了想,又依偎进安锦绣的怀里,在她的肩颈处蹭了蹭依恋的眯着眼睛,“也别说是我姑姑的侄子。”   她的姑姑!   她的得意之色处处掩不去,安子规瘪瘪嘴,可怜兮兮的又靠过去,“姐姐,我错了……”   这小人精! 第六十八章 规避 安锦绣伸手在她的小鼻子上轻轻的刮了下,“淘气,又欺负弟弟?”   安子画扭了扭胖乎乎的身子,站直身子,从兜里掏出一块糖塞进安子规的嘴里,转头认真的对安锦绣说,“姑姑,你看,我给他糖吃,没有欺负他。”   安子规嘴里得了甜蜜,脸上也开怀的露出笑意,乖巧的又跟在安子画的身后拉着她的衣摆,也并不在意的样子。   孩子总是纯真的,喜欢或是不喜欢,都是因为可以说出来的简单的原因。在这美好的多少年里,无需愁,无需怨,可以肆意的,随性的活着。   安锦绣在两人的脸颊上各亲了一口,不知想起什么,心里有些酸涩发涨起来。   安子画自己也捻了一块糖放在嘴里,小脸塞得圆圆鼓鼓的,说话口齿不清,“姑姑,去,不去听啦?”   对于两个孩子要去听壁角的提议,安锦绣当然不会有多大的兴趣,今天家里要来的人是谁她也不是不知道。   倘若巴巴的过去倒显得……她略一皱眉,觉得有些别扭。   “不去便不去吧,”安子画和安子规倒是看的很开,手拉这手绕着安锦绣转圈子,肆意欢畅的玩起来。   同姑姑玩也挺好的。   暮春时节,院子里的绿枝新芽全都是勃发的生机。精致小巧的江南院落里处处都是精心打点过的风光,少女坐在石凳上捧着一卷书,膝头乖巧的伏着两个稚童,风景两相映衬,如诗如画一半的景致。   两个身形相仿的男子转过一道游廊,入眼的就是这一道风景。   安谨言顿时觉得自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安谨行前两日见了江北年后,回来便是一副无奈又无能为力的神情。只对安谨言说,“假若他上门,你且先挡着吧。”   安谨言当时没听出来是个什么意思,等今儿个一早接到拜帖,再等到江北年亲身过来的时候,他才渐渐明白了。   巧舌如簧都不足以形容他!不过是三两句话就将他说的云里雾里的,安谨言这些年也自诩是见过些世面的,生意场上什么人没见过?却竟然挡不住江北年看似随便的三言两语。这巧就巧在吧,你觉得这事情并不是这么个道理,可偏偏同一件事情在江北年的嘴里溜过一遭,那就变了味道了,顺理成章的像是理所当然一般,还让人挑不出礼数的错处来。   怪不得今天一早刚接到帖子,安谨行就寻了借口避了出去,想来早两天便吃过他的苦头了。总也太不够义气了些,竟然将这么一件棘手的事情留给了他一个人。   而他们两个,这原本在书房说话说的好好的,怎么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就到了后花园?   安谨言看见自家的妹妹和一双儿女如同画中人一般也是一阵仲征,继而重重的干咳了一声。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何况,他瞥了眼身边站着的人,何况旁边还有个抱着那样心思的人,还是早些规避的远远的才好。 第六十九章 叔父 安锦绣放下手中的书卷,原本经两个小娃娃的提醒,她心里便总想着江北年正在这府里呢,如今这人冷不丁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原本悬而又悬的心情忽然倒是落到了地上。   她施施然的起身,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多余的神情,只不过仿若看到再熟悉不过的人一般,行了简单的礼节,看不出对江北年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安谨言紧盯着她的神情,却没有半分收获。他再看看身边的江北年,他的目光却是明显的热切起来。   那么,小妹对江北年还不一定有那什么的意思呢?安谨言微微松了一口气。   “安小姐,久违了。”   要表现出对江北年的喜欢,安锦绣想起昨日被她就着烛光烧掉的信件上的提醒。她隐藏在宽大陇长的衣袖下的指节握成拳头,又渐渐松开,脸上慢慢的积攒了许多笑意,她这才开口道,“江公子,久违了。”   怎么的,怎么的,安谨言看看江北年又看看安锦绣,两人两两对望着,气氛一下暧昧的黏糊在一起。   不是江北年,或者说,对面的人不是景阳。   尽管声音衣着甚至言行举止都没有丝毫的差异,可是,感觉是不一样的。就算是一样的亲近或者疏离,甚至冷漠的气息,不同的人都是不一样的。   安锦绣的指尖划在衣袖上,心里却因为这个原因更松了一松,倘若不是她,也许会更好的将不真实的情绪伪装起来。   不过是演一出戏罢了。   “回房去,锦绣,回房去,”安谨言两步上前挡在江北年的身前,将两人的视线阻隔开来,急的眉毛都拱到一块去了,挤在眉心形成一个川字动弹不得。   在场的只剩下两个孩子没有搅进这奇怪的氛围中,安子规和安子画对望一样,两人都有些纠结。这人,这,他们叫什么呀?   往常他们见得都是些长辈伯伯一类的人,全然不知道比自己父亲年纪小的人他们该怎么叫。在场的人又没有顾及到他们的,两人平日里总被教着要知礼数,此刻唯恐在外人面前丢了礼数,两人一叠声的对着江北年叫道,“江伯伯,安好!”   原本即将凝结在一起的尴尬氛围被这一串童声稚语打破,安谨言也苦笑不得的看着自己的两个小宝贝,“不是伯伯,叫错了!是叔父。”   两个孩子脸上均飘起一抹绯红,羞涩的抱着安谨言的腿往他身后躲,声音比起刚才低了许多,怯怯的叫了声叔父。   江北年笑着应了,朝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便跑到他身前,拿出早早准备好的几只小盒子,江北年弯下腰将笑着递到两个孩子面前。   安子画和安子规看了安谨言一眼,见他点了头才伸手去接,虽然好奇,却也不敢当面将东西打开看。   江北年直起腰来,又从自己的衣袖里掏出一只雕琢更加精细的檀香木的盒子,“这是给安小姐的见面礼。”   嘿,总算从礼数里出格了,安谨言正要摆手将兄长的样子摆出来,安锦绣却已经带着喜悦的笑意将东西接下,半垂着脸带着羞怯,声音轻柔的仿若蜜糖,“谢过江公子。” 第七十章 思虑 书堂里的学生书声琅琅,王氏将一锅饭闷在锅里。天气已经有些热起来,她将矮凳移的离灶膛远了些,省的那热气直往人脸上扑过来。   昨天晚上刚到的省城里的信件将安家夫妻原本平静的生活激出了些许涟漪。   虽然只是一封书信,里面提及的事情的可能性似乎也微乎其微。可是私心里,王氏对于这样的结果倘若真的发生,她是及其满意的。   江北年在整个通江城里都是拔头筹的,先不说身家如何,光是那名声,就是顶响亮的,十里八乡的有谁不知道。况且,那身家怎么能不算?听说就一个抬了妾的通房,这有什么,那么大一份人家呢。   可坏处又恰巧在这里,锦绣是她从小护着大的,没有经历过什么事情,倘若真进了那样的大户人家,她是不是真能过的舒心惬意。嫁女图的什么,还不是锦绣往后的安平和乐,一辈子能少忧愁些就少忧愁些。   庄户人家的日子安稳是安稳,却少了几分惬意与自在,王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心里还是拿不定主意。   晚上两夫妻躺在一张床上,王氏话里话外都是这让她忧愁的事情。   “我可舍不得锦绣受了委屈……”没听到安秀才的回应,王氏推了推他,“相公,这事儿你想好怎么回没有?”   安秀才睡意已经渐浓,被她冷不丁的这么一推很是吓了一跳,迷迷瞪瞪不清晰的说到,“回什么?还没影的事情……又不是人家上赶着来了……”   王氏听了这漫不经心的回答一时气闷,以往总觉得男人对儿女家里的事情不够上心也就罢了,这小女儿算是顶顶娇惯的吧,他竟也说出这样的胡话,怎么说就是男人呢!心太大,小事儿就看不见了。   生气归生气,王氏自己终归是拿不下主意的,待天亮了,便又巴巴的凑到安秀才面前,指望着他能说出一番让自己安心的话来。   “我昨日就回信给谨行了,他是个有主意和思量的,如今且先看着,待真上门提了亲事那就另说,你这早早的想着愁着,难不成别人不过这么一句提起,咱们的女儿就非他不嫁了不成?”   是啊,锦绣还非他不嫁了不成?这句话一下将王氏这两天没想清楚的地方给点通透了。   王氏心里登时宽了一大截,对啊,那些有的没有的,不都是自己给自己找来发愁的吗?省城里的人如今是个什么光景她也不清楚,倘若真有什么了不得的,谨言和谨行不还在吗?她两个儿子,都是极出息的,对自己的妹妹也是宝贝的,她无须多愁。   乡下这对夫妻的思虑同样在省城里的一对夫妻脑中辗转不休,昨儿个他们寄回去的信件乡下准保还没收到的,那里面已经提及的事情,不知道家中的老父母看了会作何反应?   他们却没想到,比书信还早到的,是媒婆。 第七十一章 媒婆  碰上个日头好的日子,王氏将家里的被褥一类全都搬到院子里晒,来串门的阿朵她娘徐氏也帮着抖落,两人由家长里短的说到城里的几个孩子。   “倘若没有旁的事情,这两天锦绣就该回来了吧?”   王氏将被褥细细的摊开,用力地拍了拍,抖下许多细密的灰尘,听见徐氏这么问,她笑道,“是这几天吧,前两天回信过来是这么说的,这也有大半个月了,是该回来了,她嫂子怀着身子呢,锦绣那丫头不添乱就好了,哪里能帮上什么的,我看还是得她回来,再换我去城里看看才放得下心。”   徐氏笑道,“旁的倒是没什么,锦绣不回来我们家阿朵都没去处了,成日在家里说无聊生厌呢。”   “她们两个一向是要好的。”王氏将手上的背面抖开挂到竹竿上,心里还是挂念着常氏的第三胎,她转头向徐氏请教主意,“你说,这虽然是第三胎了,可我也总觉得该去看看照顾着的,她还是年纪小啊,这次比上两次看的都凶险些,我想到就心慌的很。”   徐氏将手上的最后一床被面摊晒好,随意的往旁边的椅子上做下去,拿起花架子将方才放下的绣活重新捡起来,她笑着摇了摇头,“老嫂子啊,你就是心思太重了,哪里有那么多好想的呢?生孩子不就是那么一回事情?如今才五六个月的光景,你去了,你媳妇儿还得为你操心,倒不如等生之前一个月过去,那时候你照顾了她,又是一辈子的情分,还没旁的话可以说。”她顿了顿,手上又转过另一种针法,继续道,“况且,你家小婉一看就是个有福分的,前头都有了子画和子规了,你还愁什么?管他是个小孙孙还是小孙女,那不都是个宝贝?”   是,他们安家的孩子,哪个不是宝贝?王氏想着,眼睛眯眯的笑起来。   书堂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王氏又想起什么,极其神秘的靠到徐氏的身边,低声问她,“你们家丰年他爹,怎么还没回来?就将丰年一个人扔在这里了?”   徐氏脸上闪过一丝不喜,声音也不松快了,“原过年前是说只去省城外看看,前月还来了一封书信的,这个月竟是一点音信也没有,也就好在丰年实在是招人疼的,不然,看了也是让人心堵……”   “嗯,丰年是个好的,和他爹不一样,”王氏点点头,“相公夸了好几回了,读书是个肯上进的。”   “是吗?”徐氏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这个孩子,回来竟是一点也不说的,不错,比他几个哥哥强。”   两人絮絮的从这家说到那家,直到大门传来人声。   “请问,这是安进士家吗?”   王氏忙送了手上的活计,将花架子放在一边,一边快步走一边应声到,“是安进士家,哪位啊?”   她将门闩拉开,徐氏也坐在椅子上伸长了脖子张望过去,门口的人却一下把门里的人都给吓得愣住了。 第七十二章 婆家  年纪约莫五十开外,衣着却比寻常的少女还要鲜艳上三分,能将自己折腾成这样的老来俏,也就只有媒婆了。可是,这十里八乡的媒婆,哪一个是王氏没见过的啊?男方上门求娶她家小闺女的,女方上门寻嫁她家二小子的,那一个个都是熟脸的,只偏偏这个竟是一次都没见过。      书堂里依旧是朗朗的读书声,媒婆歪着脑袋一听,笑了,“是书堂,那我就没找错人家了。”   是媒婆也不好拦在门外说话,王氏连忙侧开身子让人走进门来。   “想来您就是王夫人,”媒婆顺着王氏的指引在院子中间的小凳上坐下,又将自己的来处与来意报了,“我是通江城的孙媒婆,这次来是想为安小姐牵一门亲事。”   通江城?王氏的脑子里一下闪过前两天通江城寄回来的书信,连忙追问,“是为通江城的哪一位说亲?”   孙媒婆拿着大红的帕子掩着嘴巴笑起来,脸上的褶子都堆到了一起,“说起来准保没有人不知道的,通江城的江家,江大官人。”   徐氏原本来回穿梭的针线一断,生怕自己是听错了,“孙媒婆,你刚才说的可是通江城的江家?”   王氏有些发愣,听徐氏这么问,赶紧也盯着孙媒婆,唯恐着是刚从听岔了。   “是通江城的江大官人,就那么一个,名声什么的,不用我说,通江城也没人不知道的,”孙媒婆挥了挥手绢,“那人品,样貌都是顶好的,我半分不夸也是摆在那里的,谁不知,谁不晓?”   她孙媒婆也是通江城里出名的媒婆,几十年没有失过手的,没有一桩婚事做完之后是有人不喜欢的。可愣是她见识的多,初初接了这桩婚事的时候她也疑惑过,这一个城里一个乡下的,江大官人也是通江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就看上了个乡下丫头?后知道了是哪一家才知道,这一个秀才爹爹,一个进士哥哥,就连城里那个劲头十足的福运楼也是这家大儿子的,这样算起来,小家碧玉也勉强是个登对的。   不过这些思绪也就是在孙媒婆的心里过一道,明面上她自然半分都不会显露出来。笑意吟吟的将江北年夸过一遭又一遭的,又将安锦绣连带着夸了,直夸的王氏乐得合不拢嘴。   “原本这种事情都是一下拿不下主意的,可是这一回,总不是难想的吧?江大官人是多少人想着要嫁的?这话也就我们私底下说说,”孙媒婆压低了声音,“虽说起来是不太好,可是都知道江大官人早年就亡了父母的,安小姐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上头没人压着那不是一身轻松的?”   王氏眼睛一亮,没有婆婆!可不是这么个道理?自己年轻的时候是吃过婆婆的苦的,深知道得受多少委屈,没有婆婆真是个天大的好处。   可心里虽这么想着,嘴上却还得正色的将这话给推了,“话可也不能这么说的,年轻媳妇儿到底是要婆婆管教管教才会懂事。” 第七十三章 烙饼 孙媒婆哪里看不出来这是口是心非,还真有哪家做母亲的希望女儿家里有个专横的婆婆?她却也不点破,又挑起其他的话头说。徐氏听着她们说话,间或叉一两句,有羡慕又有为自家阿朵焦心的,末了孙媒婆临走前她又不免跟上去塞了些银钱,托着孙媒婆帮着看看。   孙媒婆捏捏手里那小一两银子,脸上的笑容加深,一叠声的应下了才喜滋滋的走了。   没想到这乡下人出手也是阔绰的。   孙媒婆走后,王氏左想右想都觉得这亲事再合适不过,她前些天想到的那些忧虑之处一下竟都烟消云散了一般。哪个人家的日子没有一点难处?江家着实已经是个很难挑的了,谁知道过了这村还有没有这店?一不用孝顺公婆,二不用应付兄弟,只守着自己的那个小家,再难能难到哪里去?   再凭锦绣的样貌才情,也不怕拿捏不住江北年。   饭桌上就他们两夫妻,王氏便兴致高昂的和安秀才说了白天孙媒婆的事情。   “媒婆?”安秀才一向沉稳冷静的性格,难得失了风度,手上拿的筷子差点掉到了地上,“给锦绣说亲的?说的哪家?”   “江家啊,我是想过了,江家我们也说不出半分不好不是?大郎二郎哪个不夸的?我想着再问问他们,就把这婚事定了吧?”   王氏解了心结胃口好的不得了,三两下就盛了第二碗饭。安秀才却吃不下饭了,干巴巴的划拉了两口饭,抬脚急匆匆的又回书房点起烛火连写了三页信纸,待折好信纸放进信封里之前,又拿出来摊平撕了一张,新加了两张。   王氏在厨房里收拾碗筷,忽而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她往外跑了两步,见是安秀才,抬声问道,“相公,这时候你哪儿去?!”   “我去把信寄了!”安秀才头也不回,脚步匆匆的往门外走。   王氏在他身后扑哧一声笑出来,昨儿个晚上不是还镇定的很?媒婆一来竟是慌成这个样子,如今也不知道是哪个五十步该笑哪个百步了。   等到两人晚上躺在一个被窝里,安秀才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王氏闷声的笑起来,“烙饼呢?”   安秀才气闷,半晌才生硬道,“锦绣才十五,多小的年纪?那亲事不能要。”   “十五怎么了?”王氏猛地一翻身坐起来,“我当年嫁给你不就是十五出头?你怎得没嫌弃我年纪小?十五正是花骨朵一样娇嫩鲜艳的年纪,这个时候才好呢!”   “你、”安秀才没旁的话反驳她,语塞了一会儿,气呼呼的转了个身背对着她睡了。   两夫妻一夜无眠,王氏心里自觉的对,一夜好眠睡得好。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心情舒畅的在厨房里准备早饭,两个借宿的学生出来在院子里洗漱了,一前一后的和王氏行了礼,又各自从蒸笼里捡了两个包子,相伴着去了前头的学堂里。   等安秀才起身出门就比往常迟了些,正好同前来送信的撞个正着。 第七十四章 归家  这信里写的时间是早安锦绣他们出发前一天发出,也就是说明天安锦绣他们就能赶回家来。   安子规也跟着继续读书,安秀才拿着信纸一句一句的细细读着,新开的福运楼生意稳定下来,已经开始收益了,安谨行得了上头的文书,这两天就要安排官职,信里说的个个都是好消息,他的心也一点点平稳下来,从昨夜开始的焦灼情绪总算慢慢的下去了。   他的闺女,就是该没忧没愁的,至少也要再享几年好滋味的福气。   却不想,这信件的结尾,话锋一转,忽地提到了江北年。   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里除了无奈,多的就是默许。安秀才气闷的将手上的信纸扔到桌案上,末了还不够解气,拿起信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嘴里低声骂了一句,“两个混账东西!”   亲妹妹的事情都这般不上心,真是,真是越发的不成器了!   他这个做父亲的,总想要把闺女再宠几年,再看这些要把自家闺女推出门去的人,便是一百个不顺眼,怎么看怎么混账不像话了。   安秀才难得发脾气,他发起脾气来不骂人不摆脸色,只沉闷着没话说。王氏往常遇见他发脾气就软了,如今却是不理他。   老头子的脾气能有多久?女儿以后要打算着呢!便是再五年,六年,相公都是不愿意锦绣嫁出去的。年纪小,不懂事这样的托词,也就他自己信了,明明就是舍不得,偏偏嘴硬的不说。这事儿上面,王氏可不打算顺着安秀才的意思来。   “闺女迟早要嫁的,这通江城里哪里还能挑出个比这个更出挑的?你挑花了眼去,就是不肯服个嘴软……”王氏絮絮叨叨的拿着抹布这里擦擦那里抹抹,在安秀才耳边生出嗡嗡的回音,扰的他不胜其烦,兀自拿了一卷书躲到了书堂里。   学生们正在自己温书,忽然看见夫子皱着眉头走进来,几个原本偷偷凑在一起说话的学生赶紧各自做好,做出一本正经在看书的模样。   安秀才看了他们一眼,直让他们头皮都发麻,可出乎意料的是,夫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口让他们心静,说真的,夫子自己现下看起来也是心浮气躁的很。   “祖父!”门帘随着天气的转暖早早的已经撤掉,那个小小的声音由远及近更加清楚的传进了书堂里。   安秀才听出那是安子规的声音,连忙放下手里拿着根本没看过的书,放到一边起身去迎他。   子规回来了,那锦绣他们也就是回来了。   安子规斜跨着一只崭新的小书袋,脸上满满的都是笑意,从马车上下来脚下不待歇的冲进了书堂里。   两人在书堂门口撞在一起,安子规小猴似的勾住安秀才的一条腿借力探头往里看去,正好对上几张好奇的小脸。   这都是他的师兄,他熟的!安子规露出一个得意的笑脸,挺起胸膛熟门熟路的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安秀才此刻却没心思去管他,他径直走到前院,此刻,他心里记挂着更要紧的事情呢。 第七十五章 挂念 去城里一趟,照例是带回许多东西来的。常氏虽然大着肚子,也还是井井有条的置办了许多东西,家里人人都有,一个没漏的。   前院里王氏一边站着指挥喜丫头和青山往下面搬东西,一边又凑在安锦绣身边和她咬耳朵,母女两个脸上都带着笑意,窃窃私语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安秀才轻轻的咳了一声,众人听见了,纷纷向着他转过头来。安锦绣更是快步走过去,亲亲热热的挽住他的臂弯,歪这头笑看着他道,“爹爹,去城里这一趟,可是把你们挂念坏了。”   安秀才对两个儿子从来不算是个慈父,但是和安锦绣那是从小便亲热体己惯了的,女儿家娇娇气气的那是自然的,安锦绣这软软的一撒娇,他方才满脑子的急躁和火气登时烟消云散不知道飘到了那个犄角旮旯。   安秀才故作不喜的摆起脸,“去城里这么久,还挂念着我呢?你说说,往家里写了多少信?”   安锦绣松开他的臂弯,提着裙子嬉笑着又跑回马车边从喜丫头手里拿过一叠书,举起来在安秀才眼前晃了晃,“爹爹,你看,这全套的珍藏版,我跑了多少地方才买到的,你说我挂念你不?至于那书信,哪一回哥哥写的时候,我没加上两句的?”   最近这一回你就没加!傻丫头,傻丫头,被两个哥哥卖了都不知道!   才多半会儿的功夫,只不过是两句撒娇,安锦绣便什么过错都没了,天大的错处都是她那两个哥哥的。安秀才在心里叹了口气,一边感叹自己小女的天真不知事,一边又将她的两个哥哥埋怨了一回。   这得多偏心才能想成这个样子?要是安锦绣知道了,不得无奈成什么样子。   “可不是,我看啊,你就只挂念着你爹了,”王氏掩着嘴笑,拿眼角瞄着安秀才。   “我爹呢,不挂念着他,挂念谁?”安锦绣撅起嘴巴,往安秀才身边靠了靠。   这显是一对母女唱双簧哄他开心呢,安秀才明知道是这样,嘴角却仍是忍不住一点点勾起来。   而安谨行,他自然是知道少不了一顿追问责骂,与其等着,他倒是主动的求了罚,“爹,我们去书房说话吧。”   安秀才这才将眼睛往他身上看,眼神自是不善,将手背在身后,也不理会他,自顾自的往书房里去了。   安谨行跟在他身后,规规矩矩的将书房的门合上,垂着头站在书桌前等着安秀才发问。   “你们两个哥哥,就是这么照顾着妹妹的?”安秀才心里火气大,差点将手上的书掷过去,好在想起这是安锦绣才给他带回来的,歇了歇将书仔细的放在书架上,转身随手捡起一叠没用过的白纸,统统扔到了安谨行的身上。   这回可真是气的恨了,安谨行心里咯噔一下,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上安秀才和他动手呢。 第七十六章 动手 谁成想,一想守着君子之礼,动口不动手的,原来只不过是不动罢了,这一动起来,安谨行连躲都没处躲。   书?不舍得扔,那就扔些房里能扔的杂物,最后就差把太师椅砸到安谨行的身上了。   安谨行一边躲一边苦苦辩解,“父亲,爹,你倒是先听我说一说,砸不得,砸不得!”   屋里不大的地方没一会儿便七零八落的散乱成一堆,与屋外相比,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爹爹?”屋外响起一个恬淡的女声,屋里的动静霎时戛然而止,“我进来了?”   安秀才正要扔出去的东西霎时动作一滞,然后慢慢的收了回来。他整了整衣摆,也不去看安谨行,淡淡的对门外道,“进来吧。”   虽然在屋外就听见不小的动静,可是等开了门看见屋里的情景安锦绣还是小小的吃了一惊,她可从没有见过自家二哥如此狼狈的模样。   安锦绣开门进来,显然让安谨行也有些不自在,他往后小小的缩了半步,不自然的微微扭头躲过他的视线。   “哥哥,我和爹说会儿话,你去书堂看看子规?”   安谨行得了能走的借口,也不推辞,不乏狼狈的快步走了。   安锦绣关起门后,又弯腰将安秀才扔到地上的东西一样样都捡起来,细声细气的笑道,“爹爹,怎么平白无故的生这么大的气?”   哪里是平白无故,安秀才觉得自己生气的有理呢,又不好和安锦绣直说,只好那么憋着,背着手干巴巴的看着安锦绣将地上的杂物收拾好归拢在桌上。   他才终于忍不住发声了,“锦绣,你要和爹说什么?”   “爹爹,我中意江北年呢,”安锦绣的眼睛明明亮,带着温温润润的笑意,很柔和,如同她的声音,让安秀才一阵恍惚。   刚才他是听错了,还是……?   他仲征了两三息的功夫才反应过来,紧皱着眉头,“女孩子家怎么好说这样的话?外人的名讳岂是你能直接放在嘴里说的?”   “方才,爹爹不是为了这事情在和哥哥生气吗?”安锦绣作出疑惑不解的模样,“因为,倘若是因为这事情,爹爹和哥哥生气了,那爹爹可就冤枉了哥哥了,锦绣可中意江公子了”   提到江北年,她的眼睛里仿若流转过一道亮眼的光芒,整个人通身都泛过一阵新鲜的精神气,安秀才看在眼里,渐渐的也有些糊涂了。   先不说合不合礼数,这让倘若是闺女真中意的,那就是另外一档子事情了。   “锦绣,”安秀才沉默了一会儿,眉间的褶皱依旧没有消去,他阔步走到安锦绣面前,看着她的眼睛慢慢道,“这事情,不是中不中意就能说的通的。”   “可是,不然呢?他喜欢我 ,我喜欢他,他愿意娶,我愿意嫁,这样都说不通,怎么说的通呢?”安锦绣接连抛出一串问题,心里虽然沉闷,面上却将笑容一丝不苟的装好,一点破绽没留。   “你年纪还小……”安秀才不知怎么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半晌只憋出这四五个字,又立马被安锦绣娇笑着堵回去。   “爹爹说我还小,可是娘说,在爹爹心里,锦绣纵使再过十年二十年的,也不过是个孩子,锦绣也这么觉得呢。” 第七十七章 底气 “天下父母心,爹爹从小最疼我,自然是舍不得我的,可是,你都没见过江公子,怎么就知道他不好呢?哥哥他们都见过了,他们都说好的呢……”安锦绣靠在安秀才身上撒娇,那小女孩儿的娇俏模样,让安秀才的心一点点软下去。   这个小女儿,的确是三个子女里面最特别的,甚至与两个孙子辈的人比起来,她都算是最娇惯的。从小没受过一丁点苦楚,嫁了人,哪里是有做姑娘家的自在洒脱无拘无束?能多留两年就多留两年,这是安秀才原本的打算,可这么一会儿,她不过几句话,他又不忍心不顺着安锦绣的意思了。   “唉,你这孩子啊……”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事情,暂时便这样吧。”   安秀才的退让,也不过就是答应了先见江北年一面。   安锦绣似是松了一口气,嘴甜蜜的跟蜜糖似的,一叠声的说了一串好话,直到安秀才的面色完全缓和下来,她才找了由头离开了书房。   时间将将要到了中午的时候,因为喜丫头也跟着一块回来了,王氏又多了个帮手,两人动作麻利,没一会儿就将鸡鸭鱼肉收拾好了,生姜佐料也都放在一边。   安稳是福,她上一世没有悟出的道理,这一世懂得了,却依旧免不了一番周折颠簸,安锦绣心里酸涩,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慢慢准备走回房里去。   上一世她一头栽进去,将自己送到了那一场谋划里而不自知,这一世她时时刻刻都知道这是一张她看不到尽头的网,却又无路可退只能一头跳进去,唯一的出路就是那一个三年之约。或者,她能自己挣脱出一条道路来?   也许吧。   命运的不可预见性就在于每一分每一秒也许都是变数,世事变幻,总没有一个定数的。可是,如果这么说,她的命数又如何算?一世躲不过,第二世却依旧躲不过,这又像是一处不可扭转的定数了。   说不清,想来也是烦乱而已。   “锦绣,”王氏见她从书房出来精神耷拉的,便站在厨房门口招手让她过去,“你来,娘和你说说话。”   这女儿是什么心思她还没问呢,倘若让老头子那个拎不清的说糊涂了脑袋那可怎么办?   江北年啊,在王氏心里是越想越好,原本的种种疑虑都比不上他的好处了。最主要是没有公婆哩,这得多自在!她自个儿是侍奉过公婆的,知道那看眼色吞委屈的苦楚,倘若安锦绣不用受这闲气,那该多好!   “娘……”安锦绣拖长了声音撒了个娇,扭捏着手绢,羞涩极了的样子,“哥哥信里和你说了江公子了吧?”   这……   王氏先是疑惑,立马又反应过来,这小女儿的娇态,不是中意是什么?她就说这亲事结了没有错吧。   王氏心里多了五分底气。 第七十八章 父母心   等到中午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饭,喜丫头照例躲在厨房里吃,饭桌上真真正正的就这一家子,话头由王氏开始扯到了安锦绣的身上。   “按说,这事情本来不应该当着你的面说的,”王氏夹了一筷子白菜梗放进安锦绣的碗里,见她乖乖的低头吃了抬头看向自己,又道,“可是你也不是不懂事的姑娘,娘今天就问问你自己的意思,江公子那里,你的确是中意的意思吧?”   安锦绣停下手里的筷子,视线从安秀才和安谨行的身上滑过,低下头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似乎害羞的不得了,双颊绯红的嗔了一句,“娘,话哪里能这么直愣愣的说出来的呀?”   王氏嘴边擎着一抹笑意,有些得意的望了安秀才一眼,像是占了上风,“话是不能这么直愣愣的说出来的,可这里哪一个是外人?家里坐着说,能有什么呢,明明白白的,不明不白的都是说,说的清楚些才能都听得明白不是?”   安秀才知道王氏这话是冲他的耳朵里来的,倒也不气闷了,这事情,他既然是答应了锦绣的了,心里就算是想开了。而王氏,自家娶的小媳妇儿,几十年过来了,还不知道她那点心思和脾气?   让让她就让让她好了。   安锦绣的心思在从来没直白的在安谨行他们的面前表露过,虽是兄妹,这样男女间的情愫却也不好明说。   现下听见了安锦绣的心思,他心里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自己是怎样的想法。   江北年,倘若从妹婿这样的身份来看,合适说不上,不合适也说不上,好处坏处,是个人都能挑的出来。小妹是家里的娇客,是最不能出错的地方,如今这事情既然被父亲揽下了,他便算是功成身退了。   喜丫头在厨房里收拾好自己的碗筷,又探头去堂屋里看了一眼,见碗筷杯盏都歇了,她才抬脚跑过去,将碗筷叠好利落的收拾回厨房里,借着剩余的炭火温热的锅里的水将碗给洗了。   王氏进厨房打了烧好的热水,先端了一盆进了自己房间,待她再出来准备给安锦绣端一盆,却看见她正从厨房打了水回房间。   “锦绣啊,早点睡啊,”王氏的脚步停在房门口,手扶着门框忽然有一瞬间的仲征。   安锦绣回过头来看她,扬起一个笑脸,“知道啦。”   她的小女儿,不知不觉就这么大了呢。   王氏还记得锦绣刚回走路的那一年,也正好是这个院子刚建成的那一年,她梳着两个圆圆的小发髻,摇摇晃晃的往自己怀里冲过来,踉踉跄跄的好像下一刻就要跌倒。   最后她扑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刻,高兴极了的样子,用力的扭了下身子跺了下脚,大声的咯咯笑着喊道,“凉!抱!”   时间可真是快啊,一切似乎不过还只是昨天的光景,小姑娘,就长成了大姑娘了。大姑娘,慢慢就要飞出这一方小天地了。   王氏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抑制住心里的感伤,转身回房了。 第七十九 好话  “这个事情啊,我看是八九不离十的,”王氏拍着安锦绣的手安慰她,“你爹的脾气还不知道?既然说了去见见江公子,那就是差不离了,你两个哥哥都把过关的,还能差多少?”   安锦绣又羞又急,轻轻的推了一把王氏,“娘……你这么说的,好像,好像我不嫁给他就不成了似的!”   “是是是,娘不该这么说,你在这里坐着,娘帮你去听听动静啊。”王氏最后在她的手上拍了两下,给她一个安慰的笑意,起身往门外走去。   待她将门带上,屋里只剩下了安锦绣一个人。   呵,江北年。她敛去脸上那些多余的情绪,从头顶取下那支已经带了一个月的簪子。普通的银簪,她轻轻的转了上头的刻花,不精致的纹路竟然是活动的,几不可闻的一声响之后,一把小小的利刃脱簪而出,迎着日光闪出一道银光。   锋利有余,却是一直闲置了。   这是她的退路,也是唯一能自保的工具,只是但愿,她永远用不上这个退路。   王氏这两天一直念叨着,这么一封书信就让人从通江城赶过来,总不是太好。可谁成想写信出去不过是五六天,江北年就赶了过来。   “有心,真是有心的,”这是王氏的原话。   没见江北年之前,她就已经对他越想越顺心,见了他以后,又受了他周到的礼数,她便更加对他赞不绝口。   可那不是景阳,也许对外,他是江北年,却不是她第一次见到的景阳,不是上一世的江北年,也不是福运楼的那个景阳。   如果说,到了现在这一步,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上一世,她只见过景阳四面,一次也没有见过此刻正在外面书房和安秀才说话的江北年。倘若这个角色一直存在另一个人,为何上一世的时候,从来没有出现过?   还是说,这另一个江北年,也不过是这一世才有的打算?   “姑娘?我进来啦?”喜丫头敲了敲门,等着门里面的回音。   安锦绣收好手上的簪子,重新插回头上,淡淡的应道,“进来吧。”   喜丫头轻手轻脚的关上门,脚步轻快的跑到安锦绣的身边,双手撑着榻沿,眼里闪着光,像是要同安锦绣告密的语气,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我刚才端茶的时候,偷偷瞧了江大官人了,没有我们家人那么好看,可模样也是周正的,那身量,高的很,足足,足足,”她语塞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忆江北年的身量到底有多少,她看看安锦绣,又看看自己,最后终于比划出一个自己觉得最接近的身高,“比姑娘你高上一个多脑袋呢!”   姑娘的身量在女孩儿里算是很高的了,比姑娘还多一个脑袋多,那真是了不得的高了。   喜丫头认认真真的夸奖着,安锦绣觉得好笑,那眼角看了她一眼,笑道,“你的嘴倒是甜的,只是对着我说,有什么用呢?” 第八十章 取悦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喜丫头拿起自己昨儿个绣了一半的花架子,也不在意安锦绣语气里有多少挪揄,只将自己心里所想的说出来,“姑娘,这是你要嫁人了,我懂呢,夫人说我该多学着点,往后我陪你嫁过去了,便是你最亲近的人,姑娘也就是我唯一的依靠,我都知道的。”   “你这丫头啊……”安锦绣闭上眼,随意的伸手撑着下巴靠在小几上,眼睫微微颤动,抖落出些许水光,等喜丫头闻言疑惑的抬头看她,却只见到她秀气的打了个哈欠,半垂着眼睛懒懒道,“好了,回你自己房里绣去,整个人乏的很,我先睡一会儿。”   喜丫头,是不得不跟着她进江府了,她拖她进来,便要想法子将她保全。   姑娘近来很嗜睡呢,喜丫头一边想一边拿起自己的针线盒,又帮着安锦绣将床帐给拉好,“姑娘,等会儿用饭的时候,我来叫你啊。”   安锦绣不置可否,自顾自的往软被里滚了一圈,整个人蒙进去。   她没耐心和精力出去面对那个也许又换了个人扮演的江北年,倒不如睡一觉蓄蓄精力来的舒爽畅快。   屋内一时静谧无声,只有安锦绣浅淡的呼吸声。   一阵极细淡的香气慢慢透过床帐毫无察觉的弥散入安锦绣的鼻息中。   床帐被缓缓的挑开,少女因为药物作用而显得毫无防备的睡颜全然展露在此刻床帐外正站着的人眼里。   景阳居高临下的将安锦绣的面庞一寸寸的巡视过去,剔透晶莹,红唇细嫩,因为松散的里衣而透露出小片的锁骨。他的目光却全无情绪,仿若身侧躺着的,不过是一具死物。   他的手抬起,在空中停顿了几息的功夫,复尔又垂下。   丧气!要不是你,景阳府就是我的,该是我儿子了的!你该死,你去死吧……   同你那病鬼娘一般,空有张好皮相,还不是迟早要病死在床上!   看见了没有?你身边呆着的,只能是死物,你为你就是死的!哈哈哈哈,你以为你娘怎么死的?   景阳,景阳,景阳!   冰冷的,刺骨的,从骨头缝里泛上来的丝丝深入肌理一寸寸将血肉剥离开的折磨和无力的感觉,是让人憎恶的软弱。   他的眼睛猛地闭起,掌心簌的汇聚起一股热气在手中一寸以上的地方旋转凝聚不散,张张合合形成狰狞的形状。   “嗯……”安锦绣睡得并不安稳,却又觉得眼皮像是有千斤的重量,想睁睁不开,只在鼻息间似乎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味道。   她低吟了一声,却还是在梦中的。   景阳却因为这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渐渐的收了怒气,低头重新审视她。   他从小喜好洁净,除了初初知事之时被王妃抱着在怀里玩耍过,其余的不堪的记忆里,他便再也没有随意碰过谁,谁也不能随意碰他。   可是,她躺在那里,宛如白瓷,洁净如同新生,竟然让他有了触碰的欲望。   是真真实实的,很乖,不会反抗,不会颤抖,只他一个人看着的。   而景阳,竟然觉得被这种想法取悦。 第八十一章 寻常夜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纵使话本小说里流传了太多貌美绝色的佳人,可是这样一张脸庞倘若长在一个男人的身上,都未免太过分。   也许在做梦吧,安锦绣迷迷糊糊的想,这屋里怎么会忽然多了这样一位绝色,月牙色的广袖长袍,盘云纹收襟。肌白胜玉,棱角立挺,墨黑的眼眸里的光泽似乎让星辰都黯淡下去。   他看过来,望进她的眼睛里,两人似乎在对望,似乎又隔了数不清量不出的距离,熟悉又陌生,说不清是疏离的柔和还是说冷漠更为妥帖。   自己好像是认识他的,安锦绣伸手想抓住他放在自己身侧的手,用尽全力却也只是微微的抬了下手指,不等她再次尝试,鼻息间的异香又盛,她再次被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景阳低头看着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微微的动了动,往他的手边挪了挪,几乎就要触到。他没有躲开,私心里甚至有那么几许期待。   干净的温暖主动靠近,第一次。   可最终还是没有碰上的,景阳被自己心里的些微失落惊讶,不再犹豫,将手覆到她细嫩的手背。   温暖的,柔软的,甚至引起人身体里原始的暴虐因子,让人忍不住想要摧毁,又似乎抓住了就不想放开的。   景阳伸手拨开安锦绣颈间面庞上的碎发,追溯着他感受到的温暖,不再犹豫的俯下身,在她的嘴角,浅浅的亲吻了一下。   她的鼻息柔柔的吹在他的脸侧,像是甜蜜的味道,如同花蜜,如同所有美好的东西,一般滋味。   他的心弦被猛地震动了一下,继而化成一拨拨酥麻的余韵在心间荡漾开来。   “姑娘啊……”   门外传来一阵小跑着的脚步声,门被从外面推开。   床帐依旧被仔细的放着,屋里静静的,喜丫头跑到床边掀开床帐轻轻的推了推安锦绣,“姑娘,该出去吃完饭了……还是,我给你送房里来?夫人说今天有外人在,你在房里吃,避避嫌也是可以的。”   安锦绣似乎倦极,被打扰睡眠后不满的往被褥里面滚了一圈,口齿不清的应道,“好了……我知道了……端进来……”   怎么就困成这个样子啊,不是才睡了没多一会儿的么……喜丫头不解的跑出去,重新将门仔细的带上。   家里的男人们已经在堂屋的饭桌上坐下,又有一个面生的男子与他们说着话,王氏在厨房忙活着剩下的几道轻巧的菜式。   喜丫头过去同她耳语了安锦绣还睡着,让把饭菜给拿到房里去,王氏点点头,又仔细的叮嘱了让喜丫头给安子规喂饭。   倘若不是江北年的到来,这也不过就是农家小院里又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罢了。   安锦绣的床边的身影重新出现,静静的无声的坐着。   里里外外,热闹安静,屋外觥筹交错,屋里饭菜被渐渐放凉了。   也许无论对于谁来说,也都不会是个寻常的夜晚。 第八十二章 呆瓜   听说江家定下了那鸳溪镇安家村里的安秀才家的闺女,你问安秀才是谁?他大儿子就是那福运楼的掌柜,二儿子今年新中的进士,过两日就要上任临岱县的知县……   江大官人?年前还听说是定了通江城里的那个安家?后面不了了之,两个姓安的,有什么缘故没有?   嗨,这个谁说的清楚呢?听说是要大办的。   通江城算是这乱世之中唯一安稳的地方,人们生活安逸,自然就有了闲暇说新鲜事。从鸳溪镇到临岱县,再到通江城,这一个月来,被这婚事闹的沸沸扬扬。一来是新鲜,二来,通江城已经好久没遇到喜事了。江家是出了名的心善,整个城里都是有好口碑的,这消息一出,虽然断了许多家有适龄闺女的人家的心思,可更多的人却是等着江家大婚能不能沾点喜气来的。   九垟山上一位少女悠闲的坐在一处树杈上嘴里咬着一只小果子,吃到只剩下一只果核,便眯着眼睛扔到树下站着的青年脑袋上。   “一心小姐,有何吩咐?”江帆恭敬的弯下腰,转身冲一心僵硬的拱了拱手。   “臭江帆!”一心一跃而下,没用轻功,皱着眉头等着下面的人接住她。   江帆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却依旧没能忍耐住飞身将她接到怀里。   “我不过是开了师兄一个玩笑,你到底有什么好气的啊?”一心揪住他的脸颊,鼓着脸来回的捏了两圈,“他都娶定了那个什么安锦绣,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她前两日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倘若江北年这个身份真的需要一个当家主母,她去做就是了。自己不仅可以把江府管理的井井有条,还可以天天和江帆腻歪在一起,多好啊。   谁知道不仅师兄没有答应,这呆子听见了竟然一天没和她说话。   真是个呆子,呆子!连开玩笑都听不出来的呆瓜!   一心揪住江帆的衣领,恶狠狠的将他拉向自己,用力的在他嘴上咬了一口,女恶霸似的将他压到草地上滚了两圈。   半晌才抬起水雾迷蒙的眼睛将自己的脑袋放在江帆的胸口,闲闲的和他说话,“我说,那个安锦绣……却是忽然从哪个路子冒出来的?别又是府里玲珑似的货色,真是平白让人耳边聒噪眼前生厌的,”   江帆对于景阳交代的事情,一向是嘴巴把的严格,半点风声也不透露的。一心同他腻歪了半天也没问出点有用的事情,气的也不想再理他。   “爷自然,是有他自己的打算的。”江帆拍拍一心的后脑勺,嘴角带着丝无奈的笑意,“到了山下,你自己去看就是了。”   “哼……左右是个乡下没用的丫头,玲珑这个没眼色的都足够她收拾了吧,我自看着就是……”   要是再弄进一个玲珑似的不成器的货色,那还不如把这位置一直空着好了。   初夏时节,暖意渐盛。   不管多少人忧愁,多少人欢喜,多少人厌恶,多少人无意,不过再一个月,这场婚礼便会如期举行。 第八十三章 西街 “仔细着点!东西要是碰坏了,十个你这样的卖了也换不回来知道吗!”中年妇人双手叉腰骂骂咧咧的指挥着几个小厮搬运家具摆设,声音响的整条胡同都听得清清楚楚。   小厮们唯唯诺诺的点着头陪着笑,也不敢反驳,手下更仔细着,生怕倘若真的出了一点差错,那是要把全部几代人的身家性命都赔进去的。   这样的景致一个月来在西街已经不足为奇,从上个月初就不停的有外面的人进到这通江城来,东街住满了,只能全部往西街涌过来。原本空空荡荡的街巷角落,登时人来人往,铺面一下红火起来。   酒肆赌坊便如雨后春笋一般,一夜之间拔地而起,那荒凉冷清的昨日之景竟好似从来未曾出现过。   要说起来,安谨言也算在这一场改变里捡了个大漏子。年前他着手选福运楼的分店之时,原本已经选好说好价格的地方,那铺面的老板却是临时变卦,非逼着他多加两百多两顺带将西街的一处开破败了的酒楼连带着买过去。   这样临时反悔还强加条件实在算不上什么磊落的行径,可是考虑到福运楼的那间酒楼的位置实在不错,加之西街的那一处位置,地方足有福运楼两个那么大,价格却只有一半。当时他想着,日后就算不用上这一块地方,拆了连带着后院子,也能建一座别院,又胜在地方清净,总不会是亏本的买卖。   却没想到一次让他并不多么舒心的买卖,不到小半年,竟然成了大赚的。   如今两处福运楼的生意已经全然盈利了,安谨言做事一向果决,窥见了西街日渐蓬勃的商机,他就定下了第三家福运楼的打算。如今装修一类正如火如荼的进行,正好老福运楼里几个已经手艺纯熟能独当一面的帮厨也带出个好出路来。   小妹的婚期只剩下一个月,大婚时便从他的府上作为娘家出嫁,这两日连同王氏和喜丫头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再说常氏,孕期已经进入七月多,也不过是不到两个月就要生产。谨行,不日便要上任了。   放开心思想过去,安谨言竟想不出这日子过的还有什么不舒心的地方。   他推开窗从楼上往下看,街上小贩林立人来人往,原本只有搬出的一条街,如今源源不断的往外来人。街角做芝麻饼的老者这两日一直忙活的停不下来,原本一天勉强糊口的芝麻饼生意,如今竟也能攒下点铜板,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将家里的老婆子也带了过来,忙的时候就帮一把手,闲下来两人就坐在小椅子上笑眯眯的说话。   无论是新住户或者老住户,都被通江城里安定平稳的生活包围在淡淡的幸福感里。普天下的百姓,贪图的本来就不多,倘若尚且能饱腹有其居所,谁愿意举起大旗过那战乱颠沛的生活呢? 第八十四章 钱财 郝宇这两天又是着急又是上火,虽然说西街的繁荣不在他原本的预料之中,他的生意也每天忙的站不住脚。西街的铺子几经转手如今大多已经有了主家,可还是源源不断有人过来问价。他推又推不走,却又拿不出能中介转手的铺面。   每天来来回回的走,都能瞧见那六间一个半月前被他卖出去的铺子,连在一起空空荡荡的,不见开门也不见其主。   就是这六间铺面,因为得了最中间的位置,又是一家的,每天不知要被多少人问过价格。一开始郝宇如实相告,时日长了别人便以为他是在借机抬价,许多人便耐着性子不去找了。可是眼见着这街上的铺子一间间的租赁出去,租金的价格也水涨船高,却又有人纷纷找回来,质问着六间铺子的下落。   且不说这中间有多少赚头,就说看着如今西街的繁荣模样,多空一日便少赚一分,虽不知道这六间铺子背后的主家到底是谁,可是郝宇都为他肉疼的很。可是当初他见到的除了那个小丫头,再也没别人了,安锦绣,听起来是个闺阁女子的名字,偏偏就是她们可以找上门来,他却无处可寻。   而就算是西街繁华如斯的时候,却都不见主家找上门来托他租店或者转卖,就像当时凭空出现将店铺买下一般神秘,如今竟然也没有半点音讯。   郝宇火急火燎的的时候,一辆马车正驾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行驶在城郊的小路上,那位神秘的买主坐在上面悠闲非常。   “光有喜丫头一个,也是不够,等去了你大哥的府上,再给你看看是新鲜买一个,还是从他府上带一个已经教好了的。”王氏眯着眼睛斜倚在软垫上随着马车的摇摆显得有些昏昏欲睡。   安锦绣则完全托腮靠在小几上,脑袋往下直点,不知道听见去几句王氏说的话。   “新买一个的好,不懂事我来教她,”只喜丫头认真的同王氏一说一答的回应着,她信誓旦旦的应和王氏的话,脸上眯着笑意,“我都懂的。”   王氏被她的话说乐了,伸手在她脑袋上点了点,笑道,“你这傻丫头,你还要教呢,你想教谁?”   “我跟了姑娘好几年了,”喜丫头反驳,“再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姑娘的起居爱好了。”   “话是这么说的,”王氏支起身子坐直了些,又看了安锦绣一眼,“正因为这个,你才要格外注意着,其他人都不是贴心的,你才要对锦绣更贴心体己着点,知道了吗?”   “那是自然的,”喜丫头忙不迭的点头,“夫人,我都懂的。”   “说起这个,锦绣,”王氏推了推安锦绣,“你梳妆盒子记得带过来了吧?”   安锦绣软软的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泛着水润的光泽,“带了吧……”   王氏一瞪眼,“带了没有?”   家里给置办嫁妆的钱可都在里面,到底是带了还是没带?   “带了,带了,”喜丫头转身在马车的一角翻了翻,找出一个小盒子举到王氏眼前,“夫人,你看,一样都没有拉下。”   安锦绣不动声色的将那梳妆盒子拦下,声音依旧懒懒的,“娘,都齐全着呢。” 第八十五章 尽力 “那就好,”王氏放下心来,那梳妆盒子里足足有快三百两的银钱呢,刨去平日的红包财礼一类,那也好歹有两百两左右。两百两在江府眼里九牛一毛,可是再寻常人家眼里倘若拿来做嫁妆,那却也是不小的一笔银钱,不是普通门户就能拿得出,或者舍得拿出的。   安家与江家的差距难以磨灭,安家也没做打肿脸充胖子的打算,有几分力便出几分力,拿出他们能拿出最好的,便已经足够。      “我们能拿出多少就是多少,便是将我们家的身家卖光了也是比不上江家的,娘,我都懂啦……”安锦绣伸了个懒腰笑着止住了王氏接下来的话。   这两天在路上,明白或者隐晦,王氏在她耳边说了无数遍的话语,安锦绣怎么会听不懂。   往后的日子并不是一份丰厚的嫁妆能够改变的,更重要的在于她自己。   不过,说起嫁妆,通江城里的那六间铺子,如今不知可以收回多少利润,毕竟如今通江城是个什么光景,其实安锦绣也不完全清楚,她能做的只是从书信以及上一世断续的记忆中搜寻有用的信息。   “还是新买两个丫头,”王氏想了想道,“你哥哥那里的丫头虽然教过,可是总是仗着有些经验怕往后不听你管教呢,还是年纪小的丫头好,挑几个老实能干的,从头教教,一个月也足够了,端茶送水的总是能了。”   “嗯,”安锦绣漫不经心的应着。   王氏见她并不上心,伸手在她手腕上不轻不重的拧了一下,惹得安锦绣痛呼一声,“娘!”   “和你说话呢,心思游到哪里去了?现在和你说的都听着,往后莫说我没教过你。”王氏睨了她一眼,继续道,“他家里还有个小妾,你知道的吧?”   “唔……”安锦绣随意应了一句,面上淡然,看不出有不喜的情绪,她伸手从食盒里取出一块糕点,浅浅的咬了一口,甜腻的滋味一下在舌尖蔓延开来,挡住了心间不少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王氏仔细的为她拂掉衣摆处沾粘的糕饼渣子,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这桩婚事也只这里算是点不满意的地方,不过这事情也没什么好怪的,大户人家一两个小妾也属常事,往后啊,”   安锦绣咬下最后一口糕点,拿手帕擦了手,原以为王氏接下去会说些三从四德一类的话,却没想到她话锋一转,开口竟是,“往后啊,你只管抓住夫君的心,却也不能一味的依着他,女子还是要有所矜持,也要让男子懂得珍惜,”   喜丫头仔细听着,不时地点点头,不能再认同的样子,安锦绣动容大过无奈,她握住王氏的手递给王氏一个安慰的笑容,“娘,你说的我都记着呢,一样样的,都记得清楚着呢。”   王氏想将自己的所有经验全都交给自己宝贝小闺女,她将自己吃过的苦受过的累全都说给安锦绣听,为的也只不过是她不要犯一样的错误吃一样的苦头。这样的话头开了絮絮的就是一路不停顿,安锦绣耐心的听着,并不打断。   如今,她才堪堪能理解为人父母的心意。可以付出每一分每一毫保护自己的子女,这样的心情甚至更甚于自己的喜怒安危。 第八十六章 梅香   常氏的身子一日比一日笨重起来,自从进了立夏,已经少有走到二门外的时候了。王氏和安锦绣一行到的时候,只有安谨言带着安子画在门口等着他们。   “姑姑啊!”小丫头一个月不见还是一样的活泼吵闹,拉住安锦绣的手不放一路和她说悄悄话。   “我娘近来胖了,胖了许多许多呢,我娘的脚都和白面馒头一样啦……”安子画一边说一边比划,又偷偷瞧一眼在后面和王氏说话的安谨言,见他没注意这边才继续道,“我娘喜欢吃辣的,他们都说这回我要多一个小妹妹呢,可是姑姑,子画不喜欢小妹妹……家里有子画一个小姑娘就够啦。”   “真是傻姑娘,”安锦绣捏捏她肉嫩圆软的小脸,笑道,“等小妹妹生下来你就喜欢了,你是姐姐,往后妹妹都要你带着,你教着,她没你懂事,自然只能全依仗着你,是不是?”   全都依仗着自己啊……安子画听见这句,心中涌起豪气万丈,顿时觉得肩膀上的担子都重了不少,她算是勉强的点了点脑袋,“好吧,倘若她有子规那么乖,我就愿意带着她玩,不过往后,”安子画抱住安锦绣垂下来的一只胳膊,摇曳着撒娇,“到时候姑姑还是要最喜欢我呀,”   “好,”安锦绣摸了摸安子画的脑袋,惹得她惬意的在她手心蹭了蹭。   常氏近来嗜睡,他们进去不过说了一会儿的话,她已经是瞌睡连连,几度差点一头睡倒过去。梅香站在床头侍候的还算仔细,只是见他们一行人进来,便慢慢的后退了几步,几不可查的往安谨言的身边靠近过去。   安锦绣站的不远不近,将这一个小动作收在眼底,她垂了垂眼,没言语。   王氏初到这里,样样都不熟悉,却又样样都感到不放心。特别是对常氏,这样也觉得不妥,那样也觉得不妥。合着过分殷勤的梅香,两个人忙前忙后没个歇息的时候。   安锦绣受不了她唠叨,带着安子画和喜丫头溜了出来,她才说了要去西街,便得到了另两个人的欢呼拥戴。三人簇拥着让睿哥儿备好马车,一路上喜丫头和安子画叽叽喳喳的没个停顿,安锦绣只淡笑着,心里却有另一番思虑。   梅香这丫头,她从前倒是没有多注意过,说起来,十六岁的年纪,在常氏房里侍奉了有三四年了,这个时候真要生出点旁的心思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这事情无论怎么说还是兄长家的家事,倘若……常氏愿意,安谨言愿意,她也没有阻拦的道理。依照如今安谨言有的家业,这样的事情,其实早已经该属寻常。   只是尽管这样在心里说服自己,安锦绣还是慢慢的蹙起了眉头。   夫妻一场,却从没有公平的对待,男欢女爱,男只留欢愉,女却恪守那飘忽的爱。一方受苦,却要为对方考虑好欢愉,那怕那欢愉是建立在自己的苦楚之上。 第八十七章 买卖 不过快两个月的光景,西街与她上回走时已经全然是两个样子。虽然说不上摩肩擦踵人头攒动,可是那人来人往叫卖不断,街道两旁都开满各式各样铺子的的热闹场面。 安子画在家里闷坏了,一路上要不是学着她家姑姑的淑女样子,早就跳起来扒着车窗探头出去瞧了。 “忘了抹胭脂啦,”她双手捂着自己的小脸,有些懊恼的看向安锦绣,想起什么眼睛霎时又亮亮的,“姑姑,咱们再去那家胭脂铺子吧?” 她记得牢牢的,总想着再去一次呢。 安锦绣先是笑着应承了安子画,又转头对喜丫头道,“喜丫头,在家里我交代过你的事情,你都还记得吗?” 马车经过那六个铺面时,她仔细瞧过,心里又更有了三四分底气,位置好的很,周围又都被买租出去,到了郝宇那里,只能比原来预计的好,绝不可能差了去。 “我知道的,姑娘,价往高走,不买断,只收租,”喜丫头自信满满,郝宇那里她已经不是第一回去了,前两回都妥当的办成了,这一回她觉得自然也不在话下。 “让睿哥儿陪你去,”安锦绣将不放心的事情都重新仔细交代过,等喜丫头再三点过头,安锦绣才算放心下来。 等马车完全停下来,安锦绣为安子画将放在颈间的头发梳成一个小包,又拿一根精巧的簪子别住,待全都弄好了,三人才前后从马车上下来。 安子画收不住性子,拉着安锦绣的手在街上乱窜,时而指指这儿,时而指指那儿,最后停在一处正里里外外动着工的酒楼,“姑姑,这就是咱们家新开的店,大吧?” “福运楼”三个字的大招牌已经稳稳当当的高高挂起,不少工人进进出出的忙活剩下的细处的功夫,雕花窗户,木头椅子的,都精致到了毫厘之中。 身边的所有事情都向好的一面发展,真好。安锦绣心里松快,脸上也带着笑意顺着安子画的话接了一句,“大,真是好看极了。” 两人一路逛过去,与上一次想必,如今沿途已经多了许多可以看可以玩的景色,一路拖拖沓沓,等喜丫头他们追上来时,才堪堪走到胭脂铺的门口。 “姑娘,那个,”喜丫头跑得急了,将手叉放在肚子上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说着话,“郝牙侩说,晚饭前就能把文书和租约弄好……” “这么快?”安锦绣有些意外,她低头看了一眼正好奇的看着他们,歪着头仔细的听他们说话的安子画,“你自先留在这里把事情办完了再回来,我们另外叫马车回去,你让睿哥儿陪着。” 这街上人来人往的,也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买铺子的事情,没有和家里的人说起,一来是担心当时西街那样的情景,没人会觉得这是个合情合理的买卖,二来,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原来安锦绣的作风。可是到了如今,要不要说,怎么提起又是一个问题。 第八十八章 毒哑 安锦绣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如今忽然觉得放到了眼前也有些烦恼。这回租铺子她既没有避讳睿哥儿也没有避讳安子画。可是他们两个,一个没处说,一个说了大概也没人听。   思索了好一会儿,她也只得想一句,船到桥头自然直来安慰自己了。   安锦绣完全回过神,彼时他们一行人已经走进了胭脂铺子,安子画更是熟门熟路的拿起胭脂来试。   她们只来过那么一次,年哥儿却也记住了。如今铺子的生意好起来,温溪不能只把他留在柜台里,自己也得时时站在前头。   温溪被一群女子围住问个不停,年哥儿从人群里挤到安子画他们身边,抬起脑袋笑意吟吟的,整个人比起上次来开朗了不少,“你们又来买胭脂吗?”   安子画这次只梳了一个小发包,看着比上一次持重了不少,只说起话来还是那个跳脱的性子,“你娘亲呢?她懂的,你也懂吗?”   年哥儿见她面有犹疑的神色,立刻连着点了好几下脑袋,“我也懂得,我娘做胭脂的时候,我也陪着她呢,你要问什么?”   两个孩子天真好玩,明明才第二次见面就似乎熟悉的不得了,凑在一块均是一脸笑意似乎谁也打不断的样子。   “这胭脂带着淡淡的药香,江帆,让我看看涂在脸上好不好看呀,”店铺的另一头一心拉着江帆,在他脸上试胭脂,两边不一样的颜色,瞧着都是满意的。   虽然不用胭脂,光是一心的这一番行为就闹的江帆一个大红脸,可是他仍旧一动不动,老老实实的任由一心在他脸上涂涂抹抹。   一男一女举止如此亲密本来就已经够显眼,更别说,哪里有在男人脸上试胭脂的?铺子里见了这场景的人憋着笑不住的那眼角往他们那边瞄。   “说不定是小白脸呢……?”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其实在喧闹的人声中并不显眼,可是落入习武之人的耳朵里却还是轻而易举。   谁也没看见那个看起来很寻常的少女是怎么动作的,她先是长袖一挥将身边男子脸上的胭脂抹了,转身就捏住了方才说话人的下巴塞进去一颗黑色的药丸,在她肩上轻轻一拍,那人便不自觉的将药丸吞进了肚子里。   “额、啊啊……”那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药丸已经融化在她的口腔和喉咙里,是清甜的滋味,却莫名的让她想发出的每一个音节全都梗在喉头,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多嘴多舌,罚你三天没话可说。”一心弹了弹手指,冷声道。   “呃呃,呃……”那女子捂着自己的喉咙还想上去纠缠,却被少女接下来的一句话吓得连连后退,再不敢纠缠了。   “再靠近点,就让你哑巴一辈子。”   那女子苦不堪言,与同行来的人只能狼狈退出店铺,店里剩下的人虽然还带着看热闹的心思,却也不敢再多说话,均低着头装聋作哑,方才还人声满满的店铺忽然安静下来。 第八十九章 规矩 “老板,这盒胭脂多少银子呀?”静悄悄的店铺里忽然想起一个稚嫩的童声,众人连忙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又纷纷转过头来看是谁救了场子。 安子画举着一盒胭脂正点着脚尖望着温溪,年哥儿扶着她的肩膀,帮着她能站的更高一点。 温溪也被刚才一心的动作给弄的不知该如何举措,这一打断,她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连忙快步走到安子画面前仔细的看了看她手上的那盒样品,故作轻松的在她鼻尖点了点,“小美人儿,你的眼光一向好啊。” 安子画笑的眯起了眼睛,瓮声瓮气的道,“这盒胭脂是给我姑姑买的,你帮她看看,这颜色合不合适的?” 安锦绣正站在靠店门处随意的看着货架上摆放着的东西,安子画一说话,她也看过去,目光却与另一个人撞在一起。 一心,她是认得出的。 上一世在江府,除了玲珑,也便是她最让自己揪心吃醋了。当时看来件件让人揪心愤恨的事情,如今来看,不过都是无所谓有无的。 “你姑姑啊,”温溪直起腰,看向安锦绣,笑道,“安姑娘,好久不见了。” “温掌柜,久违了。”安锦绣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同温溪交谈起来。 江帆是认得出安锦绣的,没等他说什么便听一心在他耳边道,“通江城竟也有这样的绝色,难得,难得。” “她是……”江帆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一心脸上淡然的神情慢慢转成惊讶。 “我倒是知道了师兄为何要将她娶了,这样的美人儿便是放在家里当花瓶看着,也是让人开心的不是,”一心放下手里的一盒胭脂,慢慢悠悠的走到温溪的身边趁着开口结账的功夫仔细的打量安锦绣。 眉目间线条的柔和使她看上去并不张扬,可她那么温和的站在那里,却又莫名的带出一股子疏离淡漠的感觉。 “大婚在即,安姑娘还在外头闲晃,倒是很有几分规矩。” 很清灵的女声,说出的却偏偏是这略带着刻薄之意的话语。 安锦绣手上的动作一顿,并不恼怒,转过头入眼一张张狂的小脸,嘴角还挂着一抹挑衅嘲讽的笑意,“规矩这东西么,这位姑娘你也有不少,又何须艳羡我呢?” 安锦绣的目光在一心和江帆身上稍作流连,让人并不难听出她话语里对方才事情的意思。 一男一女当众举止亲热,当下再难找出比这个更加不妥帖的事情。 一心没想到她能这么冷静淡然的将问题给抛回来,一个农家姑娘,虽说读过些书,可是终究也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安锦绣能如此不卑不亢,着实是十分难得了。 他们认识安锦绣是谁,安锦绣又哪个不认识他们两个是谁,她是笃定了江帆和一心不会对她如何。 第九十章 妥帖 的确,一心说出那句话原本也只是想看看安锦绣会如何反应,恼羞成怒或者害怕瑟缩。这之中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不合格的,都足够成为她不配成为江家主母的理由。   一心的目光在安锦绣身上多呆一会儿温溪的心就多提起来一寸,方才这个看上去很无害的姑娘是如何分秒之间毒哑了一个人,自己都是看在眼里的,安姑娘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她可真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两位姑娘……”温溪夹在中间不知该如何措辞。   一心却笑起来,“是个有意思的。”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不等有人再说话,兀自拉着江帆走了。   “真是一位……”温溪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脸上咋舌的神情却掩不去,直到将安锦绣一行人都送出店外,她还在脑子里回味这整件事情呢。   安子画还听不懂大人两三句话里的来回曲折,她高高兴兴的回了府里,一刻不停的就跑去和祖母亲娘邀功去了。   “今日我可给姑姑买了一盒胭脂……这是成亲的礼品呀……”   安锦绣听见屋里断断续续的说笑声,没有停顿掀了帘子也走进去。   “锦绣,”常氏如今身形臃肿,全躺在床上,几乎动弹不得,看见安锦绣进来,她连忙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去。   “子规过两日跟着相公和谨行过来,他像他祖父和叔父,都是一头钻进书堆里的书虫,就让他们扎堆去,我们不管的。”王氏里里外外都看过一遍,见没什么不妥帖的,方才重新坐下来,和她们说起话来。   常氏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这些天肚子里的很是闹腾,比他的两个哥哥姐姐都闹的厉害,只是除了睡得多了些,其他倒也不麻烦……”   王氏点头赞同,“不吐不闹只是多睡些,这也是好的了,这孩子还没出来就是个能疼人的。”   “我也会疼人呀,”安子画巴到床沿,眨眨眼睛笑眼弯弯的看着常氏,“娘,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我家子画最能疼人。”常氏伸手在她下巴上划了划,惹得安子画怕痒的一缩,咯咯的笑起来。   “老夫人,厨房刚做好了薏米粥,我去端来给夫人喝吧?”梅香轻巧的走进房里,规矩的对着王氏福了福身子,细声细气的说道。   她这忙不迭冲着王氏献媚的模样让安锦绣心生不喜。   她也不看梅香,拉着常氏的手笑道,“嫂子,听子画说你近来喜好辣口,不知道都想吃什么?”   常氏想了想,笑道,“这两天的确觉得嘴里清淡的很,锦绣你一说辣口的东西,我倒是想起那辣子鸡丁,”   “梅香,让厨房快手快脚着把菜做好,”   “可是……”梅香咬了咬唇,依旧是面对着王氏,“有身孕的,该吃的清淡些……”   “不碍的,不碍的,”王氏摆摆手,“有身子的人不能馋着,吃两口解解馋是好的。”   “梅香是个想的周到的,只这会儿,这周到不算妥帖罢了,”安锦绣指了指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薏米粥,“把这粥带出去吧,”   梅香垂着头低声应了,端着餐盘照着原路退了出去。 第九十一章 妾侍 “六个铺子一会儿的功夫就全租了出去,一个月二十两连带着后头的院子,六个铺子一个租了一个月,两个租了两个月,剩下三个都租了三个月,刨去给郝牙侩的利钱,一共是二百九十两,大钱换成银票,小钱是散的。”喜丫头晚饭后才回来,从马房脚下不停,一溜烟的跑回安锦绣的房里,将银子票子一股脑的倒在桌前。   安锦绣原本对租金能有多少并无准确的估计,一月二十两,六个铺子每个月就能稳稳的拿上一百二十两。安锦绣将银票收好放回梳妆盒子里,又挑出其中的一小锭银子扔进喜丫头的怀里,“你自己收好了,”   喜丫头捧着那块银子只觉得手上重的吓人,她像是烫手似的将东西放回桌上,连连摇头,“姑娘,我不要这个,太多了!”   “多什么?”安锦绣看她一眼,“你这几回事情办得好我才给你的,说了没有能平白拿的,更没有平白做的事情,”   五两银子呢,喜丫头心头狂跳,听了安锦绣的话才犹犹豫豫的将那五两银子拿进手里,又听安锦绣道。   “你往后就是我最重要的帮手,以后可不能这般傻傻的,给你银钱都不要,不该你的不拿,可该拿的记得须一分都不少。”   喜丫头又是连连点头,“姑娘,我知道了。”   这日一过又是一天,安锦绣一大早就将手上的银钱全都交给了王氏。   婚约定了后,常氏这边已经照着嫁妆该有的物什订了许多,留下没准备的大多是规矩里就要为人父母添的物件。   不那么仔细的东西王氏打发了青山他们去办,自己则留在安锦绣的院子里,照着安秀才手抄的单子一样样的对过去,少的就勾上,离婚期不过二十天,可马虎不得了。   喜丫头站在王氏身边帮她捶肩,似乎无意间问起,“夫人,这里没有旁的人,我问你件事啊。”   王氏全心全意的埋头在单子里,并没有多注意喜丫头要说什么。   喜丫头看了安锦绣一眼,清了清嗓子,“咱们家有纳妾的规矩吗?”   “纳妾?咱们家哪里有纳妾这样的事情?”王氏将手上的单子扔回桌上,转头盯着喜丫头,“纳妾两个字,谁和你提起的?”   喜丫头脸上的神情有些神秘,就像每次徐氏凑到王氏面前说茶余饭后的闲事时候的样子,她低声道,“庆丫头和我说的,梅香姐姐,她想做老爷的妾呢……厨房里大家也是这么说的。”   “她?!”王氏声音都变了个调,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最后转头看向安锦绣,问道,“梅香这丫头,你平日里可曾注意过?”   安锦绣露出疑惑的表情,“梅香?我倒是不曾多注意,只不过觉得她做事不那么妥帖,没了嫂子的地方也爱往大哥身边凑。”   王氏皱着的眉头更深,安锦绣又道,“娘,咱们家里,还有纳妾这一说法吗?” 第九十二章 梅香  “哪里有什么妾不妾的,如今你嫂子怀着身子呢,休要在她面前提起这些,咱们家里哪里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一辈子一个都过不够?哪里有这样的便宜事情!”王氏抬高声音,安锦绣只笑眯眯的看着她。   王氏兀自说了一会儿,却又觉出点不对劲儿来,前后一思量,才觉出味来,连忙转了个弯又敛了不喜和安锦绣笑道,“当然,这各家有各家的不一样……不能全都一概而论的。”   她这是想到了自家女儿即将嫁去的那个人家,已经有了个现成的小妾,她们改不了也抹不掉,小妾不该有这样的话,在安锦绣面前说的确不好。   “梅香比我还大两岁吧?说起来,就算不提妾侍这一桩,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这府里的下人实在不多,没什么好嫁的人选,梅香是买了死契进来的,一辈子的事情都托付给主家了,嫁娶这样的事情自然也不例外,倘若要彻底干净了她的心思,还是嫁人这一道最为妥帖。   不等王氏回答,由远及近忽然传来一声声高声的喊叫,“老夫人,老夫人!夫人要生了!”   王氏腾地一下站起来,睁大眼睛看向安锦绣,“我没听错吧?怎么不是还有两个月的光景?怎么就要生了?”   庆丫头一路跑得急,满脸的汗渍,她来不及多说,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规矩道理,拉着王氏就走。   这忽然就要生产,必定是出了事情的,安锦绣和喜丫头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怀孕生产这样的事情对于女人来说可大可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几个人管不得其他,一路跌跌撞撞几乎要跑到一块去。   等她们几人赶到安家两夫妇的小院子里,安谨言正脸色煞白的扶着回廊处的柱子,梅香站在他身边小声的劝慰着。   “谨言啊,这事……”王氏脱开庆丫头扶着她的手,扑到安谨言的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   安谨言摇摇头,勉强直着身子,强打着精神和王氏说话,“方才摔了一跤……产婆已经来了……我不方便进去,娘,你帮我看着点,”安谨言手虚扶在王氏手背上,眼睛整个暗下去。   王氏心里也惴惴着,可是儿子这样了,她就不能再没主心骨,她点点头,语气沉稳,“我进去看看,你莫慌,小婉是个福大的呢。”   梅香站在安谨言身边,伸手虚虚的扶着他,转头柔和的对王氏道,“老夫人,这里有我呢,您放心进去吧,”   王氏也顾不得其他的,转身匆匆忙忙的走了。   安锦绣看着梅香那刻意讨好甚至连脸上些微的窃喜都没有掩去的表情搅得心火彻底给烧了个通透,房里还传来常氏隐约的呻.吟呢,她倒是着急!   “梅香,你过来。” 第九十三章 掌掴   安锦绣带着梅香走到院子的一角,又让喜丫头也去房里看看有什么能够照应着的。   “姑娘有什么吩咐?”梅香把头垂的低低的,不知道这个时候安锦绣将她单独拉过来是个什么意思,可是直觉里她又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你做嫂子的贴身丫鬟多久了?”   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闷雷声,一片乌云黑压压的碾过来,将天空中的最后一抹残阳不断的向后逼退。   梅香的身子一僵,嚅嗫着道,“五年了。”   “嫂子在屋子里摔了,你那时候人在哪里?”   乌云随着风向低低的压过来,越逼越近,几乎就在眼前,落在地上的雷声震得地面发颤。   梅香的手指藏在宽大的衣袖里紧紧捏在一起,指尖泛白几无血色,“我在外屋,爷回来了,我走去看了看……”   一声脆响狠狠的甩在她的脸上,梅香的脸蛋狼狈的歪到一边,登时就红肿的浮出五个手指印,脸颊肉撞在里面的牙齿上磕破皮泛出血水,在嘴里弥漫出一股血腥味道。   “姑娘……”梅香不可置信的捂着脸,迎着安锦绣凌厉的目光,她往后退了一步,梗着脖子硬声道,“梅香能问问这巴掌是为了什么吗?”   这府上奴才的管制一向不算严苛,就没有受过大责罚的,梅香跟着常氏,更是不干什么重活,又很有些地位的,安锦绣这一巴掌不仅一下将她打懵了,还激出了她心里的不满。   安锦绣却并不说话,反手又给了梅香一巴掌,冷笑道,“我打你还用什么缘由?我就是当场打死你又如何?谁管的了,谁愿意管?”   就算她生了做妾侍的心思,那也该聪明些先藏在心里,如今却当着自己的面就敢叫上了‘爷’,不在房里侍候产妇,却跑去男主人身边献媚,如今常氏在房里走生死关头,她却依旧不忘了做这些场面活。要她死或者要她生,哪个罪名是错怪了她?   常氏对于安锦绣就像半个母亲,如今她心中的关心焦急自是不用说。   梅香被这忽如其来的两巴掌打的不知所措,又听见安锦绣的话,整个人呆立在原地紧紧握着的指尖已经麻木。   那乌云终于最后撑不住,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到地上,一切都沉闷下来。   屋里的人进进出出倒出一盆盆的血水,却不再听得见屋里的动静,安谨言已经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   安锦绣匆匆看了他一眼,也来不及安慰他什么,提着裙摆上了台阶进了产房。   “哎呦,怎么都进来了,这不是添乱吗?”产婆见屋里又多一个人,连连皱眉,额际的汗水不停的滚落。   安锦绣站到屋里靠边的一角尽量不打扰屋里人原有的秩序。   常氏嘴里咬着一块方巾,紧紧地闭着眼睛,全身都已经浸透在了汗水里,脸色苍白如纸,呻吟声一声小过了一声。 第九十四章 顺产 “夫人,露了头了,把气喘匀了,我让用劲儿你再用劲儿,别害怕,马上就好了啊 ,这时候可千万不能睡过去!”产婆快手快脚的擦了把汗,最紧要的时候是一丝一毫也容不得马虎的。   王氏听了这话连忙将手上的人参汤放到一边,拉住常氏的手为她鼓劲儿,“小婉,就幸苦这一回了,等孩子出来了,你就好了啊,等会儿再睡啊,往后咱们再不遭这罪了!小婉啊……”   “用力,夫人,该用力了啊。”   常氏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她使出最后一点力气,随着产婆的动作,只觉得下身一空,有什么东西从身体中滑落出来。   好在,好在孩子还好……她伴随着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晕厥过去。   “是个小公子,”产婆小心翼翼的将手里不足月的小肉团抱起来,剪了脐带利落的擦了身子包裹好,然后转身准备交到王氏手里。   王氏却不接,她一手抓着常氏的手,一手拉着产婆,惊慌道,“先帮我看看我儿媳妇怎么了?”   产婆却不急,她看了看常氏的脸色,是渐渐回血的脸色,又诊了诊脉向,笑道,“老夫人不用着急,夫人只是昏睡过去,不碍事的,”   安锦绣站在靠墙的房柱边,紧紧握住屏风的手终于渐渐松开,原本高高悬起的心也一点点落回原地。   还好。   王氏也才如释重负的绽放出一个笑意,她连忙站起来接过产婆手上的小布包,仔细的看了看,又见安锦绣还远远的站着,连忙招呼她也过去看,“锦绣,过来看看你的小侄子,这模样和子规当年出声的时候一模一样的,像你哥哥,又像你嫂子,往后一定是个俊的……”   喜丫头庆丫头在房里忙活着将场面收拾了,王氏又让人拿出方才急忙准备好的赏银,小有分量的一袋碎银,那产婆拿在手里嘴巴都要咧到耳朵后面去了。   “夫人一看就是个有福的,方才我来时听说是早产,心里还惴惴呢,一番生产下来竟是比寻常的生产还要顺当上八分,才半个时辰竟已经完事了,老夫人家里喜得贵子,真是恭喜,恭喜。”产婆眉开眼笑的说着吉祥恭维话,一步一停的由安锦绣陪着出去了。   等安锦绣从二门回来,这屋里屋外均是忙活着,可竟偏偏就没有一个人知会了安谨言一声,此刻那人还呆呆傻傻的在门廊下坐着呢,眼里跟被掏空了似的无神。   “恭喜大哥喜得贵子,母子平安。”她拍了怕安谨言的肩头,笑道。   安谨言茫茫然的抬起头,直到她说了第二遍,他才猛然从地上跃起,“当真!?”   安锦绣点头,正要说话,庆丫头就从房里跑出来,“老爷,老夫人问你要不要看看二少爷呀?”      小婉给他生的儿子!母子平安!   安谨言终于反应过来,脸上又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纠集在一起,怪异的不得了。 第九十五章 孩子 “没足月,个头是小了点,可是我看这身子骨是好的,有劲儿呢,”王氏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小布包递给安谨言让他抱着。   安谨言熟练的将孩子抱在怀里,这轻飘飘几乎感受不到重量的小人儿却几乎有让他落泪的冲动。他坐在床边,看看孩子,又看看常氏,心里激流勇荡的翻搅,鼻头微微发酸。   为人夫,为人父,这份责任后面的快乐与幸酸,都只有体会了才能懂得。   怀里的孩子微微动了动,依旧紧紧的闭着眼睛,小拳头却从布包里挣脱了出来,粉嫩的小嘴长开,响亮的哭声便倾泻而出。   “呦呦,这是饿了,”王氏凑过去柔声的哄,“小乖乖,饿了吧?这哭声,我就说这孩子身子骨好着呢!”   眼前一会儿明亮一会儿昏暗,似乎是天黑天亮的不断重复,常婉只觉得自己是在那飘飘摇摇的小船上飘扬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不知要去哪里,不知要往何方。   哭声,孩子的,她四处张望,却找不到任何踪迹。   孩子,她的孩子,她心中焦急,猛地一睁眼就看见安谨言抱着孩子正坐在她的床沿,他的眼睛是红的。   “谨言,把孩子给我……”她的声音几乎像是唇语,却让安谨言浑身一震,猛地转过头去看着她。   “小婉!你觉得如何?要不要先吃点东西,还是我把孩子带出去,你先好好休息?”   安谨言也没空管孩子是否在哭闹了,腾出一只手握住常氏的手,两只冰凉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常氏摇摇头,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孩子饿了,我来喂他。”   安锦绣扶着常氏半坐起来,安谨言连忙将手上的孩子递到她的怀里,见她熟练的揭开衣襟,将孩子的嘴巴对到地方。   “是个小子,往后子规也有玩伴了,”王氏眼里有怜惜,“这回苦了你了,小婉。”   常氏的精神不好,给孩子喂了奶之后,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安府经过这小半天的闹腾,到了晚饭的时候才将将恢复了常轨,安谨言在院子里看了看,只见到喜丫头和庆丫头,他疑惑道,“梅香呢?她到哪里去了?”   她是小碗身边的丫头,她不照顾着小婉,反而跑了个没踪影算怎么回事儿?   “这事情我正要问你,”安锦绣同王氏站在他身后,王氏对他招招手,“你过来,我们去你书房里说话。”   “小碗那里……”   “我让喜丫头和庆丫头看着了,”安锦绣道,“我也有梅香的事情要和大哥说呢。”   怎么全都问起了梅香的事情?安谨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路快走被他们拉进了书房,合上了门。   “梅香这丫头不好好照顾嫂子,反而时时凑在你身边,这事情,大哥你是无所知觉,还是另有打算?”   安锦绣盯着安谨言的眼睛,问出的话语毫不客气。   “这是什么胡话?我哪里来的什么另有打算?”安谨言猛地一挥衣袖,脸上是不可置信的神情,他将手背在身后,沉声道,“这话从何说起?” 第九十六章 弟弟 卧房里,常氏正浅浅的睡着,枕边放着一张红透稚嫩的小脸,喜丫头和庆丫头守在门外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一刻也不敢怠慢。   与这厢安静平和的氛围比起来,书房里的气氛则诡异的多。   王氏和安锦绣狐疑的目光落在安谨言身上,他有苦说不出,苦笑着摊摊手,“梅香,我都没有正眼瞧过,怎么生的出旁的心思?”   “没有就好,”王氏语重心长,“谨言,咱们不是那样的人家,没什么妾不妾的,夫妻本是一体,你要对得起小婉才好,如今不能有 ,往后也不能有,知道了吗?”   安谨言自是连连答应了,他心里本就只有常氏一个,这忽然摆上台面来的梅香对他来说简直是莫名。   “该给嫂子换个侍候的丫头才好,梅香心思太过活络,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安锦绣将方才梅香在她面前管安谨言叫爷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问了常氏摔倒前梅香是不是在纠缠于他。   安谨言这才全然皱起眉头来,原本还想着小婉怎么就莽撞的自己下了床,现下仔细一思量,那个时候梅香正想拉他的手,说话都能媚的滴出三分水来。   王氏脸上的神情凶狠起来,“竟有这样的丫头!庙小不供大佛,早点打发买了她,省的迟早生事。”   这也就好在常氏平安生产了,倘若这其中哪怕有一点点差池,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往仔细了想的。   “爹爹……”一个小小的身影推开书房的门,小心翼翼的迈了进来。   安子画眼睛红红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珠,她跑到安谨言身边抱住他的腿,一说话就掉出一刻眼泪来,“爹,你带我去看娘亲,”   她午睡醒了照例要往常氏这里跑,今天来时却被拦住,又听得院子里惊慌失措的声音,整个人都给吓呆了,任由房里的丫头将她带了回去。   如今这边院子里的混乱平息了些,她才被允许过来。被允许进入常氏的房间了,可她还是怕,刚才那一出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她不敢一个人过去。   小姑娘哪里这么哭过啊,安谨言心疼的不得了,将安子画抱起来哄着,王氏和安锦绣也轮番的劝,她才渐渐的止住了哭势。   安子画枕着安谨言的肩膀,沾了泪水的眼睫湿湿的贴在眼睛旁边,她小声的问安锦绣,“姑姑,娘亲肚子里的小妹妹还好吗?”   王氏扑哧的笑出来,捏了捏她的小脸,抢在安锦绣前头说到,“不是个小妹妹,是个小弟弟!”   “当真?”安子画的眼睛一下亮起来。   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安子画捏着小鼻子由安谨言抱着仔细的从上空俯视着她刚出生的小弟弟。   “好小啊,”她感叹,转身又搂着安谨言的脖子好奇的问,“爹爹,我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么小的吗?”   安谨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那,等他长大了,我一定带着他玩。”安子画脸上扬起笑意,小脑袋在安谨言脖子间蹭了蹭,心里无限满足。   小弟弟好啊,家里就她一个闺女了。 第九十七章 清酒 “买四个丫头,两个年纪小点,另两个须稳重点,”王氏仔细的吩咐了 ,又指了指一个面色惨白,站在雨里的女子,“这个,你看看打发卖了,别在这通江城里了。”   人牙子样样都仔细应下,拿了订银领着人由来时的路回去了。   这一天大概算是不寻常了,对于众人来说,虽是险象环生,可总归是有惊无险了。   原本的计划被这突如其来的生产大乱,喜丫头庆丫头虽然年纪小,但总归是细心懂事,常氏已经生产过两次各种规矩和要注意的事项她也都懂,因此王氏忽然觉得自己无事可做了。好在马上有紧接着马上要到的安锦绣的婚事,她只好全身心的扑到那上面去。   天气转热,再不是白天热,晚上却凉,连夜里也是清凉如水。   因为新买的丫头明日才能送来供挑选,今天晚上喜丫头就先到常氏的房里守夜。不大的院子里只剩下安锦绣一个人,倒也略显空旷了。   安锦绣提起炭火小炉上温着的清酒,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一个人坐到了院子里的石桌旁边。   江北年,一心,玲珑,江帆,没有一件事情没有一个人是比前一世简单的。   她斟了一杯酒,酒水冒着热气,氤氲成虚白的光线。   前路如何不可预估,江府是个泥沼,泥沼下面有什么,安锦绣不清楚,明知危险却又不得不迈出那一步路。   对面的人不知是什么时候坐下的,一袭黑衣,几乎要融在夜色中。   景阳的头发由玉冠束着,端正的透出一股子英气,眉眼细致好看。安锦绣觉得熟悉,却又恍然是第一次相见。   “过来讨一杯酒喝,不知道是不是太过莽撞了。”他出声说道,声线比平时低沉。   安锦绣从一旁取出另一只酒杯,为他也斟了一杯酒,“莽撞与否,来者是客。”   她能维持面上的冷静淡然,可是往深了想呢?安锦绣还是忍不住思忖,他们两个现下究竟是用什么身份互相面对,他是景阳,自己是安锦绣?   如果抛去一切名字背后的含义,他们的确也不过是普天下寻常无比的一对男女,也许相识,有着只胜过路人的关系。   “明日我会起身北上,不知能不能在婚礼前赶回来,”   清酒的酒劲小,入口顺滑,景阳放下酒杯,先打破了沉默。   “我知道了。”安锦绣拿起酒壶为他重新添满酒杯,对于他刚才的话,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波动。   其实是完全不需要在意或者特别说明的事情,景阳甚至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一时冲动来到了这里,看见她一个人拿着酒杯坐下,又现了身,更有甚者,竟然向她交代了自己的行踪。   可是就算抛去这么多景阳自己不能理解的事情,此刻更让他感到不喜的是,安锦绣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态度。 第九十八章 酒杯   她应该如何反应呢?是应该咄咄的逼问他为何在这种时候离开,或者流露出对于他也许会错过婚期的不悦。但凡哪一个都好,景阳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忘了,这一场婚约本来就不是两情相悦的。   “你的反应很平淡,”景阳手里的酒杯在他手中轻巧的转了转,不过两圈,尚有余温的酒水几乎要将杯壁冻凝。   安锦绣浅笑抬头看他,“爷,指望我作何反应才好?”   她的称呼亲昵暧昧,说话时甚至带了鼻音软软的撒娇意味,可是那话语里的嘲讽与疏离却那么明显。   “家国大事,是爷心里该装着的,我过问不了,更无法左右,那么我做何感想又有什么干系?”   安锦绣兀自的斟酒,倒了一半,最后一滴酒水顺着壶嘴滑落,在小小的酒杯里泛起一阵涟漪。她站起来,不去看景阳的脸,“我去拿酒。”   景阳没有说话,却抓住了她的手腕,无言的握着。   安锦绣偏头看他,目光里有一丝恼怒,她微微转了转手腕,妄图挣脱却被握得更紧。   “放手。”   景阳的指尖冰凉,握着她的手腕宛如是最冰冷的镣铐,是让人心生怯意的桎梏。   可是对于景阳,她温热纤细的手腕却像是引诱他的温暖,握住,只要握住就能抓住那一抹飘忽的暖意。   他不愿意放手便罢了,但凡有一丝稍稍要远离的意思,就会被握得更紧,安锦绣没办法,只能放下手中的酒壶重新坐下,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中和景阳僵持着。   她不一样,不一样的温暖不一样的独特,甚至独特到可怕。   一开始他用来说服自己对待她的理由渐渐的一个都不成立,心里最深处被压抑的渴望像是藤蔓慢慢的攀附上来,从阴暗的角落到了亮处,剥离出那蚀骨的欲念。   不是想毁灭,而是占有,一寸寸的将她占有,会希望这样的温暖真真正正的被自己拥有,被自己囚禁。   简直,简直是不知所谓!   两人相顾无言却执手相望了一刻钟光景,一个气恼,一个意味不明。   安锦绣先沉不住气,什么算计什么沉稳此刻都被她抛到了脑后,连平时故作的冷静淡然都忘了,脸颊绯红,说话时甚至带上了赌气的意味,“景阳!你到底放不放手?”   放不放手呢,景阳的视线落到安锦绣的脸上,红嫩的嘴唇将他上一次的记忆完全勾起,那里是一个滋味很好的地方。   “不想放,”景阳如实相告。   与此同时,院门传来啪嗒的一声轻响,继而是院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安锦绣循声望去,是喜丫头,她心里更急,转头正想和景阳说话,却觉得手腕一松,等她正脸转过去时,那人果然已经无影踪了。   倘若不是那另一只盛满酒的酒杯还放在桌边……   喜丫头原本只想来看看安锦绣睡得如何,却没想到看见她一个人呆呆的站在院子里,她连忙快步走过去,看见了桌上面对面摆着的两只酒杯。 第九十九章 梦境 “小姐你怎么喝起酒来啦?”喜丫头随手将另一杯还盛满的酒撒进一旁的草丛中,她将两只杯子收好转头才仔细的瞧起安锦绣的脸色,“小姐你的脸好红……”   她只是就事论事,安锦绣却觉得分外的尴尬,难得在喜丫头面前展现出局促的一面,她别过脸一边快步的往卧房走一边道,“我去睡了,收拾完你也自己去歇着吧。”   真是奇怪,喜丫头抱着酒壶酒杯往回走的时候想,如果想要晾凉了喝,那一开始为什么要温酒呢?   安锦绣脸颊烧红,抱着腿坐在重重床帐里。   在她记忆里留下深刻印记的名字是江北年,不是景阳。就算现在明白上一世的江北年也不过是景阳的身份之一,可是面对景阳时,她依旧像是在面对一个自己从没见过的江北年。   上一世的景阳在她面前是遥远的,让人琢磨不透的。可是这一世,他虽然更加让人捉摸不透,可却又分明多了丝其他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引诱着人去探索。   三年之约!   安锦绣强迫自己将那些可有可无的情绪抛到一边,在脑中反复的提醒自己,三年之约才是最实际的事,她和景阳或者江北年,过了三年都不会再有交际了。   应该是这样吧,安锦绣想着,渐渐的来了睡意,慢慢的进入了梦境里。   “不能出府?”新嫁娘失望极了,又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可是在府里这么久,好闷了……”   私心里,她其实想出府看一看外面的光景,也许告知外面的亲人自己现在的生活。   管家恭敬有余却冷然过头,他摇头,“老爷吩咐的,夫人想要什么我们自然找来给您,可是夫人不能出府,夫人还是和我们说说,想要什么吧。”   “可是……昨天玲珑都出府了,倘若她能自主的出府,为何我不能?”   想起昨天傍晚玲珑耀武扬威的过来摆弄她新买的收拾,安锦绣心里就烧了一把火,她往前一步,执意同管家僵持着。   “那是因为,”不远处忽然响起一个少女的声音,安锦绣转过头,见一心正坐在墙头笑意吟吟的看着这边,话中有话的说道,“养在笼子里的鸟,再怎么漂亮,再如何宠爱,自由就是代价。”   画面不停转换,上一世的记忆来来回回,安锦绣皱着的眉头时而舒展,时而又皱起来。   床边的景阳伸手掀开床帐,忍不住在她的眉间轻轻的抚了抚,直到她的眉头全然的舒展开来。   每一个梦境安锦绣都像是旁观者,冷冷的看着自己的过往,等画面跳转到那口枯井边,她终于忍不住想要从梦境中挣脱出来。   她浑身浮了一层虚汗的从梦境中挣脱时,屋里的小窗开了一条小缝,正吹进些许晚风来,喜丫头翻了个身,小声的嘟囔了几句梦话。   安锦绣轻轻的舒了一口气,愚蠢的决定让她得到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以至于她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去形容结束自己生命的行为。 第一百章 景阳府   夜色沉重,数匹快马在官道上飞驰,扬起一片沙尘,又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   天色蒙蒙亮,早市在数月前已经没了,高门大院却只开了一扇后门,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和一个面目清俊的青年正指挥着仆人往马车上搬运东西。   “景明,字画,古玩都拿上了吧?有什么金银器具的都别落下,”妇人脸上浮了一层粉,也算精致的妆容却已经掩盖不去那假象之下的老态。   “姨娘,还有一处没有去过呢,”那个被唤作景明的青年露出一个算计的笑意,“那病秧子房里……好东西可不少,传闻里,还有一半的兵符在他手上,如今这年岁……”   他的话没说完,想要表达的意思却已经全在其中。   高姨娘与他相视一笑,心中已是起了一样的心思。   原本安静的院子里忽然被破门而入,闯进一群人来。   站在门前打瞌睡的小丫头却只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们一眼,懒洋洋的问道,“大清早的,侯爷还睡着呢,怎么回事?”   “小蹄子滚一边去,这儿没你什么事儿!”领头的是个身形粗壮的妇人,显然是没什么耐心,抬手就准备打下去。   那小丫头皱了皱眉头,往旁边一躲,抬声往房里道,“侯爷,起了吗?”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可这小丫头屏息听了一会儿,却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起了,你们要做什么就自己进去吧,”说罢她往旁边一站,又是那一副要睡不睡的瞌睡样。   几个仆妇和小厮面面相觑,觉得这场景古怪极了,却又说不出个缘由。里面住着他们名存实亡的主子,外面站着真正握着权的高姨娘和庶子景明,该怎么选似乎清楚的很。   几个仆妇没有再犹豫,抬脚就踹开了房门,一群人往里冲去。   “如今京城混乱,”高姨娘凑在景明耳边道,“我们动了手,大可以将这罪名随意搪塞,谁又能说什么?”   景明嘴角泄露出赞许的笑意,“还是姨娘想的周到。”   景阳一死,那这爵位无人承袭,还不得落到自己手上?到时候就算有人有异议,他拿到了那一半的兵符,便能堵住悠悠众口!   两人各抱着自己的心思,想的出神,完全没有意识到,方才进入房间那么一群人,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动作快一点!就那么点地方,还找这么半天?”景明皱起眉头往里走,“还是得我自己动手!”   高姨娘忙不迭的跟在他后面,没两步却皱起了眉头,捂着鼻子抱怨道,“这是什么味道,病痨鬼住的地方真是……”   她身前的景明猛地止住脚步,高姨娘还不明所以,随着他们的走近那一股股怪味越发的浓重。   景明背对着她,浑身颤抖起来。   高姨娘正要说话,却被脚下流淌的红色液体吓得怔住,她抬眼望去,明白了那股怪味究竟来自于哪里。   方才进房的仆妇小厮,一个个的被抹了脖子堆在一处,鲜红的血液顺着脖颈流出,染红了一地。 第一百零一章 战事 “刀口还算整齐吧?”那原本站在门边的小丫头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的身后,此刻正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举在景明的颈侧,“别怕,我手很快的,”   锋利的刀刃距离景明的脖子不过毫厘,高姨娘睁大了眼睛,眼睁睁的看着景明来不及说一句完整的话,那鲜血便四溅出来。      “轮到你了,”少女转头面向她,脸上挂着无害的笑容,手上的尖刀却滴滴答答的淌着鲜血。   他们两人倒在地上,眼睛还没有完全闭上,身子微微抽搐着,屋里走出一个男人,低头看了他们一眼,随手将手上的刀子扔下,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六,等等我呀!”   那小丫头也甩下手里的刀刃,追上去。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原本还不时传来说话声的景阳府却再也没有一点声响。   “下面我们是南下还是北上?”小丫头骑在马上亦步亦趋的跟在青年男子身后。   男子穿着普通,勒马停在城郊外,远远的几乎已经可以看见飞溅的战火以及安营扎寨的部队。   他调转了马头,沉声道,“去南边,主上对这北边没兴趣。”   两人策马飞奔起来,心里通透又松快。   终于不用在那丧气的景阳府里窝着了,如今北边战事,南边想来也不会太平到哪里去。可他们一身武艺,历练了这许久,总算是能有点用武之地了。   “军营也不错,我跟着一心姐姐学过一年医术的,练兵我也行……老六,你说是不是呀?”   “老六……你怎么不说话了?”   “老六啊……你和我说说话嘛。”   说话声渐渐远去,背后那个已经存在了一百多年的城门,蒙着厚厚的灰尘,早已经没了一个看守的士兵。   生死循环,人是如此,城市亦是如此。   梁朝疆土广博,南北交界的地方以梁江为界限,奔腾的江水将南北两地划分开来。   原本平静的沿江地带前月忽然陆续的有军队驻扎进入,将这条界限严格的看守起来,却又不见战事。   沿岸的百姓被勒令后迁了三十里底,除此之外,也并未有其他的要求。   人心惶惶的拉壮丁或者强行征粮的情况都没有出现,部队井然有序,并不打扰百姓的生活。甚至后面有百姓主动报名希望当兵。   这也无外乎军队里的待遇优厚,不仅有吃有喝,每月还有不错的饷银,比种地好的多。当然,待遇优厚也是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被选中的,那军队里的士兵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许多村民过去,最终却也只有少数被留了下来。   这不像军队的军队倒是成了好一阵子饭后的闲谈。   直到有一天夜里有人看见了军队驻扎的地方燃起了火光,有凑近不知危险想看热闹的村民被流箭射中受伤,众人才知道战事已经开始了。   可是尽管战场就在不远的地方,可是坚实的防线以及有序的救援,却让村民的心渐渐又重新的放下来,因为最安心的是,防线稳固的每天往前推进,大家都知道,战争虽然残酷的进行着,可是依旧照着有利于他们的方向进行着。   不多久,他们就被通知可以回到原先的居所了。 第一百零二章 进城。 上月底通江城便已经关了城门,除了平日里来回的菜农摊贩照例天擦黑进城,或者附近村落里赶集进城的村民外,外人已经不被允许进入了。官府里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批,如今各个干练精明,眼皮子底下飞不进一只苍蝇去。   通江城下隶属的各县官衙门都照着上头的意思给下面村落里的百姓发了通行证,没有通行证的想要进城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是起初,后面开始,就连那条往常通行的官道都被掐断了,听闻是北边终于起了战事,去不了人了。   掐断官道为了为了阻挡的也仅仅是想从北边过来的百姓,南方地界大,总有一个两个从江里游水过来的流民,被抓住了,倒也没什么,反而能在官府里备个案底,重新将身份找回来,再往后也有个安身立命的条件。倘若是没在官府备过案四处窜逃更有甚者谋财害命的,抓住之后没有二话就是要杀头的。   律法定的严格却近人情,受益的便是百姓的生活。虽在战火纷飞的时候,却不见半点战乱的影子,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不过,日子安稳是一回事情,倒也不是说没有流言散播开来。   传闻中,此刻南方贤王的军队正在对抗的不是北边的阿齐让,却是当朝的残兵,贤王要造反了。   有又说,通江城早早的便赠与了景阳候,也不过是贤王对自己的亲侄有怜爱之心,早先就为景阳候铺好了后路,如今这景阳候正在从北边赶来的路上呢。   这样的传闻要是放在五十年前,贤王少不得被说成僭越的臣子,可若是放在当今这个世道,没人会说贤王的不是。   贤王能给的是生活的富足与安稳,就连景阳候,也没人能挑出一个不字来。被外族侵略,战乱不断,赋税涨的民不聊生,当朝的皇帝早已经失尽了民心。   黄昏将尽,通江城门口还在持续着这半月以来每天一直没断过的人流车流。   城门口的车队缓缓的行进着,有顺利进入的,有怏怏掉头的。   太阳眼见着即将落下最后一点余晖,城门口等待的百姓也焦急起来。   “哪里过来的?”守城的官兵照例询问,低头拿过那人递过来的通行证,“来城里做什么?”   “鸳溪镇,安家村,家妹婚宴,这位是家父,以及侄儿。”安谨行指了指正牵着安子规站在后头的安秀才。   官兵闻言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往后退了一步,示意他身后的官兵放行。   等他们通过,他抬手高声道,“今日不能再进城,剩下的,”他往一旁的小树林一指,“那里有暂时供人休憩的帐篷,进去自会有人安排。”   太阳的余晖终于全部落下,没能进城的也只能照着官兵的安排,垂头丧气陆陆续续的进了小树林里,准备凑合一个晚上明早再进城了。 第一百零三章 眼巴巴 “这明天就是婚礼了,今天还没进城来,真是急死个人哟。”王氏在屋里来回的走,时不时往院子里看一眼,只期盼看到一个奔进来的身影告诉她终于把人给接来了。   可这一等就等到了日落西山,天色将近擦黑。   常氏还出不得房门,整个家里这两天就是王氏管着。府里人不多,事儿也少,这两天她最要操持的事情也不过就是对几个新买的丫头教一教规矩,几个丫头也算机灵懂事,没怎么让她费心。   青山在城门那里从下午等到了晚上,好不容易把人接到了,马车才停在马房里,人都不带喘口气的就一路跑进了内院。   王氏连忙迎上去,“可接到人了?”   青山一连串的点头,王氏脸上的神情总算是松快下来,抬脚快步的走了出去。   “我就知道娘该急坏了,”安谨行见远远走过来的王氏,连忙加快步伐,迎上她时笑道。   王氏瞪他一眼,“明知道还赶得这么急?要是错了一点时间,明天可怎么办?”   安秀才牵着安子规不快不慢的走上来,脸上带着笑意看着王氏。   王氏可不管他微微示好的脸色,照样一通说,“小的不懂事,你也不懂事?锦绣的婚事这样不经心,锦绣该伤心了……”   安秀才无奈,只能将手上的安子规送进她怀里。   “祖母,祖母,娘亲真的给子规生了个小弟弟吗?”安子规张着手要王氏抱。   王氏脸上生气的神情登时便维持不住了,笑着抱着安子规也不管身后的人,兀自往里面走,“走,祖母带子规看看小弟弟去。”   两个男人自认也是眼馋想看新生儿的,可眼巴巴的跟去了,眼见着王氏带着安子规进去,留下他们两个在院子里等着,半天传出一阵阵欢声笑语却不见有人出来发发好心将孩子抱出来给他们看看。   父子两人面面相觑又尴尬的转头,实在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   安锦绣得了喜丫头的通报知道安秀才他们来了,欢喜的从自己的院子里跑过来,到了常氏的院子里却只看见两个傻傻杵在门口的人影。   “爹,二哥!”她提起裙摆笑吟吟的跑过去。   “锦绣啊,”安谨行连忙拉拉她的衣袖,“老三长得像谁?”   安锦绣眼睛咕噜转了一圈,故作不解,“小孩儿都没长开呢,现在哪里看得出像谁不像谁,爹,你说是不是啊?”   安秀才干咳一声,道,“这个……还是看过才知道。”   安锦绣扑哧一声笑出来,拉着他们往门口走,“嫂子在隔间里歇着呢,你们进去,娘自会抱出来给你们看的。”   晚饭时候,照例是要将第二天的婚事提上饭桌的,安锦绣知道这个,早早的将饭菜端进了房里,自己躲起来了。   这场婚礼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一场无所谓有无的形式,她早就没了上一世那样的紧张与期待,不用王氏吩咐也是倒头就睡。   不过倒是没有预想的一觉睡到天亮,卯时将到,她便被从床上揪了起来。 第一百零四章 景阳候 没有预想中的紧张情绪,相对的,对于一场假婚礼却不得不尽心尽力的感觉也不那么好。   梳妆打扮,礼俗习惯,直到被送上花轿,安锦绣才稍稍的舒了一口气。   她能听到街道两旁的人声鼎沸,喜乐夹道,一路陪着花轿往江府过去。   “明日我会起身北上,不知能不能在婚礼前赶回来,”   那一晚景阳说的话又在安锦绣的耳边回响,她握紧了手里的苹果,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想着轿子外面的光景。   那高头大马上身穿喜袍坐着的是他,或者不是他,自己到底在意吗。   不,她是不在意的,这不是一场婚礼,这是一场交易的序曲,其中只有对她来说无益的交易关系。   可是,安锦绣微微偏过头,透过红色的盖头望出去的世界都被蒙上了一层淡红的虚幻色彩,五年就像是一场梦境,倘若是梦境,那么,自己触手可及的一切,真的真实吗?真的是需要用力把握坚持住的吗。   花轿外的街道两旁,多得是看热闹的百姓,马背上的新郎官相貌堂堂,又掌握着这半个梁朝的经济命脉。可这新娘却神秘之极,从婚约传出到了如今也没人见过这新娘子的阵容,故隔着花轿虽然窥看不到什么,可却也阻挡不住众人的好奇心。   人流行到一处交叉路口,花轿忽然像是遇见了什么阻力猛然停下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措手不及,安锦绣慌乱的扶住窗沿,堪堪稳住身形才不至于狼狈的发生从轿子里摔出去。头上繁重的花冠猛地扯过头皮,痛的安锦绣一阵皱眉。   人群也随着这一个动作一齐发出一阵不低的惊呼。   众人的视线往前头看去,事情的原因原来是那岔路口忽然走过另一队人马来,正好与婚礼的车队往一个方向过去。   那车队领头的是几个腰间跨着大刀侍卫模样打扮的人,眉眼间均是凌人的煞气,见了就要退避三舍的。这几个侍卫后头又有几个举着‘景’字字样牌子的侍从,再往后便是数辆装饰华丽精致的马车。最末尾跟着的普通车马箱子更是拉开了一道长龙往后延伸开去。   如今这个时候能进入通江城的景姓人是谁,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原本还沉浸在喜庆氛围中的百姓,不知是谁打了个头喊了声景阳候,其余剩下的人也都纷纷惊呼着跪了下去。   景阳候虽说只是侯爵,但是对于这通江城里的百姓,他也与帝王无异。   花轿的车队不用吩咐自然也是停下,甚至原本骑在马上的新郎官也跳下马,恭敬的跪在了地上。   景阳候的马车停了下来,一个侍卫先审视了前头百姓的举动,调转了马头到其中一辆马车前凑到窗边低语了几句,然后他走到车队前头沉声道。   “景阳候有令,婚嫁为大,花轿先过。”   景阳候。   安锦绣呼吸一滞,随着复行的花轿脑中有一刻的空白闪过。 第一百零五章 虚礼   “景阳候的府邸听说就是江府旁边修建加大的那个,往后景阳府便要在这通江城了。”   有那消息灵通的,迫不及待的便要将这新得的消息抖落出来给周围的人知晓,就等别人投射过赞许的目光,更好的就是有人追问,“当真?”   “自然当真,”那人得意的点点头,往前一步挺起胸膛,笑道,“我上头有当差的亲戚,不然如今这样子,谁能从北边那条防线过的来。”      “是啊,”有人赞叹着应和,有人看着花轿远去却不愿意再多说,急急的追上去。   礼成之后,江家要摆流水席呢,早早的去占了好位置,等上了菜,那不是想吃多少吃多少?城中的福运楼,虽说不是那顶贵的地方,手艺却是没的说。再者说,平日里平头百姓谁也不舍得放开胃来吃肉喝酒,如今这个机会那可不得多吃多喝点吗。   下轿,踩瓦片,跨火盆,再往里面去便是拜堂。红色绸缎那一头牵引着安锦绣一步步的往里走,最后停顿下来。   “一拜天地。”   红色的盖头下安锦绣垂着眼睫,微微的抿着嘴唇,神色淡然。   “二拜高堂。”   景阳几不可见的收紧了手上的红绸缎,正位上坐着的夫妻身上,脸上挂着笑容,妥帖不失礼的弯下腰。   “夫妻对拜。”   司仪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安锦绣尽量忽略头顶因为沉重发冠传来的撕扯感。   “送入洞房!”   呼……   安锦绣小小的松了一口气,一天的周折到了如今总算是告一段落。走在她前头的那个人,正领着她一步步走在通往新房的路上。   是景阳,还是江北年?安锦绣忍不住不去想这个问题。有差别吗?她又问自己,如果仅仅是一个名字,一个代号,到底是谁又有什么差别呢?   喜娘一路跟进来,一溜的丫头捧着各类的吉祥物件,跟着喜娘一起说完了吉祥话,又结了发才弯腰退出去。   身边站着的高大身影却没有动,安锦绣头上那块理应由新郎揭去的盖头也依旧盖着。   须臾,那身影终于转身离开,房门被他一言不发的轻轻合上。   安锦绣松了一口气,正想唤门口的喜丫头进来,却忽然察觉身边有人坐下。她骇了一跳,往后猛地一缩,却因为牵动了头顶的发式又一次尝到了那拉扯到头皮的痛楚。      下一刻那一片通红的世界便被一只白皙的手解救出来,烛光明亮,安锦绣不适应的闭了闭眼睛,然后她抬眼向来人望去。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安锦绣的目光在一身喜服的景阳身上,迎接了他同样审视的目光,然后起身走到梳妆台旁坐下,一样一样的解下自己头上繁复累赘的发式。   “我以为你会希望我更看重这一场婚礼的。”景阳跟着她的脚步走到镜子前,垂着眼睛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   “这一整场婚宴不全都是你应付的吧?现在在门外的,是哪一个江北年?”安锦绣轻笑,“不过是一场虚礼罢了,侯爷如此,锦绣也能明白,倘若我能找个替身,又何乐而不为呢?” 第一百零六章 钱嬷嬷 “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景阳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望进她的眼睛里,他的一丝落发垂下来划过安锦绣的手背,突如其来的触碰将她从刚被迷惑的心智里拉出来。   安锦绣别过脑袋,皱着眉头站起来,“这一场婚礼已经是荒唐至极,侯爷你还期盼着我如何举止?恕锦绣愚昧,如果有哪里做的不好,还望侯爷明示。”   “真像一只刺猬,”景阳忽地笑出来,将他通身过于冷峻的气息柔和了不少。   简直是莫名!安锦绣捉摸不透他的心思,而因为羞恼,她的脸颊都微微涨红起来,她打定主意不想去理会景阳。   却没想到身后站着的人会突然伸手将她束发的簪子抽出,那透着珍珠光芒的乌黑发丝霎时间倾泻而下,伴随着主人的一声惊呼勾勒出身前人朦胧姣好的身形。   “你做什么?!”安锦绣狼狈的抚顺飞扬起来的发丝,瞪眼看着景阳,等双手摸到头发上空荡荡的触感,她的心登时鼓噪的喧嚣着停不下来。   是那一支专门定制的簪子。   她只顾着防备,却忘了在大婚这样的时候,往头上放一支样式质地都如此普通的簪子是如何不合理。   “这样,”景阳举起手里的簪子,仿若不经意的看了一眼,目光又落到安锦绣的身上,“更好看。”   他伸手抹去她唇上的胭脂,被刮蹭到的地方缺了一块颜色,露出原本的粉嫩颜色与那一抹鲜艳的红色对比更加强烈。而景阳也并不在意被胭脂蹭脏的手指,随手将簪子放在梳妆台上,兀自转身往后头连着的净房走去。   安锦绣呆呆的面对他刚才一连串的动作竟忘了躲闪,等反应过来净房已经传来了水声。   她咬咬唇,将那支簪子暂时的收进了梳妆盒里而随手拿出一只木头簪子将披散的长发重新挽起来。   王氏买了调教过小半个月跟着安锦绣过来江府的两个丫头一个叫小蝶,一个叫小萍。两个算是做事稳重的,年纪差不多的都是十三岁。   此时此刻,两人正和江府原来准备着的丫头们站在新房门口守候。   “小萍……”小蝶站在小萍身后,拉了拉她的衣摆,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方才怎么听见小姐说话了呢?莫不是小姐在叫我们?”   她们算是初来乍到,才到这江府便被一群陌生又冷漠的丫头婆子围着,心里还是有些发怵的。   小萍轻轻的摇了摇头,低声道,“你莫不是听错了吧?哪里来的什么人声?”   “莫多言。”一个刻板生硬的声音忽然在她们身旁响起,像是忽然炸在她们的耳边。   吓得小蝶往后退了一步,惊诧的往声源处看去。   一个穿着和赭色外袍的中年女人正严正着脸色望着她们两人,说话举止时都带着让人不容忽视的压力。   周围站着的其他几个丫头见了她都连忙弯下腰去行礼,小蝶和小萍后知后觉,慌乱的学着他们的样子也匆忙的行了礼。   “钱嬷嬷。” 第一百零八章 规矩 “行事要有规矩,稳重,矜持,知道进退。”钱嬷嬷站在几个丫头身前,声音不高不低。   其余的丫头早已经习惯,小蝶和小萍却被吓得肩膀都缩在一块。   房间里安锦绣在梳妆台边坐在,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训斥声。   这声音她曾经再熟悉不过,这江府的后院里一半的手腕都由这钱嬷嬷把握着呢。新婚夜门前这一出也不是第一次,从前她同门口的丫头无异,心里说不定比几个丫头更怕,一个人缩在房里不带有一点响动的。也因为这件事情,钱嬷嬷算是试探了她的底线,往后的事情只有更出格的,没有半分收敛的意思。   前世今生,安锦绣心里存着一口恶气呢。她快步走到净房前,迎着里头的水声隔着门帘低声问道,“我做江府的女主人,这名声对外总该是实的吧?”   里面的水声一顿,便听得景阳道,“随你喜欢。”   随你喜欢?这算是个什么说法!安锦绣捏着拳头一阵气闷,不想再去和景阳耍这嘴皮子上的功夫,趁着这股子火气没消,一鼓作气的冲到房门前,一把拉开了房门。   门外的声音随着门从里面被打开的动作戛然而止,屋外的人一齐看向已经将喜服脱下,头上也只盘着简单发冠的新嫁娘。   “夫人……”钱嬷嬷皱起眉头最先反应过来,“这样也未免太没规矩了些……这是什么时候,你……”   “我没规矩?”安锦绣站在台阶上垂目望着钱嬷嬷,像是听见了极其可笑的话语,然后目光一凌,冷笑道,“我倒是不知道,新婚夜到我房门口给我的丫头立规矩,当面训斥自己的主子没规矩,这难道就是你的规矩?”   钱嬷嬷面露讶异,仰头看着那面庞还偷着一股子青涩稚嫩的女孩,张了张嘴想说话,又被安锦绣打断。   “我没让你说话,你们都抬起头来,”安锦绣走到另两个丫头面前,“叫什么,年纪几岁?”   “奴婢碧水,十五岁。”   “奴婢秋兰,十六岁。”   “你呢,”安锦绣的脚步最后停在钱嬷嬷的身前,凉凉的看着她。   钱嬷嬷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她可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嫁过来能有这么大的胆子,这哪里像是农家养出的女子?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安锦绣,江府后院里女主人的位子空的久了,她作威作福习惯了,这还是第一次让人这么明着轻视落面子。   “你呢?”安锦绣微微抬高了声音,有些不耐烦的看着她。   “老奴姓钱,”钱嬷嬷低下头先服了软,“今年四十岁。”   “四十?”安锦绣挑眉,笑道,“那又何须自称老奴,钱嬷嬷还有大把的好岁月好光阴呢。”   这句话的意思也不过只是又打了一巴掌在钱嬷嬷的脸上,老奴?你在江府还没那个资格用年纪和资历摆架子。   “好了,”安锦绣不再去看钱嬷嬷越发难看的脸色,“我回去守着我的规矩,你们守着你们的。” 第一百零九章 抒发 这一顿抒发,直将她上一世的气闷都开解了一个头,安锦绣只觉得通体都是舒畅的。   她转身回到房里,往里走了两步,被地上淅淅沥沥的水滴惊愕,顺着水滴看过去,景阳连头发都没绞干,长发贴着他结实的胸腹上,依旧往下淌着水,连带着打湿了他正盘腿坐着的罗汉塌。   撇去非礼勿视的道理,安锦绣更觉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景阳盘腿坐着,均匀的呼吸吐纳,只是那沾了水的白色亵裤变得越发服帖。安锦绣实在看不下去,转身跑进净房取出两条干的方巾,统统扔到了景阳的身边。   “擦头发。”   景阳睁开眼,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白色方巾,无言的抬起一只手将散乱的发丝都随意的撇到背后,然后几乎是肉眼可见的,他的身上慢慢升腾起一股雾气,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原本几乎浑身湿透的人竟然一下浑身干爽。   安锦绣更是语塞,只默默的坐回了床边,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该回你房里了。”   景阳慢条斯理的站起来拿起里衣穿起来,听她这么说,他回头淡淡道,“这就是我的房间。”   安锦绣深沉了一口气,压抑着心里不断往上窜的火苗,尽量用平稳的语调,可还是没阻止猛然站起来的时候牵连到无辜的摆件,之前喜娘放在床被上的吉祥物哗啦啦的被她的衣摆划拉下来一大片。   “那我去住别的房间,”   景阳背对着她,好像没听到似的走到床边将上头被划拉了一半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连带着整卷被褥都被卷到地上。   他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假寐道,“过来睡。”   他说的那样随意自然,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安锦绣觉得那就是理所当然,看他的那个样子,他就是笃定了自己不能将他如何。   安锦绣气急,干脆扭过头不去和他说话,只安安静静的从衣柜里拿出另外备着的被褥铺到罗汉塌上,转身去净房洗漱。   门外站着的小丫头们经过刚才那一遭没有再说话的,原本对小蝶和小萍多多少少带着点轻视意味的此刻也没敢再多说什么。   夫人年纪轻轻,可是看着不是个轻巧的呢。   老爷住的院子将近就是这整个江府里的禁地,除了赵妈妈,就连平时打扫的仆妇也很少踏足进来的。如今她们站在这个略显荒凉的院子里,心里也有些惴惴的。   几个丫头把头压得低低的,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个也不敢动。   江北年的脚步停在房门口,回首看了几个丫头一眼,摆了摆手道,“你们都退下去吧,”他顿了顿,又指了指小萍和秋兰,“你们两个留下守夜。”   说完他将手放在门上,顿了又一息的功夫,没察觉到里面有阻力这才推门进去,然后将门又带上。   床帐隔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他单膝跪在床前,低头道,“爷,”   帐子里半晌都悄无声音,床下的人只跪着半点不耐也没有。   净房里原本若有似无的水声停下来,然后传来踢踢踏踏穿着木屐的脚步声,景阳睁开眼睛,“这几天你去九垟山呆着罢。” 第一百一十章 黑夜 “是,”影卫起身,从旁边的窗户里一闪而出,褪下面具换上夜行衣也不过是瞬息之间,他又隐没在了黑暗里。   安锦绣背对着床榻,坐在梳妆台前绞干自己的头发,倘若侧耳听,身后那绵长的呼吸声不难听见。   红彤彤的喜烛燃了小半,蜡油顺着柱身淌下来最后滑落在烛台上慢慢凝结住。   安锦绣躺在罗汉塌上将自己整个包裹在薄被里,虽然时节已经入夏,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开着的窗子泄露进无数的月光,她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慢慢的,不知是什么时候终于挨不住渐渐席卷上来的困乏,闭上了眼睛。   而床上的人却全无睡意,事实上,景阳原本睡得也并不算多。   透过床帐看过去,那个缩成一团的小小人儿显得格外朦胧柔和,房里烛光昏黄的光线将她笼罩住,整个人都是温暖的颜色。   可他的手脚都是冰冷的,无论外在的或者生理的温度如何,那样心底的寒冷却从来没有少过分毫。      不知是什么时候,等景阳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她身边,伸手点了她的睡穴。   安锦绣有一瞬间的蹙眉,不过很快又因为困倦的睡意而陷入更深的睡眠,毫无防备的将自己袒露在危险的环境里。   要怎么样才能将这温暖的一团全都占有呢?   景阳抬手在她幼嫩的脸颊上划了划,小心的贴上她的手腕,然后整个握住,最后他倾身下去,在她的唇角舔了舔,又在她的脸颊蹭了蹭。   香香软软的,抱在怀里很有安全感的。   景阳并不打算抑制着自己触碰的欲望,他伸手将蜷缩在薄被里的小人裹着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个小布娃娃,他忍不住又亲了亲她。   这一整个晚上,景阳几乎都在摆弄他新发现的小玩具,最后他将安锦绣整个人按进自己怀里和她一起躺在了那张不大的罗汉塌上,安安心心的睡着了。   房门外小丫头们悄悄的在午夜换了班,外头的宾客早已经散尽,厨房里的丫头婆子们点着烛火连夜的将晚上攒下来的锅碗瓢盆洗干净。   再往外头去,准备早市的小贩已经准备起身装备货物。   房间里喜烛燃烧着滴了一整晚的蜡油,最后终于耗尽它的最后一点光阴,在天亮之前完全熄灭了。   黑暗里有太多的未知,也许这就是人们常常害怕黑夜的原因。可是第一次,景阳抱着怀里的人,有那么一瞬间他忘了自己该防备,该质疑,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他害怕的不是黑夜,他害怕的只是一个人像困兽般被留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早膳   新婚一大早,安锦绣是被喜丫头叫醒的。   经过昨天晚上那一顿,左右其他丫头一时间是不敢招惹她。她睡的安稳,连什么时候被搬到喜床上也不自知。   喜丫头帮她穿衣的时候她还迷迷糊糊着,半闭着眼睛问是什么时辰。   “辰时了夫人,”喜丫头撅着嘴有些责怪,可嘴角上扬又似欣喜,老爷早上走时还特意吩咐了不许打扰,这才一晚上,老爷就这么体贴着自家姑娘,这是好事!   只是这纵然是好事,但最忌讳恃宠而骄这么一说,在家时王氏都教过她呢,倘若夫人哪里做的不好了,她该把关的。这新婚的一大早上,虽然没有公婆等着敬茶,可那春晖园里住着的姨娘可是一大早就过来了等着了,总不能给她看了笑话去。   安锦绣的睡穴是景阳走之前才解得,到了现在还有些不清明,等秋兰他们一起侍候着漱口洗脸,连带着梳妆打扮完了,她才总算将事情理清楚。   这是她重新嫁进江府的第一天呢,说起来还真算是个大日子。   等她慢悠悠的转到正厅里,正好瞧见玲珑站在景阳身边讨好献媚,眼睛里的光掩都掩不住。他戴着江北年的面皮,脸庞上依旧冷峻。   玲珑见安锦绣来了,也不过是微微的福了福身子,不咸不淡的喊了一句,“夫人。”   她的脸上云淡风轻好似全不在意,可是那长长的指甲几乎都要扣进手掌心去,这丫头才十五岁,才十五岁便出落成这样,那要是再往后去会是个怎么勾着男人的狐骚女子。   景阳见安锦绣缓步而来,对她伸出手,笑道,“坐到我身边来。”   安锦绣在心里啐了他一口,当着玲珑的面,这不是可劲儿的故意给他找麻烦么。   她一抬眼发现果不其然玲珑的脸色霎时便白了三分,方才还能掩饰住的眼神此刻已经带了三分怨愤。   好在这也没什么好在意的,玲珑心里不痛快,安锦绣心里就痛快了。上一世的事情里,她受的十分委屈,六分蠢笨,两分是因为这江府,剩下的两分便都是玲珑给的,她也没打算将这些都只当成上一世的过往就这么了解了。   便算是她睚眦必报吧,到了如今安锦绣觉得没什么好忍让的。   便是往大了说,新婚第一天早上,小妾敢当着正房的面粘粘腻腻的缠着男人不放,那她便有上百个由头能惩治她。   安锦绣顺从的做到景阳的身边,柔顺的问道,“爷用了早膳吗?”   景阳摇头。   安锦绣又转头问玲珑,“陈姨娘呢?”   玲珑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自己这个,以为安锦绣是准备让她上桌跟他们一起吃,连忙摇头道,“夫人,妾还没吃呢。”   “那好,”安锦绣对旁边的秋兰吩咐道,“让厨房把早膳端上来,准备两副碗筷,”   秋兰听了吩咐快步走了出去,安锦绣温和的迎上玲珑惊异又带着愤怒的目光笑道,“陈姨娘下次要是再过来还是先在春晖园里吃了,软手软脚的可侍候不好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玲珑 安锦绣轻巧的两句话像是一计耳光重重的甩在玲珑的脸上,她气极,浑身颤抖,几乎想要扑过去将安锦绣撕碎。   她没来时自己才是这江府唯一的女主人,她跟了江北年三年,这之中虽然没有多少宠爱,可是私心里她还是相信着江北年只有她一个女人。安锦绣,她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原以为她怕事胆怯,却没想到她能当即甩一个下马威,将她的脸面全都扯碎。   光是看在自己跟了爷三年,凭这三年的时间,她都该顾着点脸面情分!   玲珑勉强压下怒气,柔声的应了是,又低眉顺眼的和秋兰小蝶她们将早膳布置好,然后站在景阳的身边低声的问道,“爷想要吃哪一样?”她说着伸手盛了一碗小馄饨端在手里,“厨房的馄饨都是用鲜虾肉包的,鲜美极了,爷试一试?”   她那端着碗的样子竟似要喂给景阳吃。   安锦绣一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陈姨娘和爷还真是有趣极了,竟跟三岁娃娃喂食似的。”   玲珑脸上的笑容僵住,垂眼又瞥见江北年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笑容,正冷冷的望着自己,当下她手都要软了,握在手里的碗差点掉到地上。   “好了,”安锦绣敛去脸上的笑容,“爷不吃这个,你端着到一边去吃了吧。”   她自己早已经布好了小粥小菜,夹着油条段泡进粥里,等浸透了又捞出来吃的惬意。   一直没说话的景阳却忽然伸手将她面前那泡了满满一碗油条段的粥端到自己面前,拿起筷子放进嘴里尝了尝,淡声道,“味道不错。”   安锦绣伸了一般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不知往哪里放,在心里捡着自己的喜好骂了景阳好几声,脸上却不得不作出柔和的样子,忍着牙痒又把玲珑叫回来,“陈姨娘,爷喜欢这么吃,你便伺候着他这么吃吧。”   玲珑将手上的馄饨交到一旁的丫头手里,走到景阳身边伸手想要为他布置,却被景阳低声斥道,“行了,下去。”   江北年的脾气玲珑一向是怵的,当下也不敢说什么,低着头退了出去。   安锦绣悠悠闲闲的吃着早饭,这一世在江府她要求的不多,只要一个气顺,心平,过了三年准时出府罢了。旁的人旁的事情如何,她并没有心思去管。   景阳……自然也是离得越远越好。   走了玲珑,安锦绣自觉也没多的话可以和景阳说的起来,一个人默默的捡着几样合心意的吃了,站起来就准备走。   她走了一步,又看到几个低头站着的丫头,不得不停下脚步将这门面上的功夫装好了。   “爷先慢用,妾身先行告退。”   景阳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安锦绣愿意和他应付这门面规矩,这倒是不错,为了这门面功夫,他便有多的是的不得不做出个样子的事情交给她。 第一百一十三章 乱摸 景阳能回来婚宴已是让安锦绣足够惊讶,却没想到他能一直在江府里呆到她三朝回门。平日里除了晚上一人睡床一人睡榻外,两人勉强也只在三餐时候在一起将就了。而玲珑自上次的事情之后,再也没敢到浦泽院来过,算是安安分分的在春晖园呆了三天。   而此刻两人正坐在去鸳溪镇的船上。   马车行陆路去安家村少爷要费上两天,可这水路却只需半天即可到了鸳溪镇,再坐马车,天黑前就可以到了安家村。   至于这方便的道怎么到现在才用,也不过是因为鸳溪镇的码头由江家掌控着,原本只接商船,一直没水路行客的前例罢了。   安锦绣第一次坐船,很有几分新鲜,站在船头不肯进仓,碧水和小萍他们小心的陪着,小蝶来来回回的通报了不知道多少回。   “夫人,老爷让您进仓呢。”   安锦绣正看着船头破开原本平静的水面往下游划出波光粼粼,深碧色的湖水显得静谧深邃,同沿岸两遍的景色交相辉映,颇有闲趣。   被催促的多了,安锦绣不耐烦起来,丫头们只是奉命行事,她不好怪罪什么,只吩咐她们原地等着,自己快步走进船舱。   她先是左右看了看,确定这屋里没有旁的人了,才走过去一把将端坐在正位上拿着兵书的景阳拉起来,“你出来!”   因为她的触碰,景阳的身子明显的一僵,安锦绣自然也感觉到了。她迎上景阳的目光先是有些疑惑,然后渐渐的被他的目光看的心里有些发毛。   说起来,景阳最奇怪的地方不就是不喜欢别人主动碰他吗。   而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像是审视又像是思索,总带着点算计的阴谋味道。安锦绣很早就知道景阳不是什么好人,心里深处自然也就更加防备他。   她当下往后退了一步,“不想出去就罢了,那……你一直让我进来,有什么要说的?说完我还要出去呢。”   没想到景阳却放下了书,一言不发的先走了出去。   安锦绣愣了愣,更加搞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想来想去也只觉得这又是他一个怪毛病。   喜怒无常,不喜与人接触,怪人一个。   安锦绣在心里对他暗暗的重新又下了一次定论,可一想到回家马上能见到爹娘,也就又不想花心思去想这些事情。跟着景阳出去,选了一处离他五步远的地方重新看起景色。   阳光是淡淡的金色,迎着徐徐的微风洒在人身上倒是不显得闷热,反而很有几分惬意与舒适。安锦绣迎着阳光眯起眼睛,发丝微扬,嘴角勾着一丝笑意,整个人干净的好看。   景阳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落到她的身上,再也没移开过。   不管是水路多省时,加上个马车总还是费了一天的功夫。也就好在江府准备的东西都是顶舒服的,车也驾的稳 ,安锦绣在马车里头一回睡着了。   等她悠悠的醒过来,正是马车停下来的时候,窗外的光线已经很暗,马车里几乎是漆黑的。才睡醒她犹不清明,也不知道自己睡在了哪里,迷迷糊糊的伸手一通乱摸。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体温 热的温度,却又明显的低于她的体温。   可是安锦绣还是马上意识到自己摸到了什么,因为那是一只很明显的手的形状。   “景阳?”她试探性的轻轻叫了一声唯一一个她睡前和自己在一辆马车里的人。   心却不受控制的扑通扑通的跳起来,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   没人回答,她想缩回手却被反力握住了。   “是我。”   凭着他的声音安锦绣才判断出自己似乎躺在景阳的腿边,手还被他反握着。   没人再说话,一时之间气氛像是凝结又好似有一阵微妙的暂停。好在马车外很快的传来了人声,是王氏的声音。   “这一路真是幸苦了,”王氏先是笑着打赏了马车夫,瞧着后头早早的下了马车等着的丫头婆子,想着这在江府里都是伺候着安锦绣的,她脸上就又更多了几分笑意。   不多时,马车先是开了一条小缝,然后大开,景阳先从马车上下来,随后安锦绣扶着他的手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丫头婆子等在边上,低眉顺眼的注意着这边的动向,但凡有一点动静,就马上跑过去不带拖延的。   “岳母,”景阳脸上挂着五分笑意,妥帖的同王氏行了礼。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王氏笑眯眯的应了,怎么看景阳都是顺眼的。   他们一路进来的马车就有六辆,三辆坐着人,剩下的三辆放的都是回门的礼物。村里人回门哪里见过这大阵仗,路两边不乏早早的吃了晚饭就等着看热闹的人。   原本理应当是早上到家,见一见亲戚,街坊四邻也是该走动走动的,可是这路程摆在这里,规矩便不能死硬的守着了。如今也只能先打算着在家里休息一晚上,等着明早再顾及到这些繁复的礼节了。   家里的人都在,景阳握着安锦绣的手也没放开。当着人,她也放不开,只当作没知觉,自顾自的和安秀才他们说话。   要真算起来,他们一大家子也才回家没多久,婚礼过后倒是有两天花在赶路上。回门自然是要回祖家的,这就不能在通江城里勉强应付过去了。   阿朵站在人堆里踮着脚尖看着安锦绣和景阳携手走进门里面,倘若不是儿时的玩伴一直到了如今,她都不敢说那穿着绸缎带着金钗的华服美人儿就是安锦绣。   人群里喧闹了一阵,等安家的大门重新关上,马车就围成一圈停在了门外。有凑近去看看摸摸的,有站在原地小声议论的。话语里逃不出去的也就是安家的福气风水,一家的秀才官老爷,又开着酒楼,这唯一一个小女儿也嫁给了江北年这么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屋外的人乘着凉风说的尽兴,屋里的烛火点了一阵子,灯影绰绰的最后终是熄灭了。   再不多时,人群也渐渐散去,门里而被推进一个房间里的新婚夫妻却尴尬的僵立着。 第一百一十五章 睡眠 在江府又是床又是榻的,怎么也能凑合着过一晚上,可这里哪里有什么讲究的,除了一张安锦绣未出阁前睡得木床,再也没有其他可以栖身的东西。   景阳净了脸,漱了口,走到床前脱下外袍躺了上去。   脱衣穿衣这样的事情他一向是不避讳着安锦绣的,起初她还有些羞臊的念头,到了后面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过来躺下睡,”他忽然出声道。   安锦绣坐在桌边已经灌了好几口浓茶,心里还纠结难办,怎么说……这么睡在一起也是不好办的,可是这屋里也没有旁的地方能睡,要不自己在这桌边凑活一晚上?   这也不是不可以,顶多吃力些罢了,这么想着,她便只含含糊糊的随意应了景阳一声。自己走到箱柜前头准备将另外的被褥拿出来,就算铺在地上睡一晚上,那也是个凑活不是。   可是大开的柜门里面却空无一物,安锦绣不相信的又翻了另外两个柜子,除了她先前的几套衣物,也没看到什么能铺能盖的东西。   原本放松下来的心,不由得又泄了一口气。   安锦绣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正想看看床上又没有堆着多余的被褥一类,一转身却被站在自己身后的黑影给吓了一跳。   景阳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床,无声无息的站在她的身后。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安锦绣捂着心口往后退了一步,“吓了我一跳!”   “上去睡觉,”景阳显然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他一手握住安锦绣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轻轻一托她便被扔到了床上。   夏天的床板下垫的东西并不多,这一扔又很是有些力道,安锦绣整个人装出闷声的一响,痛呼声几乎立刻冲了出来。   还不等她骂出声来,景阳已经重新坐到了床上,老旧的床板被这么一扔一压,不知哪一块床板子合不严实了,稍微一动弹就是咯吱的声响,安锦绣动了几下,正想挣扎着坐起来,忽然听见隔壁不轻不响的一声咳嗽。   她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上一世……她是经过人事的,自然懂得刚才这一串的声音有多能引着人想到别的东西上去。   动也不能动,骂也不能骂,安锦绣躺在床上往床里面缩了缩,一边小心的揉着自己的手臂,一边在心里把景阳从上到下骂了个通透。   景阳照着刚才的位置躺了下来,两人中间隔着半尺的距离,一时之间漆黑的屋里只听得到一长一短的呼吸声。   夏天的天气是闷热的,可是,安锦绣却觉得这天晚上意外的凉快。   也不对……她躺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这凉快不是她往常感受的那样凉快。反而是……半边的凉快。她微微偏头看向景阳那边,光线昏暗她看的并不清楚,他似乎是闭着眼睛睡着了的,靠近他的那半边明显的比另一边凉爽许多。   安锦绣放轻动作凑近了他一点,又觉得舒服了不少。   她闭上眼睛,不再和睡意抗争,迷迷糊糊的进入了睡眠。 第一百一十六章 轻贱 醒来的时候感觉很怪,怎么个怪法呢。安锦绣又觉得自己说不出来,她犹闭着眼睛,能感觉到阳光透过白色的窗纸打到她的眼睛上,很亮,可是她不想睁眼。想翻身避开那恼人的光线,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那种奇异的压迫和束缚感,最后逼得她不得不睁开眼睛。   先入眼的是一双明亮的眸子,极近的距离和她对视在一起。   景阳一手扣着她的腰肢,一手撑着后脑,两人的姿势暧昧,可他的目光却坦荡极了的样子。   安锦绣先是诧异,反应过来便立刻想要推开景阳的束缚,可她的那点力道对于景阳来说无异于蚍蜉撼树。   “你发……”什么疯!   她皱起眉头正要斥责,后面半句话却被景阳堵回嘴里。   是一个亲吻,在安锦绣意料之外的。   这个亲吻并没有太多男女之间情.欲的味道,倘若一定要说起来,倒不如说这是一个充满试探意味的探索。   他只轻轻的舔过她的唇角,甚至没有任何往里深入的想法,浅浅的啄吻了一口之后,剩下的只是淡淡的贴着,像是在仔细的用最亲密的距离感受那温暖的味道。   可这个亲吻没有持续多久,安锦绣涨红了脸鼓足力气将他推开,景阳沉迷在刚才的触感里,没有防备的被她推开。   “我不知道侯爷将我当成什么,可在我的认知里,侯爷并不是亲密到这个地步的人。”安锦绣狼狈的从床上下到地上,将鞋子穿好退到梳妆台的边上,眼睛里是比以往都要多的防备,以及气愤。   的确是气愤,比起一场交易的婚礼更让人感到侮辱的,是景阳将她当成可以随意施宠的对象。   也许他心里轻贱她,可是安锦绣不愿意轻贱自己。   景阳抿着嘴没有说话,他拿起外袍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不辩白,不解释。   他一向浅眠,安锦绣到了后半夜,睡姿便越来越放纵,两个翻身就进了他的怀里。那样的温暖,他推不开。两人相拥睡到了早上,他一睁眼就看到她的睡颜,贪婪的引诱着他去窥探,去触碰,甚至去亲吻。   那自己将她当成什么呢?   安锦绣的问题同样让他思索,当成可以拥有的人吗?还是不顾一切想要占有的对象呢?因为似乎看起来无害又听话,让人有宠爱的意愿吗?   景阳说不清,也说不明白,连自己都不甚理解的事情,他又怎么去解释给安锦绣听呢。   “是我,失礼了。”   安锦绣对着镜子梳头,忽然听到背后传来这么一声。   很生硬,这话像是不常说出口的。   她正讶异的想回头,却听景阳又道,“进来侍候夫人梳头。”   这次不是对着她说的。   门外的丫头婆子早早的就已经等在门口,听见屋里传来人声,立刻推开门鱼贯而入,将不大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安锦绣依旧想回头找景阳,他方才那莫名的一句,是说早上的那个亲吻吗?可她再回头,入眼的只有几个丫头,景阳已经不知走去了哪里。 第一百一十七章 留人 早饭是由江府的婆子做的,一个头发简单盘着的中年妇人,其他人都管她叫赵妈妈,今天的早饭就是一手由她掌勺的。   王氏见这对小夫妻均是满脸红光的,心里喜不自禁,伸手就给景阳夹了一筷子腐乳,放在他手边的小碟子里。   景阳面不改色,笑着将话头扯到别的事情上,只是没有要动筷子吃那块腐乳的意思。   安锦绣知道他这是有犯了爱洁净的癖好,王氏那筷子在她嘴里几进几出了,他哪里肯吃这个的。   她也无奈,只能装着笑意将他碗里的腐乳夹走,还得笑嘻嘻的说一句,“我爱吃这个的,娘亲怎的不帮我夹一块?”   “你这丫头,”王氏笑道,“一块腐乳也要和北年抢的?自己夹一块不成啊?”   安锦绣笑眯眯的也不说话,只就这腐乳喝了小半碗粥,才准备去夹菜,便看见又是一块腐乳放进碗里。   她抬起头,看见那双还没完全收回去的筷子正拿在安秀才的手里。   安锦绣眉眼一弯,正想说两句暖心的话,桌下就被人踢了一脚,王氏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给景阳夹菜。   夹了又怎么样,反正他也保准不会碰。   不管心中如何腹诽,安锦绣手上却也不得不动作起来,看也没看的拣了一筷子咸菜放进景阳没喝几口的粥碗里。   景阳怔了怔,抬起粥勺喝了一口粥,面不改色的将那咸的齁人的咸菜吞下去。然后一口两口,小碗装着的粥不消几口就见了底。   “好好好,”王氏心里高兴,连说了三个好,她先吃完,站起来正要收拾自己吃完的饭碗,一旁的一个婆子连忙赶在她前头快步走过去,接过她手上的饭碗低声道,“老夫人,我来吧。”   玄星跟在孙嬷嬷的后头,小步快走去了厨房。   “岳母,我看家里现在没有另外请人,”景阳放下碗筷,看着王氏道,“孙嬷嬷在我哪里也有五年多了,行事是个极其妥帖的,不妨将她留在家里,还有玄星,她一向是跟着孙嬷嬷的,我看留下她们两个在这里帮忙,您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王氏脸上的笑意更深,女婿这是孝敬她呢。也是个顶知礼数的,连客气话都说到妥帖极了,只听的人舒心不已。   对于这事情,王氏自然又是一叠声的好,欢天喜地的带着孙嬷嬷和玄星去布置茶水糕点等着上门的客人了。   安秀才和安谨行没说什么,看神情却也是满意的。   只有安锦绣,若有所思的看了景阳一眼。   但凡景阳会主动开口的话,在安锦绣的认知里,逃不出算计与谋划。他在这里留下这两个人,少不了又有他的打算。   不得不说这样的安排实在妙极了,往后安锦绣无论想做什么,都得先想到家里放着的这两个人,她再也放不开手去做任何事情。   安锦绣在心里冷笑,好在她本就没有打算与景阳去碰,她唯一想的就是安安分分的过完这三年,仅此而已。 第一百一十八章 浅谈 “从小啊,我就说锦绣这丫头是有福气的,这可不是?如今可是大不一样啦!”   “看这小脸蛋红的,光看这个就知道这小日子过的是滋润的,这头两年啊,都是蜜里调油的……”   “呸呸呸,什么前两年,”王氏出声打断,笑骂道,“往后都是!”   “哎呦,瞧我这嘴巴,呸呸呸,锦绣你别往心里去啊,”说话的人笑着拍了拍嘴巴,又抓了一把瓜子在手里,一边嗑一边眉飞色舞的同屋子里围坐着的七大姑八大姨说话。   这场景安锦绣到底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人说起话来又没个顾忌,几句话下来她的小脸就红了个通透。   “锦绣啊,有些话你娘是定不会跟你说的,她这个秀才夫人哪里有我们实在,大娘和你说啊,两夫妻晚上吹了灯……”   “锦绣!”阿朵站在门口探头进来看,看见被围在中间满脸通红的锦绣,又听见那呼之欲出的荤话,连忙打断,挤进去将安锦绣解救出来。   阿朵好不容易穿过人群挤到安锦绣的身边,挽住她的手,“锦绣,我们去你房里说说话呗?”   安锦绣连连点头,巴不得快点从这里出去,她转头对王氏道,“娘,我和阿朵去房里说说话啊。”   王氏也知道她是害臊了,摆了摆手便让她走了。   相对于安锦绣,景阳需要应付的则轻松许多,男人们围坐在主厅里不过是喝喝酒说说话,天南地北都说过去,却唯独不会说家里那口子的事情。   阿朵依旧是那个打扮,她拉着安锦绣回到她房里,先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安锦绣一番,然后啧啧的评道,“锦绣你真是整个都看着不一样了!”   安锦绣春顺着她视线所及的地方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笑道,“不过是往后梳妇人髻,哪里有什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了,”阿朵肯定的点头,“衣服啊,首饰啊,装扮这些还都不是主要的,整个人的感觉不一样了,怎么说的来着,哦,大气,对,就是大气。”   阿朵连连点了好几下头,像是不能再认同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似的。   “啊,说起打扮,”安锦绣转身回梳妆台旁翻了一阵,拿出一小盒胭脂来。   光是白玉般质地的盒子便让阿朵移不开眼睛,打开盖子里面讨喜可爱的颜色更是引诱住她。   “喏,给你带的,这个颜色应该称你呢。”   安锦绣笑着将手上的胭脂放进她手里。   “锦绣,锦绣你实在是太好了!”阿朵将胭脂放到一边的桌上,整个人扑过去抱住安锦绣,“我还怕你成亲了以后就把握给忘了呢!”   “这能忘吗,咱们玩了十几年了,这一忘我还能记得什么?”安锦绣在她脑袋上拍了拍,“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阿朵松开她,忽然又叹了一口气,“我一天到晚想的可多了……我娘也催着我呢。”   “催着你什么?” 第一百一十九章 离开 “成亲呗,”阿朵提起这个脸上飘过愁容,“她准时看着你嫁了人,也就急了,我是觉得没什么的,我才十六,有什么好急的,你说是不是?”   安锦绣微微笑起来,手放到阿朵的肩膀上,语气轻柔,“是,嫁人是最要紧的事,慎重才好,关系一辈子的。”   “左右你是不用急啦,”阿朵笑着轻轻推了安锦绣一把,促狭道,“现在安家村谁不说你嫁得好,赶集去只要说自己是安家村来的,都要被围住问一阵的呢。”   “这事情……”安锦绣失笑,声音却低了几分,“总而言之,婚嫁是大事,思量清楚了才好。”   送走阿朵,安锦绣却也不想再回到那个众人喧闹的地方,她看了眼远处正厅里正喝酒畅聊的人,低头往房里走。   院子里,喜丫头和小蝶秋兰她们正收拾着今天中午要准备的菜色,都是年纪差不多的丫头,几天的功夫早就已经熟络起来,正有说有笑的择菜。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意,也许连安锦绣自己也是。可她的心却没来由的空落落,像是没地方放似的。   她失神的推开房门,没想到里面会有人。   男人背对着她站立,像是等待的姿势。   安锦绣的脑中极快的闪过方才正厅里的背影,这才反应过来,那正厅里坐着的,不知又是哪个替身吧。   安锦绣刚和阿朵说完话,脑子乱的厉害,她只看见景阳转过身来嘴巴张张合合了两下,然后定定的看着自己。   朦朦胧胧的,她听出个大概景阳要先离开的意思。   至于什么事,也许是她没听清楚,也许是景阳没有说明。   原本他们就打算今天下午启程行水路回去,可是看来景阳连这一时半刻也没法等了。   安锦绣表示了然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和来时的路不一样,来时她抱着期待的喜悦,即将见到的家人,和他们在一起才能体会到久违的,一时半刻的轻松。可离开时,便意味着她不得不远离这些,不得不离他们远远的,安锦绣的心理酸涩发闷的厉害。   王氏的嘱咐颠来倒去不过就是几句相夫教子,夫唱妇随的老话,安锦绣一个人坐在马车里,便也颠来倒去的想了好几遍。   倘若那人不是景阳,就算换成上一世她所以为的那个简单的江北年,也许她都能过上王氏说的那样的日子。   马车行的稳当,安锦绣靠着软垫半梦半醒的睡着,窗外的风景流水似的往后行去,直至马车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   天色将近黄昏,码头上却依旧响着搬货工人们热火朝天的声音。他们的马车停在相对僻静的地方,安锦绣由一群丫头婆子和小厮围着往游船上走去。 第一百二十章 独处 “爷呢?”安锦绣坐上船,左右环视了一圈,却没看见江北年。   听她这么问,一旁站着的小蝶上前两步给她添了一杯新茶,轻声道,“爷赶下一辆船回来,现下正在码头上巡视。”   安锦绣揉了揉额角,半闭着眼睛,“晚膳不用叫我。”   晚上的风浪大了许多,行船也多了许多颠簸,让人多了不少困倦和疲乏。   直至夜色深沉,她醒过来是因为喜丫头端着一碗手擀面坐到了她的床边。   “小蝶和我做的,里面放了羊肉,有点膻,但是鲜的很,吃完了外面还准备了温水,净了脸漱了口再睡。”   喜丫头条条里里的一通吩咐,然后不论安锦绣怎么说,固执的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一口一口的将面条吃了大半,才算饶过,端着碗走了出去。   她才出去,小蝶和秋兰又端着脸盆面巾一类的进来,仔细的服侍着安锦绣洗漱完了,这才都退了出去。   烛光熄灭,只留下窗外的月光。   再过了一会儿,喜丫头推开门走进来,照例在一边的小榻上睡了。   过了子时,船终于靠岸停下,卡进浅水的港湾里,没风没浪平稳的停着。   安锦绣还睡着,要叫还是不叫,这又是一个难题。   喜丫头轻手轻脚的溜出来,面对外头面露难色的人,她也显得没办法,“夫人睡得正熟……”   船舱后头走出来一个人,秋兰他们见了连忙围过去讨主意。   “赵妈妈,这……怎么办?”   来人正是赵妈妈,她抬头看了看天色,低声道,“让夫人睡着吧,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秋兰和小萍回府,小蝶和喜丫头留下来照顾夫人,等天亮了再接夫人回去。”   几个丫头得了主心骨,纷纷点头,一下四散而去。   赵妈妈隔着门板望着船舱里的房间出神了一会儿,然后也转头离去。   她回到后半的船舱里,江北年正坐在里面对账,见她进来,连忙起身,“赵妈妈。”   “不用管我,”赵妈妈摆摆手,兀自在一旁坐下,借着烛光拿起花架子继续着做了许久的女工。   “爷吩咐过,不能在夫人面前现身?”   江北年抬头,却见赵妈妈依旧低着头,可话的确是她问的。   “是。”他照实答了,“爷说无须和夫人共处一室。”   无须,赵妈妈心里觉得好笑,明明就是不允许,用了这无须两个字好似就将这事情说的更加冠冕堂皇了吗。私心里想掩饰什么,后果却是欲盖弥彰罢了。   “那后面几天,抽两天到玲珑那里歇着吧。”   江北年看了眼赵妈妈,虽不明白她这话里透露的是什么意思,可是他也只能点头。   “是,我知道了。”   玲珑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一直到现在也被蒙骗在虚假身份里的女人,凭借着虚幻的爱生存着。倘若说怜惜,他是有的,可是所有事情的决定权从来不在他的手上。相比起来,无论如何,玲珑也只不过是个淹没在历史洪流中渺小的影子。   江北年的笔头顿了顿,脸上虽然闪过一时半刻的犹豫与不忍,可那也只不过是一时半刻的神情罢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话锋 景阳走的第一晚,安锦绣总算一个人睡了一晚。虽然她心里向往那张看起来就柔软舒适的雕花大床,可是……想起景阳每天晚上在那张床上入眠,她心里就有一道跨不过去的坎,犹豫了一会儿,她到底还是在榻上睡着了。 这样过了两天,渐渐的她也习惯了。只要记住晚上入睡前现在大床上坐一会儿,等丫头们出去了,再从里面将门闩插上,左右江北年都不会进来。 要真说起来,安锦绣觉得自己也真说不好,到底能不能适应除了景阳之外的另外的人和她在大晚上共处一室。 白天里的日子就更加清闲,看看书,睡睡觉,这浦泽院根本没有旁的人过来,安锦绣觉得自己乐得悠闲自在。 不过这日子也不可能一溜的顺风顺水下去,才不过第三天,她这院子里就迎来了一个不面生的客人。 彼时她正站在院子里看着小萍他们拔掉花坛里枯败了不知多久的杂草,准备撒点种子种点新鲜的花草,玲珑意气风发的带着七巧闯了进来。 安锦绣瞥了她一眼,当作没看到,转过头指着一处花坛的角落对小蝶道,“小蝶,那儿还没收拾干净。” 玲珑站了有一会儿的功夫,见安锦绣实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原本兴冲冲的气焰熄了一半,心不甘情不愿的福了福身子,“妾身见过夫人。” “啊,陈姨娘啊,”安锦绣这才转过身,讶异的看着她笑道,“我还道是谁呢,就这么不声不响的站着,下次来记得提前早早的弄出点动静啊,不然我就这么冷落了你,多不好?” 玲珑闻言又福了福身子,低着头显得恭顺,倒像是没怎么生气似的,“是妾身失礼了。” 这倒是出乎安锦绣的意料了,不过两三天的功夫,玲珑的忍耐力倒是强了不少。 “妾身前来打扰夫人是有要事要说,”见安锦绣没什么神情的别过头去,玲珑连忙说明自己的来意。 “哦?”安锦绣回过头来,领头往屋里走,“陈姨娘要和我说什么?” “妾身在想……”玲珑快步跟着她走进屋里,一咬牙没有扭捏的将自己心里酝酿了两天的话说了出来,“妾身在想,夫人一个月里总有几天身子不方便的时候,那几天里,就由妾身来侍候爷……这本是不成文的规矩,一个月里五六天,这也不算多……妾身就想同夫人商量商量,将这事情明白的定下来。” 安锦绣不慌不忙的喝了一口茶,挑眉笑道,“陈姨娘都说了是不成文的规矩,又哪里需要和我来商量?我要是不许,不是成了那视规矩于无物的妒妇了?” “妾身不敢这么说。”嘴上往后缩了一步,玲珑的嘴角却挑起一抹笑意,低着头掩盖起来。 “规矩如何便是如何,这个我改不了,我们都是女人,都是活在爷的庇佑下的,这我们说了不算个事情,等我和爷商量过了,再说吧。” 安锦绣放软的语气让玲珑更觉得这事情逃不出她的预料,却没想到安锦绣忽然话锋一转。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奴婢 “这事情且放一放,我要说的另外一件事情,陈姨娘还是记在心上的好,”安锦绣放下茶杯,淡淡道,“妾侍是什么位置,我想无须由我来说给你听,端茶送水弯腰捶背,没有哪一样是不该你做的,江府待人宽厚,可在我看来,有时候也是宽厚过了头了,”她瞥了眼玲珑身上那过分招摇的衣饰,继续道,“我倒也不指望陈姨娘在我面前能自称奴婢,可往后妾身这样娇媚到爷心里的称呼,还是留在爷面前说吧,”   被安锦绣这一番指摘,玲珑也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来,她咬着唇低头过了半晌才将这股子闷气给吞下去。   夫人心里有气,这是应该的,玲珑想,成亲不过几天,爷便连着两个晚上宿在了她的房里,这换到哪一个大度的正室身上都忍不下去。   “奴婢知道了,”玲珑心里想通了,嘴上便也不逞强,她屈了屈膝,告退了。   喜丫头凑到安锦绣身边,小声嘟囔道,“夫人,这陈姨娘也太让人生厌了些……”她自小没见过姨娘这样的人,又看玲珑格外的嚣张跋扈,心里总是不喜的。   安锦绣看她一眼,笑道,“这又怎么了,先前没嫁过来不就也知道了?只要她还有点聪明气,不用多久就能学会怎么规规矩矩安安分分的做好她的姨娘……倘若没有,那我们也只多点乐趣罢了。”   女人之间的斗争,向来为的就是一个男人。可是玲珑在意的,却正好是她不在意的。两相对比,不用比就已经出了输赢。   喜丫头低着头想了想,虽然没大听明白,可是看安锦绣面上带着笑容,心里也就安定了下来。   小蝶和小萍看着再怎么妥帖,终究是跟着自己的时间短了点,喜丫头就算还有许多要学的,可是喜丫头的心总是一直向着自己的。   安锦绣的目光落在台阶下头几个正热火朝天按照吩咐干着活的丫头身上,一个一个看过去,目光里带着思忖,最后又落回喜丫头身上。   “过两日你去郝牙侩那儿看看,先前租了一个月的那家,先不续约,再问问郝牙侩如今的市价,价高者得。”   喜丫头仔细的听着,末了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默默的站到一旁。   盛夏时节,初为人妇的少女悠闲懒散的坐在游廊下看着院子里渐渐撇去陈旧模样的新鲜绿意,心里也渐渐有些松快起来。   管景阳怎么样,他要自己留下做个门面夫人也行,外头赚赚小钱,三年不出变数她也能攒下一笔不少的利钱。内里,每日也不过悠悠闲闲过日子,三年一过,她不过十八,年纪不算大,就算回了安家村,如今也不比前朝,对于改嫁一类并没什么忌讳,她还可以照样过她一直想过的小日子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温暖 通江城依旧一片祥和,繁荣甚至有增无减更甚以往,可这也只是这城里的光景,外头,再往北边过去,那些顾及不到或者本就不在顾及的打算土地里的百姓,死亡也许不过就是明天的代名词。   景阳骑在一匹红棕色的骏马上,遥遥的望着远处正在交战的士兵。   兵戎相见,短兵相接,飞扬四溅的不仅是血肉,更有拼搏的绝望以及保家的信念。北朝原先属于君王的残兵如今已经剩余无几,有身体精壮的战俘都已经收编,现下对抗的军队,是梁朝上到君王,下到百姓都憎恨的游牧蛮夷阿齐让。   而原先在北边的北平府里,北平侯虽然是个平庸无为的,但是北平府的世子景程却是自小就被送进军营里训练的,如今年纪不过二十,却也是个颇有胆识与见地的青年英才。   南北两边曾经同属于一个国家,如今却各不相干,景程率领的军队因为时间短,才初具规模,多又是散兵,但是总是在慢慢壮大。阿齐让的军队虽然骁勇善战,却在深入南方之后,因为地形变化,对环境不熟悉而显得有些吃力。   两方亏欠,又有贤王与景阳候的军队拦着,阿齐让至今也没有讨到一点好处。   “爷,这是探子连夜送回的信件。”   身后响起一阵马蹄,然后急急的停在景阳身边,一人从马上跳下来,跪到了地上,双手高高的托起那封信件。   跪了有两息的功夫,他站起来,将信件递到景阳手中。   景阳展开信纸,通篇看了一遍,掌心输送出一股内力,那张信纸便登时硬住了,他稍一动作,原本柔软的信纸便化为细碎的粉末随着风四散开来。   “回军营,”他调转马头,策马而去。   军营里是整齐肃穆的演练声,有伤兵从战场上被送下来,可没几个人呼叫喊疼,任凭豆大的汗珠滚落,依旧咬着牙等待着军医的救治。   军帐里,景阳抬笔写完回信放到一边的时候,帐外的天色已经全黑下来,江帆送了简单的饭菜进来,无声的又退了出去。   日头落下,过了打仗的时间,原本交战的双方都撤回军队,而白天未出战的士兵则负责夜晚巡防。   五天,景阳几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记得这样一个数字。   屋子里忽然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的时候,他不适应,可是少了一个,他竟然也觉得前所未有的无措。   景阳心里有国,可这同心系黎民百姓不同,他的目的明确,为了权势,为了完全控制。只有站在高处,才随心所欲,才能不被强势欺凌,就能将意愿强加在弱者的身上。承认与否,无论处在如何的境地,强凌弱,是如何被虚伪道德界限也不会改变的事实。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   而安锦绣,是新鲜的,他想要占有的事物,他想允许自己这么做,不计较后果或者得失的,拥有那份温暖。可是他依然迷惑,这样的情感,到底算是什么。   小半生的算计,让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首先会考虑到的就是利益得失,如何去评估安锦绣,如何去相处和对待,景阳一无所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傻子 夏至的光景,日头不算毒辣,金灿灿的一片洒下来,照耀出刺眼的光芒,从晨起到午后,懒洋洋的暖意渐渐堆叠成过量的热气。   安锦绣闲闲的翻着手上的书页,撇去一本正经的四书五经,她近来在小说话本里也发现不少乐趣。江府的书房里放着不少书目,各式各样的分门别类的规整好。安锦绣领着一群丫头去逛了一圈,找回来不少好书。   左右她在这里的日子也是闲的,除了一个玲珑三五不时的撞上来,安锦绣真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丫头们在外头做针线活,小声窃窃的说这话,不知在说什么,时不时发出一阵清灵的笑意。   钱嬷嬷站在院门外面偷偷瞧了一眼,翻了个眼皮小声的啐了一口,一挥手绢扭着要走开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响起点引人注意的声响。   喜丫头手里托着一只大海碗,快步走过来,嘴里急急道,“快把帮我接过去,烫死我了!”   小蝶连忙伸手接过来,果然热烫烫的,她将碗放在一边的小几上,好奇的问道,“喜儿妹妹,这是什么?”   “馄饨,夫人喜欢吃西街的那一家,她中午没吃多少东西,赶着新鲜给买回来的。”   喜丫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又吩咐小萍和秋兰去厨房拿碗筷。   她想了想,又对碧水道,“茶水也该换一杯新鲜的了,碧水姐姐,要麻烦你去把茶叶招呼来了,”   喜丫头年纪是最小的,管谁都要叫一声姐姐,可是谁都知道安锦绣交心的丫头就这一个,和半个姐妹没什么差别,自然都是会看眼色也知人心意的。   几个丫头得了差使,放下手中的花架子,各自散去准备着,喜丫头则一个人进了安锦绣的房里。   “如何?”安锦绣一见是她,放下手里的书,从床榻上坐直了身子。   喜丫头小跑过去,一边跑一边从口袋里掏银子,“涨了五两银子,不过刚到租约的那一家,如今一口气租了半年的,是一百五十两,剩下的那几家,也都托了郝牙侩问了,看我们的意思,他们下月也愿意多出五两续租。”   这铺面的租金能涨到如此已经是出乎安锦绣的意料,她满意的点点头,“不错。”   她不强定高租金,愿意出多少,自让愿意出的人自己争去。   “夫人,”喜丫头咬了咬唇,低着头一口气道,“今天在郝牙侩那里,我自己作了个主,我就说了,下个月的事情现在说不准,到时候再看到时候的价。”   喜丫头没回来问过安锦绣的意思就这么回了话,心里总是不安的,她说完盯着安锦绣,紧张的等着安锦绣的反应,却没想到安锦绣扑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傻子,”她拿着那卷书在喜丫头头上轻轻的拍了下,“你能知道这么回了,这才是好的呢,往后你就要多学着做做这样的主,那我不得省事多了?”   喜丫头被她夸赞的眼睛发亮,“夫人我我知道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赵妈妈 碧水秋兰站在门外扣了扣房门,“夫人……”   “进来吧,”安锦绣往后靠了靠,倚在软垫上,喜丫头也往旁边退了两步,站到了安锦绣身侧。   一海碗的馄饨,耽搁了一会儿,稍稍的有些糊了,可是好味道还在,鲜美可口。安锦绣吃了一半,将碗推开,不吃了。   正对着床榻的窗户开着,徐徐的送进来一阵风,卷着轻微的热气,前几日种下去的花草,已经攀出了嫩芽,满眼望去虽依旧是黑褐色的土地,那其中的绿意与生气却也已经不容忽视。   安锦绣盯着窗外微微出了一会儿神,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喜丫头,“算算日子,这两日老三就要满月了,是不是?”   常氏诞下的孩子到现在也没能定下一个名字,前两个字倒是好办,只这第三个字迟迟没有决定下来,越是咬文嚼字的越是讲究,到了如今也没个定数。   喜丫头按了按手指头,点头,“还有四天,就该一个月整了。”   安锦绣来了些精神,重新坐直身子要下榻,“只不知道该送点什么做满月礼好,”她四下看了看,这略显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几间死硬的家具便是古玩,至多便就是几本书罢了。一时之间,她还真不知道满月礼该送什么。   “小蝶,”她心里略一思忖,“去赵妈妈那里,向她请教,这礼该怎么准备。”   赵妈妈单独住在江府一间不起眼的小院子里,正好靠着浦泽院。景阳走后她只来过一趟,拣着说了几句宽厚体己的话。赵妈妈不像钱嬷嬷,钱嬷嬷那样的性子也就是没人管着,但凡有点心要罚,连命都可以收回来。赵妈妈这样的,更加懂得生存,也更加适应这样明面里平静,暗中汹涌的地方。   小蝶从浦泽院出来,眼尾瞥见远远过来的玲珑,她没心思也不想应付她,转而快步绕进旁边的小院里。   赵妈妈照例做着那似乎永远也做不完的绣活。   “赵妈妈,夫人差我来请教你点事情,”小蝶站在门口道,赵妈妈听了笑起来,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听小蝶道完来意,赵妈妈略想了想,道,“可以准备的很多,一时也难说清楚,这样,我准备好了明天给夫人送过去,只是,”   她略一停顿,小蝶脸上刚扬起的笑容便也停滞下来,连忙追问道,“赵妈妈,还有什么?”   “只是,”赵妈妈似乎也有些歉然,“爷这半月都在外头巡查生意,是嘱咐过,夫人初到府上还是先将府上的事情学着上手了,出府……还是不大好的。”   小蝶哑然,她搅着手上的帕子,低着头道,“那,我去同夫人说。”   等她重新站在外头,哪个都不属于的院子里,小蝶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大户人家,这规矩多的还真不是一星半点,还有不许人出门的?   她慢慢的走了两步,脚步复尔又快起来,等她走进浦泽院,远远的就看到玲珑正跪在卧房门口。小蝶的心口一跳,有些紧张,但更多的却是好奇。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上手 陈姨娘过来,没有一回不碰一鼻子灰回去的,可她还是来,小蝶撇撇嘴,靠着墙根躲着玲珑过去走进了房里。   小蝶将赵妈妈的话复述了一遍,安锦绣皱起眉头,又舒展开来,她将目光放到门外跪着的玲珑身上,眼神慢慢的冷下来。   “学着上手?”安锦绣将这话反复掂量了几遍,笑起来。   先前还真是她看轻了赵妈妈的位置,她能说出让自己学着上手这府里的事情,先不说是不是真的景阳授意所说的,就当这话是赵妈妈自己说的,哪个一般的仆从会敢对主子说出这样的话来。   上一世安锦绣和赵妈妈的交集有限,对她基本无所知晓,如今却觉得不得不打上十二分的精神同她往来。   “既然赵妈妈说她会准备好,那就让赵妈妈准备,”安锦绣淡淡的饮了一口茶,满月这事情比不上百天,这回不去,百天也不算失礼,就是那老三不知长成什么可爱讨喜的模样了。   安锦绣自顾自的想着事情,又让丫鬟们准备好笔墨信纸,抬笔写起来。   玲珑在门外跪了这许久,七巧便在旁边垂着头,也不看她,只站着。   玲珑哪里遭过这样的罪,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她便觉得再也忍不下去了,咬着牙低声道,“夫人,奴婢敢问犯了什么样的错处。”   安锦绣没说话,喜丫头看了她一眼,上前一步站在玲珑面前一板一眼道,“出言不逊,以下犯上,骄奢淫逸,无礼至极。”   “我,这……”玲珑被这一连串的罪名噎的无话可说,震惊的看着喜丫头。她的膝头要腰板都酸软,已经跪立不住,此时顺着全身像是一下被抽空的力道,整个人干干脆脆的瘫坐在了地上。   安锦绣写过一页信纸,又拿起另一张,直到写完三张信纸,又将信件包好放进信封里。她这才站起来,耐着性子走到玲珑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进门的大呼小叫,说的第一句便是,听闻我不能出门,特意来看看有什么要帮我带的,”安锦绣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你是什么身份?我不出门,你想哪儿去?”   玲珑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恨意,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安锦绣。   “再说你身上的衣服,这云锦布,要制成一套衣物,少不得五十两银子,江府是大方,可还没大方到在一个姨娘头上花这大价钱。”安锦绣徐徐道,“这以前的便不说,只看这以后,一件件,我自然都会管着,一件件都要合了规矩去。”   “这江府不是你的,是爷的!”玲珑挣扎着站起来,要冲到安锦绣面前,被小蝶秋兰拦住,隔了两步的距离又被拖开。   “这江府是爷的,谁也错认不了,”安锦绣凉凉的看着她,眼神里多了些怜悯,“可我是江夫人,也没人错认的了,你安分且还能过的顺心,你若执意恶心我,那我也只有让你更恶心,往后你想如何可劲儿的由着性子来也无不可。” 第一百二十七章 焦灼 玲珑的面色渐渐的失了血色,一点点的惨白下去,整个人像是没了骨头,软软的跪坐着。   安锦绣随意摆了摆手,话是对着一旁的七巧说的,“带你们家姨娘回去,没事情别往这儿来了。”   七巧带着玲珑回了春晖园。   玲珑第一次真的怕了,整个的缩成一团窝在床里不住的颤抖。七巧在床边占了一会儿,默默的退了出去。   不多时,她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浦泽院的前头,这回却是折向赵妈妈的院子里的。   “玲珑不是个难对付的,本就是愚笨过头空有一副张牙舞爪的架势罢了……只不过,她也算是沉得住气。”赵妈妈一边说一边拿起手下那张刚写好墨迹未干的纸吹了吹,“把这个拿下去让人采办好了送到安锦绣那里去。”   七巧垂着头,恭恭敬敬的接了,缓步退了出去。   赵妈妈揉了揉眼角,在软榻上微微闭了眼睛。   安锦绣哪里,无论是用玲珑还是钱嬷嬷,她都存了试探的意思。如何反应,如何回击,直接体现的就是安锦绣到底值不值得被安插在这样的位置。   爷近来的反应已经很反常,他和安锦绣同吃同住,甚至亲自陪她去应付那些他本无须应付的人。   赵妈妈明白,安锦绣的确是让景阳上心了。   她从小看着景阳长大,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保护着,过了这么多年,景阳少有自己想要的。他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却在如此冰冷残酷的现实里成长,所以也许他性情冷淡了些,赵妈妈并不觉得这是景阳的过错。   反之,从景阳年幼到如今,无论景阳强大到怎样的地步,她依旧改不了以他的保护者自居。   一个人珍视喜爱的东西,会成为他最大的弱点。   多年前她对景阳说过的话犹历历在耳,那只被鲜血染红的雪白兔子,是她带着景阳一刀刀切下去的。强大,没什么不对。   无论多少人披着道貌岸然的伪装,否认他心里最自然的渴望与对暴力的向往,事实却往往让人错愕。越是满口道德经,将仁义礼教放在嘴上的人,一有契机就做出不可想象的事情。   人生来就是偏执的,好斗的,自私的,谁也否认不了。   男女情爱,爷怎么说都还是新手,不懂的地方很多,赵妈妈心下焦虑,手上的飞针一不留神在手指上刺破,渗出一滴血来。   她不在意的吮去,放下手里的东西,站到了窗边看着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   安锦绣是一枚漂亮的棋子,可到底有几分用处,或者说,她到底够不够格站在景阳的身边,赵妈妈心中都开始有了自己的计量。   夏日的空气焦灼,各样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化于无形四散在这普天之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量和算计,这……的确就和所有日子一样,是再平常不过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姑姑 “爹爹,”   “爹爹!”   两个孩子一齐坐在门房里的矮椅上,眼巴巴的等了好一阵,一见安谨言从马车上下来,立刻高高兴兴的迎了上去。   安谨言一手牵着一个,慢悠悠说这话沿着游廊往里面走。   “爹爹,”安子画拉着他的手跳到他身前,“今天姑姑送东西来了!喜丫头送过来的,姑姑捎了一封信来,娘收着了,我没让她看,伤眼睛呢。”   小姑娘带着邀功似的语气,笑眯眯的等着安谨言落下夸奖。   安谨言没让她失望,笑着伸手将她抱起来,贴着脸亲了一口。他又笑着低头看了看安子规,问道,“子规今天读了多少书?练了功课没有?”   安子规点头,端端正正的站直了,“今天读了两页,练了三页书法,等会儿给父亲看。”   自从子规跟着爹念书,这爹爹两字也就少说了,如今更是一口一个父亲的叫着。安谨言有些头疼,这养出一个小书呆子,可怎么好?   好在,他的脚步停在房门口,脸上又露出笑意,子规走上仕途也罢,他还有一个老三呢,这个总要跟着自己做生意吧?   “娘!”安子规挣开他的手往房里走,安子画也扭动着要下去。   房里常氏正抱着孩子哺乳,冬梅和雪衣站在一边小心的服侍着,见安谨言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两人都赶紧退到了一边。   “这事情交给奶娘就是,你怎么又自己喂上了?”安谨言做到床边探头去看,说着眉头便皱起来。   常氏瞪他一眼,“这是我的孩子还是奶娘的孩子?自己喂有什么不好的?”   安子画和安子规巴在床沿,也笑嘻嘻的凑热闹。   “娘亲,把姑姑写的信拿出来给爹爹读呗?我看看姑姑想我了没有。”   常氏被这句话提醒,连忙偏身从枕头下抽出一封信递给安谨言。   安子画追问,“娘,你没偷看吧?”   常氏伸手在她头上点了一下,“淘气,”她又转头对安谨言道,“今天喜丫头带着不少东西过来,我都让雪衣他们放到偏房了,我看了眼礼单,都是些不小的手笔……”   安锦绣嫁进江府也不过二十几天,就给家里孩子的满月送了这么些名贵的东西,知道的不说什么,不知道的,还总以为她这是变着法子往娘家搬东西呢。对一个新媳妇儿,总是不好的。   安谨言看出常氏眉宇间的顾虑之色,握着她的手宽慰她的心,“锦绣是个明白懂事的,她心里有数的。”   嘴上这么说,安谨言在看了那礼单之后也不免有些瞠目结舌,这加起来不得一两百两银子?小婉担心的,似乎也不无道理。   他赶紧拿出信件读起来,从头到尾通读了两遍,安谨言的脸上慢慢浮现出笑意,转头又把信对翘首以盼的众人读了一遍。   通篇读完只有安子画皱了眉头,“姑姑就问了我一句,不好,姑姑都快把我给忘了!”   安锦绣过得好,安谨言和常氏心里都宽慰。和常氏交代了两句,安谨言转身就往书房去,准备连带着要往家里寄出的信件,一块写了。   常氏将熟睡的孩子放在自己身边盖上薄被,又看见安子画和安子规乖巧放轻声音的模样,笑了。   盼望着往后锦绣也有这样安稳和乐的日子,常氏想。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通信 礼品送出去的第二天,安锦绣就收到了从安谨言那儿过来的信件,这倒是不出意外,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她收到了另一封信,一封很特别的信件。   特别到,这封信不是由丫头去门房哪儿拿的,而是被一个从天而降的黑衣人给的。   彼时她正在房里给安谨言回信,又准备给安谨行和家里都寄一封去。黑衣人就像是凭空出现似的,站到了她面前。仅有的几次经历,让安锦绣对于这样的人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可还不等她做出防备的反应,那黑衣人扔下一封信件,又丢下一句,“明日此时我来拿回信。”然后两个翻身飞跃,无声无息的又从不知什么时候敞开的窗口离开了。   信封很普通,只是上面凭空滴上了几滴血迹,让人有些发怵。   安锦绣硬着头皮将信封打开,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信纸,上面也不过寥寥几字。   “七月初五,云朗气清,战事稍歇,战局利己,景阳字。”   她简直没有见过这么不像信件的信件,说这个是信件,倒不如说这个是战报了!   安锦绣瞠目结舌,反复看了好几遍,也没想出来这样一封信件,她到底该怎么回。   她想起那黑衣人冰冷的语气,又觉得这信实在不写不行。   反复的思索了半天她抬笔写到。   “七月初七,日头毒辣,闷热难眠,何劳书信?安锦绣字。”   日头确实毒辣,可那是在外头,里面倒也不至于难以成眠。安锦绣看着自己仿的整整齐齐的句式,却又皱起了眉头。   总觉得既然写了,就想多写几个字。   她想了想,又抬笔将玲珑的事情和赵妈妈提出的当家的事情问了一遍。大意便是,她不在意当三年的家,可是倘若有这意思,那便别只给个空架子。   安锦绣来回的看了两遍,没看出什么措辞上的不妥,满意的将信件收回信封里,随意的放到; 一边枕头底下。   到了第二日,果然还是那个时间,昨日的黑衣人如约而至,除了拿走安锦绣给的信件,没有再说一句话。   从那一日起,几乎每天安锦绣都能收到景阳那边过来的信件,一样是寥寥数语,一样是隔日取回信。   安锦绣有话说便多写几句,没话说就少写几句,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困扰。   唯一让她想起来就皱眉的是,她虽然提了当家的事情,景阳却从来没有给她一个答复,反而像是故意将这件事情避而不谈。安锦绣便不得不又重新思量了这事情的来回,倘若这不是景阳的意思,那么,赵妈妈能随意便透露出这样试探的语义,景阳甚至不过问,她该远比自己想的厉害上不知多少。   不过,也好,收收租,看看书,不过几封信件的来回,安锦绣觉得这样的日子就算过上三年,也不过转瞬间罢了。 第一百三十章 见识 景阳一开始的逗留让她恍然以为有什么会和上一世不太一样,可如今就算每天都通信,安锦绣也没看出景阳有任何要回江府的意思。两人的信件平淡,几乎从不涉及到除了日常生活之外的事情。而安锦绣之所以老实回答的原因,其实也不过是她相信景阳完全有能力掌握她的一举一动,这实在没什么好扯谎的。   总之对于安锦绣,日子悠闲的找不出任何变数来。   直到七月将近末尾的这天早上,浦泽院迎来了两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秋兰先前是服侍过一心的,因此虽然一心不同以往的满脸风尘,她还是第一个先认出了她。   “一心小姐,”秋兰弯腰行礼。   一心点头,站在江帆身边,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你们夫人还没起?”   秋兰连忙摇头,“夫人已经在洗漱了,马上梳好头,我去夫人那里通报一声。”   小蝶她们没见过一心和江帆,可看秋兰这么郑重的对待,当下也丝毫不敢怠慢,一一的行了礼。   一心均随意的点了头,看着那大门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开的意思,干干脆脆的拉着江帆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坐下了,一点生分都没有。   她这才仔细的打量起浦泽院如今的光景。   满眼蔓延开的绿意,将原本枯燥无味的院子装饰起来,簇拥开放着的各色花团也争奇斗艳的绽放着不同的生机和色彩。   如果不是外面看着还一个样,一心都不敢肯定这就是景阳原本住着的死人窟似的院子。   “这个时候啊……”她听见屋里传来清亮的女声,然后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   光听这声音就知道秋兰刚才说的是假话,这哪是在准备,这是刚起来还差不多。   原本在院子里站着的丫头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前后脚纷纷都跑进了房里。   一心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确定巳时已经过了一大半,心里也不得不佩服起安锦绣。   普通女子,丈夫流连在姨娘的房里,将近一个月不见人影,不气的着急上火都是奇怪了,她竟然还能好睡到现在。   “一心姑娘,”等安锦绣施施然从房里出来,又已经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丫头们忙着将早膳端上来,她还笑着问了句,“两位用过早膳了吗?一起吃一点?”   不仅睡得好,还吃得好!   一心被她的举止语塞的不知如何反应,少有人能让她感到愕然的。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推辞的了,”一心在饭桌边坐下,江帆则不知去了哪里。   两人默默无语的各自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似乎没有人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直到喜丫头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夫人,陈姨娘求见。”   “让她在正厅等着,”安锦绣悠悠的吃着,完全没看出什么在意的意思。   一心挑了挑眉头,玲珑到底能有多嚣张跋扈她是见识过的,不知进退只想着撑面子逞能,如今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她竟能过的这般服服帖帖了?   这安锦绣,倒还真有几分意思。   “夫人不介意我在这儿待一会儿吧?”   一心放下碗筷,等着见识安锦绣等会儿到底怎么对付玲珑。 第一百三十一章 驯服 主厅里,玲珑垂着头站着,连七巧都没带在身边。   一心走进去在她身边坐下,拿眼尾看着她。   没想到,玲珑头也没抬,依旧低眉顺眼的垂着头。   这与她先前相处过的玲珑简直是两个人,那个会张牙舞爪不顾一切扑过来的娇蛮女子,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竟变了这么多?   “什么事?”安锦绣徐徐的走进屋里,坐到屋里的主座上。   “夫人,明日是奴婢父亲的祭日,奴婢想出府拜祭。”玲珑微微抬起头,目光落在安锦绣的脚边。   陇长繁复的裙摆遮住那双水粉色的绣花鞋,屋里有一时半刻的安静,然后听安锦绣道,“祭日是大日子,陈姨娘自是去了便是,要准备祭品还是带点什么回家乡去,让账房那儿支银子去,”   安锦绣的确是让玲珑怕了的,可她现在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倒也让玲珑十分惊诧。竟然没有半分刁难,就这么通通顺顺的过去了?   “陈姨娘还有其他要问的?”安锦绣见玲珑半天没说话,整个人呆立在原地,又问道。   玲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了谢,慌慌忙忙的退了出去。   江北年几乎隔两天就宿在她的房里,听说不知多久没去过浦泽院了,玲珑原本是窃喜的。虽然再没愚笨到拿这个作为要挟的工具在安锦绣面前摆谱装样子,可是让她不为这个高兴,那不可能。玲珑也想过,吹一吹江北年的枕边风,提一提他的原配夫人到底有多不将自己当成他的妻子。   可撇去她原本便不能算是江北年的妻子以外,就如同安锦绣和她说过的一句话一样。   “你尽管去问问爷,我说的,做的哪一句不合规矩?倘若爷说得出,我就改的掉。”   她找不出安锦绣的错处,倒是她自己,常常一冲动就犯下错来。   爷也说的对,安锦绣罚自己的由头都是自己找的,低眉顺眼一点总是没有错。   玲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退一步风平浪静这话说的没错。爷的心现在在她身上,那么旁的什么事情她都觉得好办了,女人图的不就是男人的那点宠爱?   她忽然又有些同情安锦绣了,正室又如何,照样独守空房一个人连个念想都没有。   而正厅里,一心和安锦绣坐着,忽而一心哈哈大笑起来,止也止不住的样子。   安锦绣扬眉,无声的看着她。   一心笑了一会儿,敛了笑容,道,“锦绣,倒是我小看你了,如今看来,你坐这个位置倒真是不错。”   她心里喜欢安锦绣,嘴上的称呼也立刻就改了。   饶是安锦绣也没见过转变这么快的,若不是一心的性子其实是热闹讨喜的,她也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叫我一心,”一心站起来,伸手在眉心揉了揉,“我一回来就想来看看这让我师兄牵肠挂肚的人,如今倒是有些累了,等我歇一晚上再来找你。”说完她三两步就跑了出去,看样子像是用了轻功。 第一百三十二章 慰藉 虽然前世这世都和一心有过冲突,可是一心并不是个坏心眼的人,这点安锦绣很清楚。一心……她不过是看得多,知道的多,说话通透过头了些罢了。   要是真的说起来,一心的洒脱自在都是安锦绣羡慕不来的。   活在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有所顾忌。无论是被顾忌拖累,因自己的软肋顾忌而感到甜蜜,这全都取决于自己如何看待。   每天来往的信件层层叠叠的放在小木盒里,已经累积了不少。多多少少一半的信件都沾了不知名的血迹,不知是战场凶险,还是路途上多变。   安锦绣的指尖拂过木盒,一个人沉默着,慢慢的又将木盒推了回去。   她躺在软榻上,睁着眼睛看着高高悬着的屋梁,隐没在黑暗的夜色中看的并不清明。   江府在这一世多了许多神秘的色彩,府里下人似乎并不多,只在浦泽院她这里有个大户人家的样子和派头。其余的地方,都由少数人井井有条的控制着。不想一个府邸,却更像是官衙,各司其职,各有其所。   安锦绣在玲珑还有一个主母的样子,可是除此之外,也就没什么了。   “养在笼子里的鸟,再怎么漂亮,再如何宠爱,自由就是代价。”   安锦绣翻了个身,又想起上一世一心说的话,她皱了皱眉头,并不喜欢这句话透露的意思。   屋外的夜色越发的沉淀下来,深沉如墨一般化不开。   站在房门口守夜的丫头们不敢说话,只时不时的比划一个手势,眉眼间露出点倦怠的神色。   晚风席卷着几片落在地上的枯叶,在地上打了个卷夹带着一股不知名的香气,落在了秋兰和小萍的脚边。   两人软软的倒下去。   须臾,门闩忽然掉落,房门被推开,一个颀长的身影走进房里,将门从里面将房门重新拴上。   来人身上带着夜里露水的气息,浑身透着一股清凉的味道。   因为是夏夜,安锦绣穿的并不多,贴身的布料几乎熨贴在皮肤上,将她通身的曲线展露无余。乌黑的头发散落在她的肩头,腰际,顺着她不很好看的趴睡姿势还有些散落在床榻边上,堪堪垂到地面。   景阳如往常一样先点了她的睡穴,然后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翻身过来,半依靠在自己的怀里。   看着安锦绣追随着凉爽的气息柔顺的靠进自己怀里样子。   他无声的舒了一口气,这一个多月来无所依托挥散不去的冷意顿时消散开来。   就是这样的感觉才对,景阳脱了外袍,将人整个抱到自己怀里,贴在胸口,让安锦绣听着他一阵一阵平稳的心跳声。   也许他还不懂情爱为何物,可是景阳能清楚的判断出,安锦绣再不是他能随意割舍的人。   就算她是负担,是软肋,可她同样也是温暖,是依靠,是他这么长久以来,第一次想要真正拥有的东西。不是江山,不是虚名,而是只属于他自己的温暖与慰藉。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安分 “夫人,该起了……老爷在外面等你呢。”喜丫头推了推安锦绣,依旧不太明白成了亲以后,姑娘怎么就喜欢睡在这榻上了,榻哪里有床舒服啊。   安锦绣皱着眉头,嘟囔道,“什么老爷,让他等一会儿……”   昨夜出奇的凉爽,她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也感到舒适和安慰,睡得越加深沉。   喜丫头见她还不清醒,凑在她耳边着急,“姑娘,夫人,该起来了,老爷该不高兴了。”   自从回门以后,老爷就没在姑娘房里留宿过,她年纪虽小,但也明白这是不好的。即使玲珑被教训的服服帖帖,喜丫头心里依然不好受,自己家的姑娘比那陈姨娘好看上不知多少倍,老爷怎么就被那狐狸精勾的没了人影。   如今老爷好不容易来了,姑娘可不能再怠慢,应该趁这次机会好好讨老爷喜欢才是。   “老爷?”安锦绣忽然睁开眼睛,似乎有些惊讶。   喜丫头忙不迭的点头,“老爷过来了,正在偏厅里等夫人你一起用早膳,咱们收拾好了,快过去吧?”   这个时候会过来的,江北年的可能性不大,莫非是景阳?若是他忽然回了来,那断了两天的信件,也就有了解释。   安锦绣由几个丫头服侍着洗漱完梳了头,才悠悠的走到了偏厅。   景阳坐在偏厅里,桌上已经摆了不少的花样的吃食,有那么几样似乎是零时新鲜做的,连安锦绣平时也没有见过。   “爷,日安。”安锦绣福了福身,垂着头走到了景阳身边。   几个丫头跟着安锦绣走到饭桌边,准备服侍两人用餐,景阳却摆了摆手,“你们下去,我和夫人说几句话。”   喜丫头看了安锦绣一眼,领着几个丫头低着头退了出去。   屋里只留下了他们两个人,安锦绣倒是微微松了一口气,起码面子上她也不用费力装着了。   “北方的战事,如何了?”   两个人的书信写了这么许久,颠来倒去的说的就是这几样的事情,有好有坏,比起从前两个人终于有了点可以说的事情,坏又坏在两人似乎又只有这么一点可以说的。   景阳吃的很少,徐徐的执筷,徐徐的送进嘴里,“蛮夷往后退了五十里地,暂时没有什么大的仗要打了。”   “往后……”安锦绣迟疑着开口,说了两个字却又忘了自己开口时为了什么。   景阳却主动接过话头,“往后,我要留在府里一段时间。”   “你的床我都让人收拾着,一次也没睡过。”景阳不喜触碰的癖好安锦绣有所了解,“你今夜倘若要歇在这里,我让人再收拾一次。”   景阳没说话,默默地起身往外走。   安锦绣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这明显不喜的样子又是为了什么?   她似乎还是将界限划分的明确,这点让景阳感到不悦与疏离,什么时候不用点了她的睡穴,她也能安安分分的睡在自己怀里呢?   景阳眉头微蹙,转身走进了浦泽院旁边的院子里。 第一百三十四章 王者 阿齐让的队伍经不起两方战争拖着,于三天前开始往后退,如今已经往后退了将近百里。虽然没有完全退出梁朝的地界,可是这已是让整条南方的防线轻松了许多。两方都是经不起消耗的,原本比的就只是哪一方先支撑不住罢了。   战事虽然暂时告停,可是对于景程如今掌管的北方来说,这并不意味着可以放下担子。因为连续数月的战乱,让原本就苦于赋税的百姓又遭受了颠沛流离的苦楚,涌现出大批无力支持生存的难民。   难民多了,不仅难以控制,更让掌权者担忧的是,流离失所的百姓带来的更是土地无人耕种,如此往复,情况只会越来越难掌控。这对于原本就摇摇欲坠无所依托的北方王权来说,几乎将近与最后一根稻草。   大批的难民伺机寻找着南北交界边防的漏洞,趁着夏夜憋气,划水过去。抱着在南方被抓住,也比在北方饿死来的强念头,越来越多的难民选择了这条道路试运气。   这样的事情多了,自然不能完全防御住,零零散散的也涌进不少难民,翻过山头来到乡镇和城市。本也是一个王朝的子民,南边没有战事困扰,百姓对于北边同胞的遭遇还十分同情。起初,村民百姓看到难民还会主动给些吃食,到了后面难民数量越来越多后,无组织的百姓也负担不起食物的供给,更应付不来三教九流无法管束的难民。   小偷小摸拿了钱去买食物的这还都是小事,进入八月份后陆续有县镇传出本地百姓被劫杀,抢劫。害了人命,这就是不得了的大事。各个县镇的百姓联名上书要求抵制难民,一级一级的将联名书递交到了通江城的景阳府与再往南去的贤王府里。   交界处的江边的防伪比起往常强了三倍左右,但凡抓住一个偷渡过来的,格杀勿论。这样反复十几个之后,再没有敢随便偷渡的人了。   而已经在南方地界里的难民,须在五日之内到官府指定的集散地集中,由官府记录在册,每人由此以后需带着由官府统一发放的证明身份的册子。倘若没有,照例当场杀头。有了身份之后,难民可以在指定的地方建立村庄,只要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生活可以与南方百姓无异。   这消息一出,得到了两方百信的拥戴。一方得了安宁,一方也无需在躲藏闪避,算是两全其美的计策。   北方百姓有南迁的意愿,自然是景程不愿意看到的,百姓才是一方统治能够得以维系的基础,没了百姓,任何都是空谈。可是北方如今的现状犹如一盘散沙,难以聚集,只能困苦的艰涩的支撑下去,一个在历史上屹立了近两百年的王朝正以异常艰难的姿势维持着它最后的尊严与荣耀。   年少的掌权者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困难与挫折都将是他道路上的常客,只盼望他能坚定的走下去,在历史上画出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来。到那个时候,登上王位的宝座,他才是至高无上的王者。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二哥 “二哥,这个时候怎么有空过来?”安锦绣起床陪景阳用了早膳,到了近晌午的功夫,安谨行突然到访,让她先是惊喜非常后又体会到了惊吓的滋味。   安谨行喝了一口茶润嗓子,放下茶杯笑道,“景阳候召见,过来是公事,本就要呆到明天走,我就想着抽身过来看看你。”   两兄妹在一起说话,安谨行旁敲侧击的想问点安锦绣日子过的是否舒心,和江北年相处如何,奈何这话本就难以直说,安锦绣又和听不懂似的一问就拐弯抹角。   待丫头们四散下去准备午膳,安锦绣回房里换衣服,安谨行才拉住喜丫头问话。   这就是自家人来做主了啊,喜丫头眼睛都红了,干干脆脆将自己认为的不公都倒出来,统统和安谨行告了状。   安谨行脸越来越沉,到最后已经整个黑下来。安锦绣从房里出来,远远的看见他们在院子里说话,光是看两人的神情,她就能猜出两人说了什么。   她无奈,扬声喊道,“喜丫头,你过来!”   喜丫头吸了吸鼻子,止住眼泪,三两步跑到她身边,“夫人,怎么啦?”      “怎么啦?”安锦绣反问她,“你哭哭啼啼的,和二哥说什么呢?告了什么状?”   喜丫头扭过头,嘟囔道,“告状也是告的真事儿。”   安锦绣还想说什么,安谨行却已经走过来,皱着眉将她叫了过去,“锦绣。”   她只好苦着脸跟过去,“二哥……你看,喜丫头是个不懂事的,她知道什么呀……”   无论自己在这里过的好不好,在安家人面前那都是要往好了说的。可今天安谨行的到来实在出乎安锦绣的意料,连吩咐喜丫头仔细说话的机会都没逮着。   “锦绣,你就同二哥直说,在这江府里,你过的可舒心可开心?”   “舒心开心,简单四字到哪里可以轻易做到呢?人生无常,二哥,锦绣觉得随心洒脱即可。”安锦绣挽住安谨行的手腕,弯起眉眼,“开心二字,锦绣是从来不说大话的,我现在过的开心也舒心,好的不得了。”   “可,”安谨行仔细打量了安锦绣的神色,眉头虽然稍有舒展,可依旧不放心的想追问。   “二哥,”安锦绣连忙打断他,凑在他耳边悄声道,“爷他不在玲珑房里呢,前些天府里事情多,夜里晚了他便宿在书房里,一回两回的,才有了这误解。”   “老爷,”      他们正说话,外面又进来一人,丫头们纷纷俯下身行礼。   安锦绣依旧姿势亲密的挽着安谨行,和他一同转头去看来人。   手紧紧的放在另一个人的臂弯里呢,姿态亲昵的,主动的,没有防备的,全然依靠的。景阳的目光露出一股锋芒之色,瞬间又敛去,只剩下一股深寒藏匿进心底,不断的提醒自己那是安谨行,是她的亲哥哥罢了。   “简之,”   他依旧带着江北年的面具,客气中更带了几分亲近,是合适不过的对应。   “妹婿,”安谨行却僵直着背脊,脸上并没有多少笑意。   安锦绣柔顺的行了礼,小步走到景阳的身边,略一犹豫还是伸手挽住了他,笑着仰头道,“爷,” 第一百三十六章 开口 原本因莫名的不安情绪躁动着的内心,被这一个小动作奇异的抚平,景阳偏头对上安锦绣的笑颜,脸上也多了三分暖意,心底的寒意渐渐散去。   “简之过来了,中午可曾让厨房加菜了?”   “嗯,”安锦绣点头,跟着他的步伐又一起走到安谨行的面前,“加了两个,加上爷早上说想吃的红烧花蛤,比平时多了三个,足够了。”   夫人早上让加的花蛤原来竟是为了老爷加的?喜丫头在心里暗自犯嘀咕,小心的拿眼角往他们站着的地方瞥。   莫非真的是她揣测的错了?   “这样妥当极了,”景阳笑着将目光放到安谨行的身上,“简之,难得相见,中午不如一饮。”   几句话的功夫,安谨行的脸色已经比刚才缓和了不少。   小妹和江北年的举止不像是表面上能装出来的亲昵,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吧,安谨行松了一口气,小妹过的好,他的心才放的下来啊。   景阳候突然召见自己,将这件算得上十分重要的事情交到自己的手里,隔着纱帐的几句交谈便能听得出景阳候是个果决有见地的,为这样的人效力,安谨行宽慰之余,更也涌现出一股坚定。   难民安置的事情落在临岱县头上是他上任以来遇见的第一桩大事,办得好了自然能得景阳候的赏识,安谨行也相信这是景阳候的试探与测试。他心里有信心,又不免有些忐忑,恨不得马上赶回县衙想好办法做好规划将事情统统定下来。   因此在江府用了午膳之后,安谨行并没有再做停留,稍稍应付了虚礼,便告辞了离去了。   安锦绣一路送到出了二门,瞧着安谨行上了马车,马儿抬步走得远远的了才转身准备回浦泽院。   景阳只背着手跟在她的身后,一路跟着她回到了浦泽院。   两人没说话,丫头们也只寂静的跟着,到了浦泽院里,又看着两人前后脚的走进了房里。   关上了房门后几个丫头立在门口,仔细瞧着,脸上都是有笑意的。   老爷还是要常来来这边的院子才好呢,总不该老是呆在陈姨娘的房里。只要老爷在这里多呆呆,就该知道夫人有多好了吧?   安锦绣知道景阳走在她后头,她放慢了脚步,过一会儿又加快些,调转方向往净房走去,却没想到身后的步伐一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你做什么?”安锦绣忍不住转过身,“这里面你也要跟?”   景阳这才停下脚步,与她面对面,慢吞吞的说到,“我不跟着。”   安锦绣刮了他一眼,转身快步往罗汉塌的方向走去,拿起早晨翻了几页的书逼着自己目不斜视将目光胶着在书页上。   景阳站在她面前,似乎想说话,可是张嘴却是哑然,不知如何说起。   倒是安锦绣被那不容忽视的目光折磨的实在忍不下去,抬起头咬着牙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景阳脸上竟似露出些窘迫的神情,淡淡的让人几乎无法捕捉,他开口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避暑   景阳脸上竟似露出些窘迫的神情,淡淡的让人几乎无法捕捉,他开口道,“过两日,南边的贤王的避暑山庄是个乘凉的好地方,你和我同去。”   “避暑山庄?”安锦绣将手上的书放下,有些许讶异,“怎么忽然……”怎么忽然想到去那里,又怎么要带着自己过去?   “过去是有别的事情,”景阳显然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伸手解开外衣上的盘扣将衣服扔到一边,转身没等安锦绣再说话,自顾自的去了净房。   等他再出来,脸上的假面已经洗净,出尘俊逸,举止之间都没了江北年影子,只是景阳而已。   安锦绣垂着眼睛不去看他,耳边却拦不住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不断闯进她的耳朵里,让她在脑中勾画出生动的画面。   他走到床边,坐下,躺下,也许已经闭上眼睛了?   他的睡相极好,几乎从不翻身,安锦绣微微抬了抬眼皮想要看看景阳那边的动静。果然,对面的人隔着层层纱帐似乎已经闭起了眼睛,白衣着身,胜似仙姿。   安锦绣微微舒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定下心神专注在手里的书上,却还是忍不住时不时的看过去。   景阳的呼吸声并不均匀,还没睡着吧?安锦绣想。   “子矩的百日还有一个多月,到时候我要出一趟门的。”   刚才安谨行来时告诉了安锦绣最后拟定的老三的名字。   在她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前,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晃了晃,一下变沉寂下去,化为无形,似乎从来不曾出现过。   安锦绣觉得自己有些莽撞,可她下一刻就做出了更加莽撞的举动,她下榻走到了景阳的床前,离了两步远想看看他究竟是真的睡着了没有。   “景阳,”她微微俯下身小声呼唤,声音轻轻柔柔的,藏着点因压低声音而导致的暗哑,好听极了。   景阳的眼睛簌的睁开,隔着朦胧的纱帐安锦绣都直觉的感到不安,正想往后退,手腕却已经被他大力的握住,“你刚才说什么?”   原来好像竟是真的睡着了的,是被刚才自己唤他的声音吵醒的呢。安锦绣不知为何心里微微松下一口气,连手被握在景阳的手里也没知觉,又重复问了一遍,“子矩的百日宴,我要出去一趟。”   安锦绣还微微弯着腰,认真的看着景阳,相比于从前,她已经少了防备与抵抗的姿态。   景阳与她对视着,探究着她眼中的情绪,直到安锦绣的脸颊微微红起来,手也不自觉的往回抽,“松手……”   这次景阳倒是没有违背她的意思,轻轻的放开她的手腕之后,“好,”他说到,“那么,避暑山庄,你也要去。”   这样说起来,竟然好似在等价交换一个条件,安锦绣免不了直接想到避暑山庄也许会有凶险的成分在。   “避暑山庄有什么危险……还是不得不应付的东西?”她问道。   “避暑山庄,避暑而已。”景阳重新闭起眼睛,“没什么别的事情。”   或者说,是没有安锦绣什么别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八章 新芽   景阳并不需要对自己说谎来达到某种目的,所以安锦绣并不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可这在另一层面上又让她更心生疑窦,倘若去避暑山庄只是避暑而已,景阳为什么一定要带上自己呢?还将这事情作为和去百日宴的等价条件,明明就算他不答应百日宴的事情,自己也是不得不去他让自己去的地方的。   这样的景阳让安锦绣莫名的觉得有那么些……可爱?   “那……等会儿我想出门一趟,可以吗?”前些天出门被阻拦一事,看现在景阳的态度,大概逃不过只是赵妈妈自己的意思,可是安锦绣也相信这府里上下没有能逃过景阳知晓的,他既然没说话,无外乎两种可能,一是默许,二是他没将这样的小事放在自己的心上罢了。   自己这样问了,能或不能,总会马上有个结果。   “我和你一起。”景阳面对她换了个姿势侧卧着,“午睡过了。”   他表达的不过是等自己午间休息完了再去,可这句话加上这个动作落在安锦绣的眼里便换了个味道。   自己要陪着他午睡完才能出门?   不过是并排躺在一起睡一个时辰就能出趟门,安锦绣咬了咬牙,左右先前也不是没有睡过的,她伸手推了推景阳,“那,你睡进去点呀……”   景阳猛地又睁开眼睛,里面闪着不可思议的光芒,似乎要将人灼烧,这么一瞬间安锦绣就已经反应过来他刚才的意思是什么,连忙转身红着脸要走。   好在景阳的反应极快,没有往床里挪上半分,却半坐起来拉着安锦绣的手腕将她托起,让她几乎是飞进了床铺内侧。   安锦绣低呼一声,人已经稳稳的落在了床里面。   惊吓之余,她忘了注意到,这样的提议自己开始虽然是误解,可心里却再也没忘轻贱这两个字上头去想。   “睡。”景阳握着她的手腕,重新闭上眼睛。   而理解错误造成误解的安锦绣这个时候也说不出什么其他抗议的话语,只能红着脸顺势躺下去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去想的模样,僵硬的躺在景阳身边,连被握住的那只手也不好抽回去。   景阳躺在她身边,细细的感受着那一份温暖将自己空洞的心一点点填满直到那甜蜜的感觉充盈着再也消散不开。   “她只是一个工具,也许有用,也许没用的工具,爷不该对她有多余的情感。”   “锦绣是个好姑娘呀,配着师兄你真是耽误了,这样,你还不该对她好好的呀?”   赵妈妈和一心的话分别在景阳的心头回荡开来,他感受着身边那具一点点随着睡意加深而软下来的身体,一点点越来越近的距离,他无疑是更加认同后面那一句的。   她不是工具,工具没有这样的温度,没有这样让人安心的力量。   门外站着小丫鬟压低了声音说话满是笑意,院子里彩蝶扑棱着翅膀在盛开的花丛中飞舞漫游,门里门外,无论是哪里似乎都有新的生机与暖意在蔓延,在发出新芽。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外出 “一个丫头都不能带?”   “嗯。”   安锦绣跟着景阳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走出去,一路上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侧门已经早早的停了马车,没有江府的标志,与大街上常有的马车一个样子。   景阳应该是个思虑周到的吧?被他拉着手腕到马车上的时候,安锦绣还这样想。可等到马车转到如今最热闹的西街,稳稳的停下来时,她再也冷静不下去了。   “我这个样子,不能直接出去啊。”   江府的夫人和一个陌生男子走在一起,被熟人看到了是个什么样子。   景阳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薄薄的透明面皮,凑近安锦绣连鼻息都打到她的脸上,一寸一寸仔细的将那层东西贴到安锦绣的脸上,宛若第二层皮肤贴合在她的脸上。   这是什么,不用问也知道,景阳在安锦绣眼前不止一次的撕过这层面皮。   “好了。”   大街上依旧人群熙攘,走路必定有所碰撞,安锦绣抬眼看到景阳因此不止一次皱起的眉头,心中暗笑了声,既然有这么多的癖好又喜爱洁净,何须非得跟着一起出来?   景阳慢慢的落到安锦绣的身后,贴的极尽,不过半步的距离。这样的姿势难免造成亲昵的印象,在大街上很是显眼。他走在她的身后,为她挡住身后的碰撞又将她身前的动作尽收眼底,时刻提防着有什么变故。   安锦绣却只在心里想,竟然还要自己一个弱女子为他挡着,真是无趣极了!   这样的想法一到心里横亘着,安锦绣便忍不住起了要景阳难堪不喜的念头。她左右看了看,此时正是申时刚到一会儿,晚市正准备摆起来,午市又没歇下去。路两边各类小食摊贩数不胜数,她眼珠不过转过半轮,心里就已然有了主意。   街尾的馄饨摊前因生意繁忙,两张随意摆放的桌子上都堆满了吃完的碗筷,油污脏渍那自是不用说。安锦绣自己虽然也觉得不喜,但是比起景阳,她走过去豪气的点上两碗馄饨就不在话下了。   景阳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点了两碗馄饨,他又将目光移到桌上正埋头吃着的百姓身上,一桌上坐满了人的,一桌上也堆满了碗筷却没有坐人。   看摊的老头手脚麻利的将馄饨捞起,端着碗筷就要往那桌上再叠一层。   安锦绣忍住闷笑,正想看景阳怎么应对,不仅要吃了那馄饨,还要应付那桌上凳子上的油污。却见那老头脚下一个不稳,两碗馄饨猛地往前撒过去,正好扑到没人坐着的那桌上,淅淅沥沥的不仅是未倒干净的汤水,那碗筷也哗啦啦的倒了一半到地上。   看摊的老头脸都吓白了,有食客连忙站起来将老头扶好站稳,“老头,怎么这么不小心?”   那老头也连连点头,“可把我吓了一跳,不知怎么的脚下就迈不过去了!”   安锦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了一跳,很快也反应过来这是景阳所为,转头瞪了他一眼的同时不动声色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小锭银子扔进老头摊位旁的钱罐里。 第一百四十章 羡慕 原本不过是存了小小逗弄的意思,却没想到将人的摊位弄成这样,安锦绣也不想再给老大爷添麻烦,转身拉着景阳的手快步的走了。   “安姑娘?”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   安锦绣转身,看见一个站在门廊下的女子,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稚童,同样看着自己这边,那人是温溪。   她正想应声,却听温溪又道,“失礼失礼,姑娘的背影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如今正脸转过来才知道是看错了,还望姑娘莫怪。”   自己现在不是安锦绣的样子,安锦绣不知怎么的还松了一口气,她勾起嘴角笑道,“不妨事的。”   门里又走出一个男人,却是郝宇。   他看着温溪的目光温和又柔软,“认识的人?”说着他看向安锦绣和景阳站着的方向。   “不是的,是娘亲认错人了。”年哥儿拉了拉郝宇的衣摆,认真的和他解释道。   温溪有些脸红,嗔怪的看了郝宇一眼,转身躲进了门里面去。   郝宇笑着也跟进去,年哥儿见只剩他一个人,连忙也小步快跑着走进去。   这幅画面短暂不过四五息的功夫,却直直的戳进安锦绣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寸肉,能遇见一个人与之相知相守,是谈何容易的事情。   将光阴化为分秒,一点温柔止在心头。   也许正因为自己从未拥有过,此刻才会格外的羡慕。安锦绣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往前走,却看见景阳深深探究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你羡慕她,为什么?”景阳拉着她的手,没有按照她的意愿往前走,却调转了方向往安锦绣全不熟悉的一条小巷走去。   因为……她有我想要却没有拥有的东西?安锦绣说不出这样的回答,只模棱两可的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可以窥探出自己在想什么,却不知道因何造成了这样的想法,安锦绣现在有点渐渐明白过来,似乎在感情方面,景阳出奇的迟钝。或者说,他似乎并不能理解郝宇与温溪这样有什么可以羡慕的地方。   “要去哪里?”   小巷很偏僻,景阳带着她左拐右拐的走了有小半刻钟,安锦绣终于脱离了那陇长狭窄的小巷子。   此时他们已经穿过了城西的闹市,站在了一个庵堂的面前。   庵堂是破落没有香火的,却不破败,相反的,倘若不算香客,这也算是人烟鼎盛的。   “府里是赵妈妈管着的,这里,往后交给你管。”   景阳一路带着她往里走,解释中话难得的多了起来,“这里管着整个通江城的乞儿和无处归依的人,每月要管的东西不少,衣食住行各项……”   “可我没有……”安锦绣是个乐的清闲的人,倘若能在府里闲适的过完三年,有何不可?何须到这里领了这苦差事来自寻烦恼呢。   “从避暑山庄回来后,这里便让人教你慢慢上手,这样,往后你想再出来,没人能拦住你。”   其实只要景阳发话,谁敢将安锦绣拦在府里,他这么一说倒又成了只有接下这份差事,才能得回外出的自由了。   安锦绣也就没有了拒绝的余地。 第一百四十一章 秋儿 “难民人数六百零五人,男壮年两百,女壮年一百四十二,男弱冠一下以及幼童共七十一人,女童五十二人,五十以下男女共一百四十人。”   安谨行用红色的朱批将文字圈注起来,又在旁边加上几个字,“分为两村,距县城二十里,相邻而建,”   难民如今在待建的村落旁的空地边使用军帐暂时住着,由官府提供每日三餐,难民自行建筑,木料石料一类也由官府出资购置。只一点,南方的地界不能定为常住之所,等到北方的战乱平息,记录在册的这些人依旧是要被送回北方去的。   每个县划分了五百到八百人不能,万余名难民也并不难摊平。   安谨行仔细的核对了临岱县之外的另外大大小小的县衙将发到手上的名册与记要,整理出厚厚的一叠,等着一会儿快马加鞭通过各个驿站分发出去。   先前南北战事拉开之后,南边虽一直没有将话明着挑开了说,可是那意思已经明显的摆在了那里,梁朝的南北两边是不可能重新合并回去了。而他作为一个北朝廷最后一批的士子,在北边败落后反而得了官位,原本这就已经足够奇怪。前些天他又得到景阳候亲自的召见,安谨行自是感受到了被赏识被看重的喜悦,心中更洋溢起满腔的豪情与激荡的干劲。   景阳候与贤王都是极有谋划与见地的人,跟着这样的明君岂不快哉!   “老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书房门外仆人扣了扣房门,低声道。   “知道了。”安谨行应了一句,放下手中的毛笔,捋直了长久坐着衣摆上形成的褶皱,站起来往外走去。   难民虽然已经收到了严格的控制,可是难免有一个两个爱浑水摸鱼干些不正当事情的,又怕乱世里出了其他的岔子,各个村里都由里正住持着由青壮年组成民兵队,今天正是要去离临岱县近的几个大村巡视的时候。   马蹄声嘚哒嘚哒,一路悠扬。   安谨行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用手揉着额角,缓解几天以来奔波的疲惫之意。   “马车,超过去了……”少女清甜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他睁开眼只看见一张往前探的圆圆的小脸,带着太阳晒多了红晕,充满了健康的味道。   牛车依旧慢慢悠悠的前行着,少女坐在一对杂物里,抱着一只布包,晃着一只脚摇来荡去。   这样的景象不过在安谨行的眼前停留了一瞬间,却带来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轻快之感。   直到马车在第一个要到访的村落停下,他下了马车,脑中却依旧记挂的是那个画面。   村里主路的两遍沾满了迎接的百姓,里正站在最前头,将安谨行迎进去,带着在村里走了一圈,又指挥了民兵操练。   安谨行站在人群中间和老里正寒暄说话。   “阿哥?娘让你早点回家啊,今天吃好吃的。”依旧是那个女声,不知在哪里响起。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有人打趣道,“小秋儿,有什么好吃的,带点给我这个阿哥吃,如何?”   安谨行皱着眉头转身去看,还是那张带着绯色红晕的脸,正扑闪扑闪着大眼睛不解的看着这边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梁秋 “休得胡闹!”老里正红着脸斥责道,又对安谨行连着做了两个揖,“知县大人莫怪,莫怪,乡野小民不懂规矩了。”   那被唤作小秋儿的少女此刻已经被一个青年拉到一边的角落里,正嘟起嘴巴不满的小声顶嘴,只也不敢再大声说话了,偷偷的拿眼角看知县大人。   呦呵……知县大人,怎么和他们村尾的秀才似的瘦弱,倒是年轻了些,面相生的也好看……梁秋打量的认真,在心里仔细的给出自己的定论。一不小心对上安谨行的目光,又赶紧把目光收回去。   嗯,眼睛更好看。   她又偏头看了看自家的兄长,又摇了摇头,自家阿哥长得还是不好看,只生了个健壮的身板,不俊俏!   “不碍事,”安谨行抬了抬手,脸上依旧是温和的,“还有几个村庄要去,里正无须再留,西桥村如今做的不错,往后还要靠里正多留心看顾着才是。”   “是是是,”里正一叠声的应了,又连作了几个揖,直到将安谨行送上马车,眼见着他远去了,这才收了那套文邹邹的样子,脸上扬起笑意来。   “爹,”梁秋走到他身边,“刚才那个,是知县大人?”   “一表人才,一表人才啊,”里正摸着自己长长拖坠着的胡须,笑道,“多少年没有个这么用心的知县了。”   梁秋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她摇摇老里正的手,“爹,你问我要嫁哪样的,我就要嫁那样的!”   天禧三十一年,八月初十,西桥村里正日志题为:小秋儿大话篇   ---------我是欢快的分割线,是要两人世界过中秋的分割线,爱你们呦----------   江府上下与整个通江城的百姓都开始准备中秋节的节礼时,安锦绣与景阳已经坐在了南下的马车。   过了通江城便都是贤王的属地,避暑山庄更是要往内陆深入,马车一路快行也要三天,再往山上坐轿子又是大半天。   安锦绣給晃得心肝脾肺都翻搅在一起似的难受,下轿的时候整个人都将将站立不稳,幸而旁边横过一只手,将她给扶住,“小心。”   她的脸色苍白,仿佛摇摇欲坠,此时也没有闲暇去顾忌什么男女大防,借着景阳的力道稳住身形,半靠在他的手臂上。   山庄门口站立着两排人,均是死死地低着头,眼睛半点不敢乱扫,嘴里齐齐的呼着,“恭迎景阳候,恭迎夫人。”   安锦绣还没缓过劲儿来,他们的声音一响,几乎在耳边嗡嗡的徘徊不去,更没有闲心去注意到奴仆们对她的称呼。   “难受……”她半闭着眼睛,几乎全靠景阳的力道支撑着。嘴里喃喃的,安锦绣第一次在景阳的面前露出这样脆弱苍白的模样。   景阳伸手干脆环住她的肩膀,低声道,“一会儿就到了,我带你回房里休息。”   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唯一熟悉的味道和温度往往会成为最重要的依托,就算那温度并不那么的温暖。   安锦绣点了点头,忍住眩晕,往景阳的身边又偎了偎。 第一百四十三章 温情 鸟儿自林间飞来,扑棱着翅膀停在窗沿,口中发出咕吱咕吱的叫声。树叶的叶片在清风中相互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清泉怪石,经年累月流淌积攒出碧绿的青苔,有鱼儿从水中快速的游过。   山外遥望是黛绿色的风景,往里深入却是各处有各处的光鲜,各处有各处的好风光。   倚着山势建造的宅子将自然的地势利用的得天独厚,远看几乎与山体融合在一起。   景阳低头看着乖巧安静的歪在自己怀里的安锦绣,抬起一只手,有些生疏而僵硬的将她即将栽倒的小脑袋拢回来,他闭起眼睛,心神有些恍惚,怀里细腻温馨的触感,一时不知是在梦里还是梦外。   鸟儿的啼叫声绵绵不绝,像是要无限的延续下去。   仿佛这一刻也能无限的延续下去。   可终究也没能。安锦绣的眼睫动了动,先看见的是白色窗纸透进来的温和的光亮,而她正靠在景阳的怀里。   他衣料上的熏香带着淡淡的草木味道,她不过动了动,就被他施力桎梏在怀里。   “陪我坐一会儿。”景阳握住安锦绣的手,整个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   没有挣扎,是连安锦绣自己都出乎意料的。在心里有那么一块地方,竟然也不愿意打破此刻宁静的氛围。   “这山里的野物多,打猎很有点意思,什么时候我带你去一次,如何?”   景阳低下头,在安锦绣的发间深深的嗅了一口,亲近的,甚至感觉到她的颤抖与躲闪。   “如何?”他重复,执意要从她的口中问出答案。   “好。”安锦绣的指甲几乎都嵌进掌心的肉里。   颤抖不是因为害怕景阳,而是害怕这种感觉,这样温柔亲昵的要将人溺毙的情感在她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以如此一种理所当然的姿态席卷了她,而自己竟然没有厌恶或者想要规避的情绪。   这样的场景与上一世的某些画面重叠起来。上一世有那么一时半刻,她也这样被景阳抱在怀里,亲吻,甚至宠爱,可是那终究都不是真正的爱意。   她爱的那个温柔虚幻的影子,景阳疼的也只不过是那个乖巧可人的傻子。   可是现在呢?安锦绣以为自己能将上一世完完整整的甩在身后,不让任何东西影响自己的情绪,可为什么当景阳再一次露出这样温柔的姿态时,她竟然不感到抗拒,却,只感到了归属。   她是喜欢这个怀抱的,这是必然,倘若这个怀抱是时时刻刻都安稳,温暖的话。遗憾它不是,更多的时候它传达的也许只有冰冷与假象。   “想学骑马吗?”景阳托过她的下巴,对上她的眼睛。   湿漉漉的,里面蓄着即将落下的眼泪,随即随着安锦绣点头的动作落出眼眶。   景阳松开托着她的手,严重有一闪而逝的慌乱,她的眼泪不在他说这番话的预计内。   “学骑马,也要打猎。”安锦绣却擦干了眼泪笑起来,“说好了。”   所有不该有的情绪,都让它在这里放纵的成为最后一次,那么行程结束,一切说不定也就都结束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红棕 庄子外的空地上,景阳换上了骑马的便服,连安锦绣也多了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   景阳将马牵到安锦绣面前,她便往后退了两步,他再前进,她便再退,直到耗尽了他的耐心,景阳停下脚步,低声带着威慑,“过来。”   马儿仿佛是应和景阳似的,朝天打了个响鼻 ,又拿大眼睛侧脸瞧着安锦绣,很有几分不屑的神色。   安锦绣手里拿着方才来时捡起来抓在手里的马鞭,此刻被马儿这样瞧着不免就有些心虚,连忙将手背到身后去,顶着一人一马的目光压力,一步一挪的往前边挪去。   “它比我还高呢……”安锦绣站到景阳身边,任凭她平时如何将冷静的表象挂在脸上,这个时候她还是像个才到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害怕的就是害怕了。   往常只在战场上陪伴主人厮杀疆场的战马,此刻只能站着等待一个稚嫩的小丫头克服了心里的恐惧。真要让她骑到自己身上?红棕又打了个响鼻,骇的安锦绣又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红棕,”景阳拍了拍马身让它安静下来,转头又向安锦绣伸出手,“过来我抱你上马。”   “它叫红棕?”安锦绣听见景阳对马儿的称呼,上下仔细打量起了面前的马儿。的确是红棕油亮很有精神的马,只不过,这名字起的未免也太过随意了些。   “嗯。”景阳随意的应着她的话,趁着她偏头打量红棕的空档,猛地将她抱起来,足尖在马具上踏过,抱着安锦绣一起坐到了马上。   因为有景阳在,红棕对于自己的背上多了一个人也没有显出过多的抗拒,跟随着主人的指挥抬步慢慢的走起来。   安锦绣被这一连串动作吓得一动不敢动,只能紧紧的抓住景阳的手臂,不敢往下看。   “睁开眼睛,”景阳凑在她的耳边低语,声音似乎带着点笑意。   所有景色都随着红棕的脚步一上一下的虚晃着,安锦绣的手不敢放开,眼睛却听从景阳的话,睁开了一半。   在马背上,是以往完全没有体会过的景色,一切都似乎更加新鲜有趣。      安锦绣渐渐抛却了刚才的胆怯与瑟缩,稍稍放松了对景阳双臂的把握,脸上也不再只是苍白的脸色,转而带起了笑意。   她坐直了身子,也尝试着用手去握一握缰绳,想要控制方向。   随着安锦绣的动作,她不免就远离了景阳的怀抱,怀里充盈的触感一时无处可寻。   景阳微微的眯了眯眼睛,毫无征兆的夹紧了马肚子。早就厌烦了慢行的红棕得了加速的信号,几乎是立刻飞快的跑起来。   安锦绣惊呼一声,被一股力道抓回景阳的怀里,紧紧的扣住。   “先学会怎么稳住自己,再看我骑马的动作,”景阳一边说一边将一只手放在她的腰间,“扶着我的手。”   安锦绣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连忙紧紧握住景阳的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学着他的样子坐直了,却发现因为这个动作,两人身体的每一寸几乎都契合的紧紧靠在了一处。 第一百四十五章 捕鱼 可这实在不是当前紧要的事情。   随着马速渐渐的越来越快,伴着那心要跳出来的刺激感,更多慢慢涌上心头的竟是兴奋与期待的情绪。   沿着山路往山头的另一侧狂奔,安锦绣的发丝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凌乱,拂在脸颊,耳边以及景阳的胸前。   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将脸上的笑容化成可闻的声响,清灵绵软的留在了他们骑过的每一个地方。   心中涨满了不断膨胀的欢喜,是为了这一刻的肆意,也是为了这一刻的洒脱。   山头的另一侧的地势平坦许多,往后绕过去竟然多出一段似平原的山地,安锦绣抬头,原来是两座山中间粘连的地方,地势自然平坦了许多。   除了层层往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梯田,那中间最吸引目光的是一处由山泉与雨水积攒而成的广阔的山湖,碧绿的泛着幽深的神秘光芒。   有在这里干农活的附近山下住着的村民,几个人站在湖边拉扯着一张大网。几个壮年的男子,拉着那一张网竟似有些拉不动似的。   此刻红棕早已经停在树林与田地交界的地方,见主人并不急着走,它便也悠闲的低下头吃草。   水下的网一点一点的随着他们的动作露出来,有几抹银亮的色彩跳出来,又落回水里。   “有鱼!”安锦绣笑着转头对景阳道,“我们过去看看吧?”   她也是第一次见到捕鱼的场面,因此格外的新鲜,只想着凑近去看看。   原本远远跟着的马匹,见前方的红棕马有再往前的意思,纷纷都策马追了上去,将红棕围在了里头。   安锦绣有些莫名,“这……”   景阳停下红棕的脚步,安抚似的握住了安锦绣的手,转头斥责道,“都退下去!”   护卫们连忙四散退后,隔了两步紧紧的跟在后头。   好在两人的兴致没有被这点动作打断。   马儿一路走到湖边,拉网的村民正将手里的最后一点网往岸边扯,有人已经在用早早准备好的水桶装鱼,见忽然有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秀丽华服的贵人出现,一时也不是是先该跪还是该收网。   这旁边建着贤王的避暑山庄,周围没人不知道,那么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必定也不是一般人物。   周边耕作的村民们,纷纷俯下身去,嘴里直呼大老爷,脑袋实实的落在黄土地上。   安锦绣由景阳抱着下了马,见到这样的大礼她自然没有景阳泰然,她看了眼景阳,扯了扯他的衣袖。   景阳对上她的目光,了然她的意思,对村民摆了摆手,“快起来,不用这些虚礼,我和夫人只是看这打渔的情景新鲜有趣,过来看看罢了,老乡要是拿这样的大礼过来,倒让我们受不起了。”   他这一番说辞滴水不漏,既不亲近又不疏远,不得不说他这脸就算不带着假面,也足以变换出让安锦绣都佩服的妥帖神情。   只是就算景阳这么说了,那几张黝黑的脸上依旧挂着扫不去紧张与不安。   几条被装进桶里的鱼却不安分,高高的跃起来,溅出一片的水滴。 第一百四十六章 拥有 “这里都有什么鱼?”安锦绣往前一步想要凑近去看,却被景阳拉住,她疑惑的回头,他一脸正色,嫌弃的十分郑重,“鱼腥味重。”   她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村民里有懂得看脸色的,连忙用漏网将每种鱼都捞起来,高高抬在手里一样一样的说给安锦绣听。   “这是村子里年初投的鱼苗,草鱼,鲤鱼,桂鱼三种,桂鱼和鲤鱼红烧起来都是极鲜美的,小的拿两条鱼给夫人带回去?”   那人看安锦绣面善,脸上始终也带着笑意,越说越兴起,直到一旁的人拿手肘杵了他一计,他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收了话匣子,重新恭敬的低下头,等着景阳和安锦绣说话。   “府里的鱼做的不错,不知道这里的如何,”安锦绣笑着转头对景阳道,“我们带一条桂鱼回去,好不好?”   景阳的目光紧紧的追随着她的笑容,他点了点头,脸上的线条更加柔和了一点,“好。”   有侍卫跑上去接村民手中的鱼,他们两个则重新上马慢慢的往回骑。   “小时候,我们村里也有养鱼,村尾的鱼塘似乎比这个小不了多少,一到了捕鱼的时节,大家都过去看,”安锦绣说起安家村的事情,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神情陷入回忆之中,“只是,娘亲从来不喜欢我去,我就一次都没去,哥哥们都读书,我就跟着他们读书,现在想起来,竟没有做过多少趣事了。”   安锦绣停下来,微微偏头去看景阳,等着他说话。   景阳抖了抖缰绳,红棕小步慢跑起来,待安锦绣为了稳住身形重新依偎进他的怀里,景阳才道,“我小时候,没有多少好说的。”   安锦绣轻轻哼了一声,早有所料的样子,她转过头,“我就知道,你没什么好说的。”   “不说也好,”安锦绣轻笑道,“说多了倒真的说不清了。”   她的话里带了自嘲的意思,没想到却又热惹了景阳的不满,他伸手转过她的脸,紧紧锁住她的目光,“有什么说不清的。”   他喜欢她自然亲近的模样,可往往没多久她便又将所有撇清的干干净净的,情感方面他不知如何委婉曲折,只能直愣愣的将话问出来。   “师兄,你喜欢安锦绣,喜欢这种事情,是很难用只字片语说的清楚的,更不能敲碎了揉在一起说,却又不能不说的。可如今说不说这个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该让她明白,她之于你并不只是简单的利用关系,毕竟没人愿意当一个冷冰冰的棋子还须和你玩这些把戏。”   景阳想起一心对他说的话,在心里反反复复的提醒自己,喜欢安锦绣,并不意味着要将她变成笼中的鸟儿。   爱并不等同于自私的禁锢或者粗暴的占有,景阳这样告诉自己成千上百遍,可是每一次看见安锦绣,每一刻与她相处,心底里便有一个声音在嘶吼,在咆哮,拥有她,甚至将她撕碎了,剥离开,这样她才能完完整整的只属于自己,完完全全的不受他人觊觎。   他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安锦绣的侧颜,越觉得那什么冷静淡然和爱护都是谬论,喜欢或者情爱,哪一样不会牵扯到神经里最敏感的那一寸暴虐。   没有人教会他怎么去柔软的爱一个人,那么他便只要用他知道的方式,强势的去拥有。 第一百四十七章 喜欢   是夜,安锦绣在一片极其混沌的感受中慢慢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睛往下望去,在漆黑的房间里,隐约借着一点光看见一个人影正伏在自己身上。   毫无疑问那将她从睡梦中逼出来的压迫力量就来自于此。   “景阳,你做什么,”他的气息并不难认,安锦绣一边推拒着景阳的肩膀,一边挣扎起来。   她的衣领被扯开了大半,露出大片胸前的细嫩的肌肤与锁骨,其上传来舌尖滑过的酥麻粘腻的触感。   他的身体还是凉凉的,可他鼻息中却是炙热的气息,安锦绣扭不过他,又躲无可躲,一股恶气涌上心头,气的整个人都要颤抖起来,她咬着牙一边伸手拢起衣袖,一边使劲儿的抬起一只脚,往景阳身下踢去。   景阳的动作微微断了一下,可也不过就是一抬腿的功夫,便又将她严严实实的压在了身下。   “放手!”   安锦绣恼怒异常,她尽力的拉着自己的衣襟,手有些颤抖,眼睛瞪向景阳,,见他也抬头看自己,缓缓的平静下自己的气息,一字一顿道,“下,去。”   景阳没有说话,却半坐起来将她抱进怀里,黑暗里要是安锦绣抬头看看他脸上的神情,便也知道那是苦恼。   他能照着自己想要的方式,将安锦绣揉圆了,搓扁了吞进肚子里。可是还是不够,这样还是不够,但至于究竟为什么,他又不知道了。   可以占有,就去占有,到底有哪里不对呢?   而安锦绣,她不明白这大半夜,景阳又在发什么疯。她甚至已经接受了白天两人在马背上的亲密动作,也许慢慢的,她也就再也拒绝不了那样亲密的诱惑。可是这会儿,这件事,又将她拖进冷冰冰的现实中。   是不一样的,他们看待问题或者一段关系的方式。无论怎样,她之于景阳也都只是可以予取予求的对象罢了,那样对等的关系,景阳永远给不了自己。   安锦绣沉默了一会儿,渐渐的冷静了,她索性也不再挣扎,“爷,这,”她顿了好几次,才重新捡起话头,“强人所难,又于己不喜,何必。”   “那日在胭脂铺外,你羡慕那对夫妻,为何?”景阳闭着眼睛,问了一个安锦绣一直没有回答的话。   “他们,不是夫妻,”安锦绣慢慢的将衣扣扣回,倒也真的和景阳说起来,“我的确羡慕她,同为女子,她可以选择她真正想要的。”   可自己不能。   “你想要的,我也可以给你。”景阳将她更紧的抱在怀里。   安锦绣此刻倒真的不害怕了,她嗤笑了一声,“哦?怎么给我,拿什么名义给我,爷知道我真想要什么?又那么笃定你给的我一定会要?还是……我不得不要?”   她的话中带刺,存了心的反驳挑拨,等着也许景阳会发怒,甚至给自己一顿教训,可没想到,景阳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愣在了那里。   “凭,我对你的喜欢,不够吗?” 第一百四十八章 喜欢 凭一个人的喜欢,倘若这样的话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安锦绣都觉得像是个笑话。可是说这话的是景阳,她竟不知道如何反驳了。   尽管她脑中所有的声音都在反驳,可是她还是说不出话来。   够不够?   安锦绣闭着眼睛仔细感受,然后就有恐慌的情绪一点点蔓延开来,因为她发现,对于景阳说的这句话,心底的某一角落,她竟然是高兴的。   她喜欢景阳也许得喜欢,原本飘忽零碎的感受慢慢的在此刻集中起来,她的脸色也一下煞白了。   就算有上一世的辜负,这一世的阴谋,可她,竟然还是钟情景阳的。   “你的喜欢……”安锦绣轻声呢喃,感受着景阳的指尖慢慢的从她的脸庞滑到肩膀,手臂,她忽地伸手握住景阳的手,翻身面对着他。   “你能喜欢我,在以前,那是多好的事情。”安锦绣轻轻的将手放在景阳的脸颊上,目光温柔的注视着他,“可现在,我很害怕。”   “怕什么?”景阳将手覆在她的手上,靠过去与安锦绣覆额在一起。   “怕,情爱的飘忽,怕,每一个变数。”安锦绣半垂着眼睛,视线落在景阳近在咫尺的嘴唇上,终于受不住引诱覆了上去。   最后的尾音消失在两人的唇瓣间,辗转胶合,由浅到深。这样的亲吻是第一次,可是契合熟悉的感觉却远远超过两人的预计。   景阳环在安锦绣腰间的手越收越紧,嘴上的力道也越发凶狠,前面还好些,到了后面就没了章法,急切的似乎想要咬下一块肉来。   安锦绣实在吃痛,忍不住挣扎起来,别开脸想要将他推来,却又被他追过去,直到唇齿间都传出痛麻的知觉,景阳的动作才渐渐的收敛了。   他将头埋在安锦绣的颈间微微喘气,安锦绣伸手想将他推下去,却听见景阳忽然笑起来,起初是无声的,然后慢慢的高声起来,声调里透出无限的欢畅之意。   景阳单手撑着脑袋, 侧脸看着安锦绣,眼睛里的光芒璀璨,他的指尖点在安锦绣的嘴唇上,“我很高兴,”   他脸上的笑意是真的,高兴也是真的,安锦绣还抗拒着他的动作一下顿住了,然后慢慢的将手放了下来。   因为这个亲吻,他很高兴,两人此刻相拥在一起,紧贴的姿势亲密的姿态,中间的温度,都是真的。   “也许,”安锦绣闭起眼睛,声音也一点点软下来,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笑意,“也许,我也很高兴。”   在这个静谧的夜晚里,在这一时半刻里,两人拥抱在一起,可以什么都不去想,只凭着心底的情感,相互依靠在一起。外面的风风雨雨,明争暗斗,甚至他们两人中间本身牵扯着的利益纠葛,都可以被暂时遗忘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打猎 天朗气清,山林间马匹轻快的跑了一阵,慢慢的停了下来。马上坐着一男一女,正拿着一副弓箭亲密的靠在一起。   “慢慢的,把弓箭拉开,”景阳覆在安锦绣耳边低声耳语,“我说放手,就放手。”   “嗯,”安锦绣的目光紧紧的盯着不远处正毫无防备吃草的野鹿,手心都沁出了汗珠。   景阳的目光落在安锦绣的鬓角处,粉嫩的脸颊对他来说就像是天大的引诱。自从那天晚上的一段暧昧,两人似乎都有些心照不宣,虽然出去之后如何没人提及,起码,在避暑山庄里,两人倒确实像是一对夫妻了。   而自从与她有了浅淡的亲近,景阳才第一次知晓,触碰,亲吻一个人的感觉竟然可以那么好,好到诱人上瘾,好到抱住了就不想放开。   “它好像,看到我们了。”安锦绣的语气急促起来,泄露出一丝紧张,就这毫厘分秒的功夫,她手上一松,那箭头已经猛地飞了出去,错过了原来瞄准的目标,斜斜的插到了一棵树的树干上。   她失望的模样落进景阳的眼里,让他忍不住想要安抚,“抓紧了。”他飞快的说了一句,然后一手护在安锦绣的腰间,夹紧了马肚子,如同离弦的箭一般跑了出去。   方才的野鹿收了惊吓,也在前面没命的奔跑。而红棕,它似乎无比享受这样狩猎的快感,鼻子里不停的喷出热气,兴奋极了。   “抱着我,”景阳新拔出一支箭,虽然安锦绣坐在他的身前有些许阻碍,但他的动作依旧顺畅。等安锦绣顺从的环住他的腰后,他将箭搭到弦上,稍稍瞄准,没有犹豫的便射了出去。   那还在飞奔的鹿上一秒还高高跃起,下一刻却僵直着身体猛地倒了下去,埋进了厚厚的灌木草丛里。   景阳策马很快到了野鹿倒下的地方,箭伤在野鹿的腹部,因此虽然流了满地的血,可是野鹿还没有完全死亡,眼睛里闪着惊恐的光芒,四肢似乎不受控制的挣扎抽搐着。   这番情景也许残忍了些,可也不过是弱肉强食四个字就能概括了的。   他们杀死了猎物,旁边立刻有人出来收拾残局。   “鸳溪镇边上山地少,平时连个猎户也没有的,”安锦绣和景阳策马慢慢的往回走,又说起家里的事情来,“哥哥他们平日里都也不管这些事情,原来还是挺有意思的。”      追逐与狩猎的快感,带着肆意洒脱的畅快,与速度融合在一起,每一刻都享受着刺激。   她说话时,景阳往往只是听着,等她停了才接一句,然后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从前大哥刚出去时,常常捎些奇怪的物什回来,起初还闹出不少笑话,对了,”安锦绣回过头,“那鹿肉,”   “那鹿肉等会儿收拾了,烤了吃,”景阳将马停在庄子外面,将安锦绣抱起来,“行军的时候,一顿鹿肉也算是不错的美味,今天猎的鹿年纪还小,肉质定是鲜嫩的。” 第一百五十章 身孕 见他们两人相携着走进来,仆妇们纷纷低下头退到一边,恭敬的行礼问安。   安锦绣一路陪着景阳走进了他们住的小院里,轻轻的舒了一口气,故作轻松的笑道,“回了江府,也就不能陪着爷这样自由来去了。”   景阳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笑颜,眉峰却慢慢的聚拢起来,安锦绣便笑的更加的明媚好看,毫不怯弱的回望着他。   须臾,景阳松开她的手,没有说话,一个人默默的离开不知往哪里去了。   安锦绣说了这样的话,是明知道要惹景阳不高兴的,放在她的心里也是钝钝的发痛,可是她还是要说,不知为了什么,不知想得到什么。   他们在这山林里已经停留了十日的光景,多不过在三五日,他们便要回去。出了这片山林,外面的所有的一切全都是桎梏,全都是枷锁,全都是提醒着他们不能放纵不能随性的把戏。   安锦绣一个人回了房里,想起这个,忽然有些后悔方才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了。何不一直装作不清楚不知道呢,能过一天是一天,一时一刻都是好的。   可她没想到,晚饭时没等到景阳,到了第二天,他的出现就是告知马上启程的消息。   “出了什么事情吗?”   安锦绣一边跟着他快步往外走,一边匆忙的回头看几个仆妇正利落的收拾着她的东西。   景阳背着手快步的走在前面,“没什么要紧的,你,不用多想,”他走得快,落进安锦绣耳朵里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不甚清明。   “上马,”   门口边等着红棕,景阳大步跨坐上去,然后弯下腰对安锦绣伸手。   骑马下山,定是赶着时间完成一趟奔波的旅程了,对于他说的没什么要紧事,安锦绣便不那么相信了。   两人一路谁也没有开口,气氛似乎还因昨天安锦绣说的话而继续僵持着。   起初,安锦绣心里的那些后悔的意思,也渐渐在离江府越来越近的距离里消磨了干净。   此刻离开了避暑山庄,那十几日的自在快活便又像是一场梦境了,不过一夜之间,两人那些暧昧的情愫似乎又隐藏不见了踪影。   马车上,两人也是各看各的书,各读各的信件,互相不知坚持着什么。   这样一点点的积攒着,等到下了马车,安锦绣已经觉得自己决计是不再想理会景阳了。   北边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一下马车,景阳便快马又赶去水路往北边去了。   安锦绣本就不喜路远颠簸,一路上又是四五天的折腾,她整个人都不免恹恹的,等到府里听完了着十几日为她做替身的影卫的交代了这些日子的巨细,她才渐渐的精神了。   安锦绣拣着方才影卫说的最后一句,忍不住抬高了声调问道,“最后一句,你说的什么?”   “玲珑确诊有了孕事,已经两个月了,”影卫的声调平直,没有一点起伏。   安锦绣在心里推算了两个月的时间,又想起景阳那样的性子,心中更是惊疑不定,这孩子决计不会是景阳的,可这又算是怎样的一件事情? 第一百五十一章 得意 “夫人,你的精神终于好了,”秋兰将衣服配好送到安锦绣的床边,“喜儿妹妹都有些急了呢。”   “陈姨娘那边,现下如何了?”安锦绣由她服侍着穿上一条鹅黄色的石榴裙,稍稍梳妆休整了一番,淡淡问道。   秋兰认真的答道,“陈姨娘自从诊出身孕后,就没出过春晖园,先前七巧姐姐来见夫人,夫人正好睡着,便没有打搅夫人。”   “七巧?她来做什么。”   “七巧姐姐说,陈姨娘想到夫人这里求个药,她怀了身子,整个人都不太爽利。”秋兰看着安锦绣的神色,小心道。   “求药?府里请的大夫,没给陈姨娘配药?”安锦绣由秋兰陪着往外走,小蝶她们连忙也跟过来,小心的跟在后面。   “赔了的,”喜丫头有些愤愤不平,“陈姨娘就是诚心的,她让七巧姐姐过来说的,什么,夫人有老爷宠爱着,想必好药自然多些,还要求夫人赏赐些,毕竟这怎么说都是老爷的第一个孩子,你看,这么说是不是诚心挑刺气人呢?!”   喜丫头小小的胸膛来回起伏着,拳头握得紧紧的,目光里全是愤怒与仇恨。   在她看来,自家姑娘已经是步步退让,连夫君日日流连在姨娘的房里都不去管了,做姨娘的竟然还不知安分,反而多方挑衅。可另一方面,喜丫头又为安锦绣感到气愤和着急,玲珑没有身孕的时候尚且那般嚣张,如今有了身孕,那不得无法无天的来了?   那姑娘可要被欺负死了!   “好了,”安锦绣将手放在喜丫头的肩头,“她学不聪明是她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相干的,我让你准备的子矩的百日宴的礼品准备的如何了?”   安锦绣岔开话题,说起别的事情。   安子矩的百日宴也不过再转眼五六天的功夫,也是现下打紧要准备的了。   喜丫头果然全然将注意力转到这件事情上,从头到尾说了自己准备的东西,末了自然不忘了又要讨个称赞。   安锦绣如她的意思,给了两句夸奖。   喜丫头见她往春晖园那边绕过去,立刻有提起警觉来,“夫人,我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既然陈姨娘身子金贵,自然是我们过去看她了,”安锦绣小步慢走,一路悠闲的过了游廊,转过两道圆弧拱门,由秋兰带路,到了春晖园的门口。   小蝶先快步跑进门去,安锦绣在后面慢慢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一声带着笑意的声音,“夫人来了?要是我这身子还方便,定是要到门口去迎的。”   那话里透着七分得意,说话的不是玲珑是谁。   安锦绣倒是被她给说的笑了,让丫头掀了门帘走进去,笑道,“怎么好麻烦陈姨娘来迎?如今陈姨娘这身子,是这府里最金贵的人也不为过,假如不是那祖宗立法定着,我该将那定着的问安跪礼都废了才好,左右陈姨娘如今的身子也是做不得这些了。”   玲珑眼里的笑意凝滞,咬着唇带着些许不甘心,慢慢的从床上挪下来,不情不愿的福了身,“玲珑给夫人问安。” 第一百五十二章 段桢 “还不快把陈姨娘扶起来,要是弯腰久了,伤了肚子里的胎儿怎么办?”安锦绣看了眼七巧,自己则慢慢的踱步到小蝶给她收拾好的座椅上坐下,闲暇的看着玲珑由七巧扶着站起来。 “夫人说的是,”玲珑咬着牙,又慢慢松开,在脸上堆叠了点笑意,“如今我也觉得该是好好养着的时候了,前些天,和爷说起了这事情,爷……”她断断续续的,仔细的看着安锦绣的脸色,“爷说这事情还要看夫人定夺,可也说,往后,奴婢的身子不爽利了,还是要多在春晖园呆着,不宜多走动才好。” “哦?”安锦绣也不多说,只笑着看着玲珑,只看的她心里发毛,不知该再说什么。 “这两天我心里也挂念着陈姨娘呢,”安锦绣端着下面人送上来的茶水,小口的抿了茶水,“方才来前,已经让人去请了大夫,往后啊,要让大夫隔段时日就来诊脉,这事是爷的第一个子嗣,自然是要万分宝贝的。” 她说这话时候的神情认真,玲珑也欣喜起来,忙不迭的点头,“夫人说的是。” 安锦绣不在说话,又喝了小半杯茶水的时间,门外传来通报声,“夫人,段大夫到了,” 喜丫头和小蝶连忙将屏风搬出来,透过屏风,只能显出个朦胧的身影。 段桢背着药箱,由小丫头的指引,到了屏风前面,行了礼便是恭敬的站着。 “劳烦段大夫看诊了,”屏风里可以隐约看出坐着个妙龄的女子,从她说话的声音来看,年纪并不大,可从口气,又不像是一般位置的人。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份,说话的人是谁,却也不难推测。 段桢低着头,在那只伸出来的嫩白手腕上覆了一小块白布,然后将手小心的搭上去。 约十几息的功夫,屋里一直是安静的,直到段桢松开手,将东西又收起来。 “陈姨娘的脉象平稳,腹中胎儿无恙,不过还是要多休养生息,不宜多走动,我开个药方,隔天吃一次,作保胎安胎用吧。” 隔着屏风,安锦绣看的也并不清明,原以为这段桢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听声音却发现竟是个青年男子。 “小萍,送段大夫出去罢。”安锦绣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像是得了胜的玲珑,她开口道,“段大夫说的,我们自然是要听的,陈姨娘要多修生养息,不宜多走动,那早晚问安我也不能留,虽说祖宗有礼法留着,可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是?” 玲珑脸上扬起笑脸,正要谢过,又听安锦绣接着说道,“既然如此,陈姨娘便在房里好好养着吧,没什么事情就不要出春晖园了,毕竟爷的血脉为上,只有七巧一人照顾着也不够,头三个月须谨慎才是,小蝶是个稳重的,就让她留下帮忙照顾陈姨娘,等过了头三个月再回去吧。” “小蝶,” 小蝶连忙站出来。 安锦绣站起来拢了拢衣袖,慢条斯理道,“往后陈姨娘这里便由你照应着,有什么差错,我问的便是你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底气 原本觉得自己得了胜的玲珑,全然没想到不过几句话,安锦绣便将事情说成了这样,她一句话,便将自己困在了春晖园?   不等她反应过来再说什么,安锦绣已经带着丫鬟们照来时的路走了。   玲珑软软的坐回床上,手放在肚子上,呆呆了坐了会儿,眼里闪出恶毒不甘的光芒来,正想说什么,七巧连忙打断她,“姨娘!”   玲珑从仲征中回过神来,才猛然发现小蝶正站在一边,虽是低眉顺眼的,可那眉眼怎么看怎么让她不喜。   可她又能如何?现下,她也只能将这口气吞回肚子里,给自己受着。   江府,安锦绣从来没有完整的走过一遍。如今站在春晖园门口,她停顿了一会儿,抬脚往离浦泽院相反的方向走去,“秋兰,你带路,咱们在府里转一圈。”   她只留下秋兰一人,从东到西,从难到北,走的极慢,一点点,一寸寸的看过去。   直到两人的脚步停在一处假山旁,假山的地势比旁边的地要高上许多,安锦绣走上两步,便能望见对面的府邸里的树木和墙垣。   “对面便是景阳府吗?”她问道。   秋兰点头,“是,夫人,前几个月开始修的,如今已经住人了。”   安锦绣的目光停在那比江府高出一截的院墙上,呆呆的有些出神。   如今她站在这里,看着不过几步之外景阳的府邸,才真正有了也许那半月在避暑山庄的光景,真的只是梦境罢了。等到梦醒了,在山庄里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回归到现实生活中,他们都有各自必须要扮演的角色。   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倒是让秋兰吓了一跳,看着她的神色,没敢问起。   夫人倘若真是在为什么事情发愁,这也不是不该的,毕竟陈姨娘三天两头的没个消停,总是让人不喜,从这几日夫人成天的闷在房里,比往常还内向些就可以看得出来。   身边的丫头们都也情绪低沉,安锦绣看在眼里,也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原因,只是嘴上也不能说什么安她们心的话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浦泽院,却见赵妈妈就站在院子里。   “夫人,”赵妈妈微微福身,下巴却高高抬着,目光在安锦绣身上审视了一圈,她站直后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爷让我交给你的。”   安锦绣眼神示意,喜丫头跑过去连忙接过来。深蓝色的书页上,规整的写着账本两个字。   “这是当月要核对的账目,有劳夫人了,老奴告退。”   赵妈妈说完,转身退下了。   安锦绣拿过喜丫头递上的账本,转身往屋里走去。   这逃不过就是城西庵堂的账目,她不过是没有想到赶得这般急,这个时候就来了。   喜丫头却是出奇的高兴,她凑到安锦绣的耳边低语,“夫人,这是府里的账本?”   倘若老爷把府里的事情交到夫人手里,那么姑娘的底气也能足些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账目 由于不熟悉账务,安锦绣抱着账本前后看录了两天,才堪堪搞清楚城西庵堂的日常账目往来。最近两个月的倒是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只是再往前看,到了今年年初的时候,账目便又颇多不对的地方了。因为账目做的细致,安锦绣也是反复查了三次才看出点眉目来。   也许是贪墨的人心不大,虽然有银两对不上的地方,总共算起来也不过是三百两左右,与城西庵堂那边掌管着的总进出账目比起来,算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了。   这自然算是件大事,安锦绣找到赵妈妈,将这事情和她说了,赵妈妈应下,却没想到转眼到了晚上却给她拿了一本新账本过来,说是早前的那本是拿错的了。   安锦绣这才明白过来,先前的那本账本恐怕就是试探,倘若没过,她如今也拿不到这本新账本了。   日子又过了两天,转眼便到了安子矩的百日宴。   景阳一直没什么音信,先前他在军营里两人还有每天的书信来往,现下竟是一点联系都没有。原本安锦绣想的是让景阳陪着她回去,如今不可行了,她便想让替身的那个,陪着自己将门面功夫稍微做了,这事情自然也只能去找赵妈妈。   “爷走前倒是吩咐过这事情的,”赵妈妈笑道,“府里的终究是不牢靠,露了马脚就不好了,下午寻了由头,正好让他去查账,幸苦夫人明日一个人去了,这边我再让人多准备两份礼品。”   “的确,”安锦绣笑道,“好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本来让爷陪着过去已经是过分了,只不过是先前和爷说好的,我便想着这时候是不是有旁的安排。”   “夫人是让爷上心的,这么些年了,老奴一直跟在爷身边,也从没见过爷这样为个旁人考虑周到。”   赵妈妈意有所指,话里带着尖锐的意味,说话时却依旧是温和的语气。   安锦绣站在原地,缓缓的挑眉,嘴角的笑意扯得更开,“爷是个体贴周到的,锦绣自是知道。”   她将自己指成旁人,为的不就是看看自己作何反应?赵妈妈每句言辞,每个动作,无不充满了试探的意味,让人凭空多费了不少精力。   赵妈妈默默的站在那里,看着安锦绣的目光倒是多了几分几不可见的赞许,两个人又相互客套了两句,各自离开了。   江府的人一向不多,来来往往但凡有个人影便能蹦到眼皮子地下。   安锦绣往浦泽院回走时,正好看见江北年迎面走来。   她与江北年一向没有交集,从来也只远远的看见过两次,如今见了,安锦绣也并没有停顿的意思,直到喜丫头扯了扯她的衣袖,急急的低声道,“夫人,爷过来了!”   安锦绣也才反应过来,在几个丫头的面前,她不得不先也和江北年装腔作势一会儿。   “爷,”她微微福身,抬头时脸上已经带了三分浅淡的笑意。   江北年的脚步停在她面前,差了两步的距离站着,“早前有人将这信误送到了我那里,你自己先收着罢。” 第一百五十四章 禁忌 “爷,今天回来用晚膳吗?”安锦绣上前一步,想做出些亲昵的动作,江北年却忽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做出急匆匆要离开的样子。   “不回来了,等一会儿就要赶去外头,往后几天都不在府上,夫人,记得多休息,保重身体。”   江北年像是怕撞了鬼似的快步就走,一溜烟出了二门。   安锦绣将手放下,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了喜丫头一眼,她也正看着江北年的背影出神,安锦绣无奈,伸手在她面前招了招,“回魂了,咱们走吧。”   那信件厚厚的塞在一处,里面不知堆叠了多少信纸。光是从外面看,就知道这是谁寄过来的信件。   等一个人回了房里,安锦绣将信口撕开,抽出信纸,一张张的读起来。   照例是从前战乱时候的句式,只到后面洋洋洒洒的才写的多了。大体的意思颠来倒去也不过就是说了他会尽快回来,剩余的提了一堆莫名其妙安锦绣看不懂也不知缘由的禁忌。安锦绣来来回回看了两遍,实在觉得没意思,将信纸塞回原处,照例锁进了那个小木箱里,放到了书架上。   一夜好梦。   江府与安府半刻钟的路程,安锦绣一个人坐在马车里,无趣的拨弄着窗棱上细致的雕花。这马车是她先前与景阳一起出门时常坐的,昨天那洋洋洒洒的信纸上便记了有一条,这马车,除了她,旁人不能同坐。   这是个什么道理?简直是莫名!   可腹诽完了,安锦绣还是独自坐到了马车里。   知道她要来,安子画和安子规都难得的起了个早,眼巴巴的在门房里等着,可他们没算好,自己起的是早,可是自家的姑姑起的不早呀。等他们要等的马车终于停在安府的门前时,两个小家伙已经差点又要睡倒在丫头的怀里了。   安谨言做了十几年的生意,来来往往自然也有不少熟人,百日宴办了也是讨个喜庆,自然是要声势浩大的才好。这一早上府里内外来来往往的人数不胜数,熟客就往里面接,门面上来往的就往厅堂里接,总归各有各的去处。   安锦绣一手牵着一个孩子,一会儿和左边的这个说说话,一会儿和右边的这个说说话,近两个月不见,又是讨好又是亲近的,说了半天好话总算将两个小祖宗哄出了小脸,而她也站到了常氏的房门前。   “姑姑,弟弟现在白白胖胖的,比以前好看多啦,你以前没来,也算是便宜了,不然吓你一跳的。”安子画跑过去掀起门帘,探头往里喊,“娘亲,姑姑过来了。”   常氏听见声响,连忙从屏风后头走出来。   “嫂子,”安锦绣快步迎上去,拉住常氏的手好好寒暄了一番。   常氏上下仔细的看了她一圈,看着她脸色透出粉嫩,整个人也是精神,笑着点头,“快过来看看子矩,小家伙长开了,也是个像他姑姑的,”   “就是就是,”安子画连忙凑过去,笑的眼睛弯弯,爱怜的看着自己的二弟,趴在床沿上努力凑过去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口,“是我的好弟弟。” 第一百五十五章 姐弟 安子规站在原地,揪着安子画的衣袖,讨好的笑,“姐姐?”   安子画看看他,从床上跳下来,摸摸他的脑袋,弯腰也亲了他一口,“也是好弟弟。”   安子规这才得了满足,手伸过去拉住安子画的手,紧紧的握着。   而床上那个正安睡着的小人儿,刚出生时安锦绣也是见过的,只是如今再看,同记忆里的那个样子,已经是完全不一样了。那红红皱皱的一小团东西,紧紧闭着的眼睛,如今白白胖胖的,正将手指放在自己的嘴里吮吸着,眼睛乌黑乌黑的,好奇的看着自己。   “娘亲说我小时候也是这样,”安子画看着吃自己手指头吃的津津有味安子矩,虽然可爱有余,可这样子到底是丢脸多了些,何况,自己的手指头,有什么好吃的?   “姑姑,你说,我小时候是不是这样的?”   “谁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安锦绣笑着在她的鼻尖点了点,又将费力想爬到床上的安子规抱起来,亲昵的在他脸上亲了亲,“子规和你都一个样,如今子矩,不也是这样?”   安子画在自家姑姑这里也得了丢脸的证实,有些不满的哼了一声,小姑娘的脸上还有些红,可这别扭不过只一会儿,她又跑过去拉着安锦绣说话。   彼时安锦绣正小心的将安子矩抱在怀里,一手托着他的屁股,一手托着他的脊背,轻轻的摇着。   安子矩窝在这个不熟悉的怀抱里,明显的有些不安心,小手紧紧的揪住安锦绣的衣襟,挣扎拉扯了两下,那原本妥帖整齐的领口微微敞开,安锦绣又是无措又是无奈,只能看着常氏向她求助。   “子矩不乖!”安子画做着样子在安子矩的屁股上轻轻拍了拍,老神在在,“能被抱还不要多抱,等像我这么大,就只有爹爹才抱得动啦。”   安子矩的眼睛转了转,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竟然松开手指咯咯的笑了两声。安锦绣觉得新奇,抱着就不肯松手了。   “要说起来,”常氏一边指挥着让丫头安排了各色茶果点心放上来,一边和安锦绣说话,“你向来喜欢孩子,也和他们相处的好,这事情,你也该早早的为自己打算着?还有,那姨娘怎么就有了身子?”   一家的姨娘在正室前头有了孩子,虽然生出来也得放在正室面前养着,也只有个庶出的名头,可怎么都是不好的。   安锦绣抿了抿嘴,微微垂下眼睛,低声道,“这事情,正好是我身子不方便的那两天,不知怎么的出了差错,如今也只能叫她先把孩子生出来罢了。”   常氏叹了一口气,见她这个样子也是可怜又心疼的,走过去握住安锦绣的手正要宽慰两句,冬梅急匆匆的跑进来通报。   “夫人,外面各位夫人小姐,都正往这边来。”   常氏连忙站起来,招呼着奶娘接过安子矩,喜丫头又帮着安锦绣整理了衣服,待两人妥妥帖帖的走出去,屋外已经是满院子的欢声笑语,环肥燕瘦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应付 通江城里如今但凡有点脸面关系的,谁不想同江家搭上关系,而这安家,且不说本就有些人脉关系,如今更是嫁了个妹子进江府,想要趁机巴结的人当然不少。况且,撇去江家,光是安谨行也能引得不少人起了嫁女之心。   门帘掀起,众人的视线纷纷都望过去,只见一个美妇人先带着笑慢步走出来,后面跟了个清秀的小丫头。众人再往后瞧,便是一个妙龄的女子款款而来,虽梳着妇人髻,却依旧带着少女的俏丽,眉目间带着丝若有似无的高傲,处处精致,处处妍丽,没有挑的出不妥的地方。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打扮,惊鸿之貌却是面生,身份自然是不难猜的。   安锦绣虽没见识过这样的场合,只她本就带着一股子疏离,又有常氏护着,依旧是应对的游刃有余。   这些人之中多的是祖辈便安家在通江城里的富户,这没什么特别的,只有一位,与这叽叽喳喳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眉目间有些伤神,带着三分怯意,惴惴的端着生涩的笑意勉强站在那里。   安锦绣注意到她,与她的目光短暂的胶合了一瞬,见她立刻更加窘迫,安锦绣笑着对她点了点头,算是浅淡的打个招呼,只是安锦绣没想到,她能主动上前和自己说话。   “江夫人,”李玉洁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有些发颤,她强自稳住自己的步伐走到安锦绣身前。她要赶紧和江夫人混熟了才是,不然,那家她也回不去了。   安锦绣身边原还站着个说话的妇人,看见李玉洁走过来,立刻笑道,“呦,这不是曾夫人?曾老爷的病,好些了?”   安锦绣看了身边的妇人一眼,却见她脸上挂着三分嘲讽的笑意,李玉洁脸上的神情则更加局促,脸涨的通红。   常氏往这边看了眼,招手让喜丫头过去,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喜丫头连忙又跑回来在安锦绣耳边轻声说了李玉洁的家世背景。   安锦绣了然的点头,妥帖的笑道,“曾夫人。”   李玉洁知道这周围的人都怎么看她,能说的,大抵也是破落户之类的话。这些她都能忍,只要家里的境况能好起来,相公的身子能好起来。   “曾夫人莫怪,我出来走动的少,面生了些,往后要是多多走动,准不会这样了。”安锦绣亲热的握住李玉洁的手拉着她走到一边,“咱们说说话,我看着你就是面善的。”   曾家,就算是那消息闭塞的五年里她也是有听过的,曾家夫人连休书都不顾,带着病弱的丈夫在通江城里行乞度日,这算起来,也不过是一年之后的事情。   旁的且不说,光是这份情谊,安锦绣都是赞赏的。   而李玉洁,显然没想到安锦绣会热情到如此,连被她拉着走到一边都是呆愣着的。   “江夫人,我……”李玉洁手足无措,她本家的出身本就不高,虽在京城养尊处优过一段时日,那也不过是初初嫁入曾家,不过几个月,京城便开始动乱,后面哪里还有一天安稳的日子。 第一百五十七章 李氏 家里的夫君生着重病,只有出项没有进项,日子只能一天天的难过起来,她要是再想不出一点办法,光靠着卖古董字画还能坚持多久?江家别说在这通江城里,就是当初在京城也是有所耳闻的,倘若自己能和江家人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那么倘若只是稍稍伸手,夫君的病说不定就能救了呢?   “人多的时候,我也是应付不来的,”安锦绣笑起来眉间凭空多了许多暖意,融化了她通身带着的疏离感,更何况她本就是带着少女娇俏的年纪,说起话来也不全是客套的应付,只让人觉得是舒心的亲和罢了,“咱们两个一处说说话,我也更舒心些。”   李玉洁高高悬着的心因此放下了些,却也还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开口才好。她本来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与曾家的少爷两情相悦,不顾家里的阻拦成了婚,公婆不看重,又不是长媳,这样的场面是向来不让她出现的,故而如今她也很有几分局促。   “如今可是住在西街?”安锦绣主动问起。   两人一起在园子里的凉亭里坐下。   “是,玉洁和夫君两人,也是早前两个月才到的通江城,话里还有些外地口音,本地话也说不大好。”李玉洁有些赫然,放下心里旁的杂思,认真的和安锦绣说起话来。   “这通江城的方言,我也说不太好的,”安锦绣带着几分随性,笑道,“倘若不是家兄常年在这通江城里,从小教着,我在那小村子呆着,也说不好的。”   在这通江城,倘若提起江府,最为津津乐道的,第一个先是江府的财势,第二个就是江夫人的出身。   李玉洁也听过不少传闻,却都不如今日真实一见来的可信。说是小家碧玉出来的,可亲近有余,周身却也不乏凌人的气度。进退之间都有分寸极了,除了绝艳却稍带着青涩的面庞,这哪里像一个还不到二八年华的小姑娘?   如今看来,还是眼见为实的好。   安锦绣说完,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然后笑眼看着李玉洁,等着她说话。   李玉洁握着小丫头送过来的茶水,依旧有些局促,斟酌许久的话在安锦绣的目光下,一出口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破碎的大实话,“江夫人,我,我这次过来,是有事相求……”   李玉洁的话音才落,便看见安锦绣脸上的笑意停顿,转而变成了有些惊讶的表情,她也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顿时脸颊涨的通红,简直不知该往哪里躲才好。   明明想好了的,这下可怎么办?   远远看着凉亭里的两个妇人,模样举止像是相熟的,也凑在一处窃窃的说着话。   “曾家是哪家?我怎么没听过的,提着那点礼,竟然也敢上门来!”牛氏嗤笑道,“也就是安家了,放着我家里,人都不放进来,小家子气看着便不舒坦。”   “你说人家小家子气吧,可不是和江夫人说上话了?”旁边的妇人挑了挑眉,“就凭这点,你不得说她是个有本事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口舌 “哼,小孩子不懂事罢了,”牛氏一扭头不甚在意,看着正同常氏说着亲热话的自家闺女,那安锦绣不就和自家闺女一般大?较真的算起来,还要小一岁呢,她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而凉亭里,两人的对话不过断了两三息的功夫,李氏已经惊慌的低下头去,微微站起来,像是马上要俯下身躯。   安锦绣饮尽杯子里的茶水,没想到李氏会说的这般直接,她放下茶杯道,不动声色的按住李氏的手,将她拉回座位上,“曾夫人您先说,我听着呢。”   “夫婿病重,我们初到通江城,对这里并不了解,一直去的是西街的百药馆,月初才知道,百药馆不仅诊金高,治病也是没什么心得的,夫婿的病症一直拖着,到现在已经连起身都不能了,”李氏咬着唇,似乎下了决心,一鼓作气的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玉洁听闻江府乐善好施,希望夫人能伸以援手,玉洁会厨艺,能绣花,端茶送水都会的,玉洁愿意卖身为奴,只盼着夫人能……”   喜丫头就站在旁边,将李氏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也不免感叹,曾夫人真是重情重义呢……卖身为奴,按照律法,是没有赎身的日子的,这就是赌上了一辈子,换一个也许得可能啊。   “曾夫人言重了,”安锦绣连忙打断李氏的话,她想了想,道,“江府在东街的回春堂,我看着今日回府差人派个大夫去曾府,先将病情诊断出来,后面的另外再说。”   听安锦绣这么说,李氏连忙含.着眼泪点头,慌忙的道了谢,“谢过,江夫人。”   她没想到事情竟然通顺到这个地步,原以为的周折与屈辱一件没有发生,自己就为丈夫挣来了一线生机。   “这事情本就没什么,”安锦绣站起来,眉眼依旧是温和的,“曾夫人将情义两个字摆的比自己还重,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在这院子里,除了常氏,哪个不是她要用三两句虚礼应付过去的?只有曾氏,倒还陪着她说了两句真心话。安锦绣转身往人群走去,这样的事情就算她再不喜欢,却必须要去经历,要去应付。   “江夫人经历少,有些事情还需放宽心,那些无须劳心费力的,都不用多在意才是。”在场的有上了年纪有资历的妇人,倒是真心实意的想宽慰安锦绣两句。   说的是姨娘抢在前头有孕的事情,这个安锦绣知道,只是她没想到,这事情自己知道不过才五天的光景,外面竟然已经知道了个通通透透。   “要我说啊,”牛氏寄过来,昂然着脸,脸上挂着净是聪明的神色,“这样的姨娘,就算带着身子,发配卖了又如何?不过是个奴婢罢了。”   在场的人本来就多,听了这两句,什么样式的反应都有。只常氏站在安锦绣身边,拉着她的手,正色道,“怎么说都是小妹的家事,还请诸位适可而止。”   人声稍稍低了些,却依旧窃窃的响着人声。   虽然知道这无可避免,安锦绣却依旧感叹,倘若正要比起来,三年困居,也不比这样的经历难受多少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抱着 再三许诺了得了空档就会过来,安锦绣却依旧被两个孩子拉着手走不了,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门外等着的马车已经停了有一会儿了。   安锦绣往外面看了一眼,无奈的又弯下腰,在两个孩子的脸上各亲了一口,“乖乖的,姑姑过两天接你们过去江府玩儿?好不好?”   安子画拉着安锦绣的衣袖,支支吾吾的想了一会儿,才道,“那,那好吧,十天之内啊,过了时间,”她看了一眼安子规,大声道,“否则,我和子规要生气的。”   “知道啦,”安锦绣又凑脸过去让两个孩子各自亲了一口,这才得了放行的准许。   安谨言也是无奈,嘱咐了安锦绣两句,将她送到马车前,最后陪着两个执拗的孩子眼瞧着马车驶过街角。   眼见是这样,可是马车里是个什么光景,他们看不见,也不知道。   车里是暗的,安锦绣才弯腰进去,就被一双手拉进了怀里,她吓了一跳,却来不及惊呼,嘴就被一只手给捂住了。然后,更加出乎她意料的是,下一刻,堵住她嘴唇的东西,变成了一张微凉的,另一个人的嘴唇。   那动作急切,虽然少了初次的生涩,可这依旧算不上一次好的体验。   “唔,”安锦绣拧着眉头,尽量放松自己,忍着疼痛,试着不去反抗景阳的动作,因为每一下她反抗,都只会让景阳的动作更具有侵略意味,也让自己更无处可躲。   她早该知道这马车里有不对劲的地方,否则何以要将丫头分到另外一辆马车里。   他的动作狂猛,使得安锦绣明明身处在平稳的马车里,却觉得自己像是那漂流在惊涛骇浪里的一叶扁舟,随着风浪的动作,只能飘飘摇摇的动作,无所依托。又是一个猛地翻身,安锦绣的背重重的磕在垫了软垫的椅背上,可纵然是那背面有多柔软,也挡不住那冲撞的力道带来的不适。   她放在景阳背后的手猛地揪紧了他后背的衣料,嘴唇也挣扎着错开他的,哆嗦着发麻的唇瓣制止了景阳的动作,“疼,别……”   景阳一手托着安锦绣的后腰,将她整个放进自己怀里,密密实实的抱好,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忽然的笑出了声音。   安锦绣没了初时刚进马车的迷糊,反应过来景阳莽撞的举动,以及现下她实在不怎么舒适的动作,心里不禁微微气恼,觉得景阳的笑声更加让她不喜,正想责问,景阳却主动开口了。   “就是这样才对,”他喟叹,修长的手指从安锦绣的发间滑过,轻柔的珍视的动作,“就是要这样抱在怀里才对。”   一时一刻都不放开,每时每刻都要抱着才好。   “又在发什么疯,”安锦绣微微挣扎起来,鼻息间全是景阳的气息,冰冷的,此刻却带了暖意。明明是冰凉的,却奇异的给她带来慰藉,甚至忍不住想要依偎过去。   她的手从自己怀里逃走,景阳以为那是抗拒,却不想安锦绣下一刻便环住了他的腰,第一次,主动的抱住了自己。 第一百六十章 点破 他和她的关系,似乎只有在这黑暗中才能缓和的剖析出真心来。   两人明明都走到了那不得不走,不得不去面对的地方,却依旧想要透过那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朦胧虚幻,一者探寻,一者掩藏。   她是勇敢的,甚至尖锐。可如果说这是她的防备,不去说是她的伪装。柔软极了的人,却因为害怕重蹈覆辙,而选择视而不见,小心的将自己的感受隐藏起来,甚至躲过自己的真心。   而景阳,他明白软弱的滋味,他一步步走到现在,已经习惯了强势的占有,必要的时候,不用在乎别人的意愿。他没有软弱的情绪,便也就不知道如何去柔软的对待一个人。安锦绣带给他的所有新鲜感受都需要他一点点重新学习,都需要他从以往的经验中摆脱出来。   她正抱着自己,以柔和的,顺从的姿势。而他,内心由这个动作激荡开澎湃汹涌的感情鼓噪着让心脏一阵紧缩。   可当这样的情感让他忍不住想要和她更加亲近时,也只不过是化为了在她发间轻柔的抚触。   这个时候,景阳才终于明白,有那么一种美好的事物,会让人每时每刻想要霸占,会让人感到心安。也许会想要不顾一切的拥有,可是无论如何,说到底,更重要的是他心底的愿望,其实是珍视。   “我带你回景阳府,”景阳开口,声音有些低哑。   安锦绣抬头,讶异的看到他嘴角陌生的笑意,忍不住问道,“去景阳府,做什么?”   两人谁也没点破,却又似乎有了某种默契,气息触碰间都亲密了起来。   “因为你不是江夫人,”景阳的指尖点在安锦绣的眉间,自己的眉头却微微蹙起,难得真实外露的情绪。   安锦绣愣了愣,继而笑起来,由笑声闷笑到了不可抑制的大笑,软在景阳的怀里几乎不能自制。   景阳皱着眉头,不明所以,“笑什么?”   “笑,”安锦绣好不容易止了笑意,将气息喘匀了,拉着景阳的衣袖笑道,“笑景阳候的记性不好,我嫁的是江北年,怎么算也都还是江夫人才是。”   这回,安锦绣倒不是真想惹景阳生气,说起来,她也只觉得好笑罢了。   假婚也是景阳说,如今竟像是和一个自己制造出来的假象吃味起来。   “你嫁的是我,”景阳抬起安锦绣的下巴,强势的望进她的眼睛里,“你嫁的是景阳。”   “哦,”安锦绣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依旧笑眯眯的,“那我成天应付的小妾是谁的?今天白天还有人给我支招怎么管好内院呢,爷,你说说,陈姨娘这包袱怎么就扔到我身上了。”   玲珑的事情,左右不会是景阳的意思,否则江北年也不会在给她的书信里夹带上为玲珑开脱的话。至于是谁,她清楚,景阳也清楚。   赵妈妈对自己的不喜欢,安锦绣看的出来。她虽对赵妈妈有敬,可也不是说她喜欢被三番两次的试探作弄。   如今到了这样的当口,不说睚眦必报,安锦绣也不过想给赵妈妈找点可有可无的不舒坦。   想来,赵妈妈总不是和小辈计较的,更不说,自己不过问了一句,景阳如何反应,那就不在她的意料之内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药酒 “你不必再去管那个,”窗外的光线忽明忽暗,他们路途中经过的人家,店面无数,明明灭灭。恍惚的将这段本不算长的时间慢慢拉开,每一秒都沉淀下来,让人忍不住沉溺。   安锦绣话里那点小聪明,景阳不是看不透,只是忽然有了点似乎顺着她的意思宠她一宠也无妨的感觉罢了。   任何一段感情的开始,也不过就是从一个人自作聪明而不自知,一个愿意为了一人装傻罢了。   马车停在景阳府门口时,安锦绣已经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由景阳抱起,从正门走进去。   此时已是戌时,街上几近无人,因此没什么好多顾忌的地方。   景阳府同江府差不多大小,却多了不少人气。来往的人虽然也不多,但是更明显像是一个居所,而不像是江府,除了两处院子,其他地方则更像是一个运转良好的组织。   安锦绣睁着眼睛,懒懒的窝在景阳怀里,视线所及是一路微微摇晃的风景,直到,一个熟悉的女声打破两人之间的宁静。   “我说,这是哪儿受伤了?”   一心闲闲的靠着圆拱门,江帆站在她身边一步远的地方,见到景阳,单膝跪下行礼。   “见过爷,”他顿了顿,似乎在为安锦绣找一个合适的称呼,末了终究还是只顿了下,没在说话。   一心的话显然意有所指,安锦绣有些窘迫,自己和景阳的关系,怎么说还是有些不清不楚的,如今这样的亲密姿态公然站在别人面前,她自然有些不自在。   她不过微微挣扎,景阳的手就扣得更加牢固,安锦绣扭不过他,只好抬起头来,对上一心的目光,强作着镇定,“唔……方才进门扭了下脚罢了。”   “原来如此,”一心点头,将目光转到景阳身上,眼中的笑意显然加深了些,“师兄如今,还真是体贴极了。”   她这话里有话,可无奈对面的两人,一个强作听不懂,一个根本就没打算理会她的挪揄。   景阳感觉到怀里人揪着他衣襟的手渐渐收紧,像是绷紧的弦,说不定什么时候撑不住了。   “送瓶药酒到我房里来。”景阳沉声道。   “药酒?”一心故作无知,“哪种药酒,师兄,你知道的,我那里各种药酒,可不是一种两种。”   景阳看她一眼,“跌打药酒。”   语毕,抱着怀里的人转身一步不停的走了。   他们继续走了半柱香的时间,不知转了几条游廊和几扇拱门,最后停在了一处有假山的院子里。   假山高耸,在月光斜照下投射出不少的阴影,有几分骇人的意味。   院子里黑洞洞的没有一点人声,连个照顾侍候的小厮丫头都没有。   “以后住在这院子里,你要是想,江府的那些丫头我都让人派过来就是。”景阳将她放在床上,如是道。   安锦绣连忙摇头,旁的丫头,说起来她是不在意的。可是那里面的喜丫头,她断然不想让她再牵扯多了。   知道的越多,对她只有害处罢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说话 喜丫头!? 经景阳这么一提醒,安锦绣才猛地想起来,她到了这景阳府,喜丫头一人留在江府,那可怎么办?何况,她何时和景阳说好要留在这景阳府了? “我要回去,”她坐起来,扶着床沿想要下床。 景阳按住她的肩头,“呆在这里。” “可是江府、” “江府的事情,自然有人帮你照料着,我说过你不用再管。”景阳执意将她禁锢。 安锦绣顺着他的力道坐在床上,呆滞了两息功夫,思绪畅通,再对上景阳的清明的眼睛,她忽然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傻极了。 方才她不过是想到,自己在避暑山庄的那段时候,其中正好有赶着收租的时候,那中间喜丫头不可能没有找到自己说起这事情。倘若暗卫能将自己模仿的喜丫头都认不出来,那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时时刻刻,都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也不是没有可能。 更何况,喜丫头的行踪本就不隐秘,景阳能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你,”安锦绣皱着眉头,慢慢的缩回了床角,眼睛看着景阳,心里有一时的紧张,却又慢慢舒展开来。景阳不说不管的事情,大多是默认了的。自己那几间铺子是婚前置办的,跟这桩假婚约本就没有一点关系,更何况江家的产业,哪里会管得着这点小事。 “我,如何?”景阳背对着烛光站着,通身染着一圈橘色的光晕,可这却没有柔和他周身的冷峻,“呆在这里,有什么不好?” “我,”安锦绣咬着唇,别过脸不去看他,怕什么,或者说在意什么?倘若要说出来,也不过就是六个字罢了,名不正,言不顺。 可这话不能由自己来说,先不说,说出这话带着的暗示意味。就说她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整理清楚的思绪,她也说不出这六个字来。 “师兄,”门外响起一心的声音,“我要进来了。” 房里一时没有声音,外面的人已经主动推开门走了进来。 一心端着几瓶药酒,走到床边,也不管站在旁边的景阳,伸手掀起安锦绣的裙角,吓得她往后一缩,头不注意就撞到了床柱上,痛得她倒抽了一股凉气。 景阳的眉头拧起,正要往前就被一心伸手拦住,“师兄,女子上药,你还是先出去的好。” 他本是不会在意这些规矩的人,可安锦绣缩在床角,向他投去可怜兮兮的眼神,景阳的心不知怎么就软了软,他不过片刻的犹豫,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我的脚没伤,” 一心手上的动作微微停顿,便听见床里面传来有些犹疑的声音,她扑哧的笑出来,抬首道,“我知道。” 她将手上的药酒放到一边,从托盘下抽出纸笔,一边写一边道,“你自己卷好裤腿,这是舒活关节的药,只有好处的。” 安锦绣微微叹了口气,顺从的将自己的鞋袜脱了,卷高裤腿,正想说话,却看到一心将一张纸放到她的眼前。 我有话和你说。 第一百六十三章 快乐 安锦绣抬头,看到门外那个映照在白色窗纸上的剪影,抬笔写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那纸片又呈现在她眼前。 人生在世,要顾忌的东西多了去了,倘若样样都要算好得失,那么也就无从计较得失了。你是个聪明姑娘,跟着本心走,不是什么难事。 一心飞快的写下这几个字递到安锦绣的面前,嘴里却说着不相干的话,顺手抓过安锦绣的脚踝,将药油抹在那上面,运了内力化开。 “这药油也许有点刺痛感,别动。” 哪里是一点点刺痛,安锦绣才看完那张纸片,便已经被脚踝上的疼痛给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她忍不住小小的呻吟了一声,手上的力道一松,纸片飘落下来,还没等落到地面,已经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道点燃,化成了不可见的粉末。 而门外的人,几乎在同一瞬间已经推开房门,猛地闯了进来。 一心被那股强劲的内里扫到一边时,嘴边还挂着笑意,没等她撞上房柱,屋外又闪进一个人影,将她稳稳的抱在了怀里后,依旧被内里的余韵逼的往后退了两步。 江帆抱着一心,微微低头,“属下告退。” 景阳背对着他们,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江帆抱着一心转身离去。 安锦绣被刚才景阳的动作吓了一跳,正想探身去看一心,却被景阳拦住,“别动。” 他执起她的脚踝,仔细的看了上头的红肿,出乎安锦绣意料的,他竟伸出手,轻缓的揉弄起来。景阳的手一向带着丝丝的凉意,放在她微红发热的关节上正好是一种疏解,将那股刺痛弄的只剩下一点儿可以忽略的疼痛了。 安锦绣忍不住轻轻眯起眼睛,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直到,另一只脚踝也得到了同等的对待。 当那股已经被熟悉了的刺痛向她袭去,安锦绣睁开眼睛,发现另一只原本没上药的脚踝,也被景阳握在手里,倒上药酒后已经红肿了起来。 “原本是好的,现在又疼了……”她小声抱怨,眼睛里也带了责备又委屈的意思。 景阳头也没抬,专注着手上的动作,“这药酒对你的身子好。” 安锦绣没说话,目光移到他的手上,注视着他专注的动作。 跟着本心走,这的确不是难事,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景阳手上的动作一顿抬首看她,“怎么了?还是疼?” 安锦绣无声的摇头,景阳注视了她一会儿,起身端着药酒走出去了。 屋后的净房里一阵水声,景阳一向喜好洁净,想来方才双手沾了药酒,现下是去清洗了。 安锦绣窝在床里闭着眼睛,前世今生恍惚的就在眼前不断闪过,跟随本心…… 身边躺下另一个人,烛火被吹熄。 她睁开眼睛,景阳已经睡下,似乎对她一个人坐在边角没有异议。 自己不了解景阳啊,一点也不,他的故事,他的历史,可是这不仅不让自己退却,却更加激起了她的好奇与探索的欲望。 “景阳,”她轻声唤了他的名字。 “嗯?” “抱。” 安锦绣伸出手,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她明白过来,跟着自己的本心,的确是一件快乐事。 第一百六十四章 庵堂 庵堂里来往的人多,来来回回的走动,没有人不对这个忽然出现的女账房对看两眼的。光凭着那双外露的眼睛,就让人不免往那面纱下的脸庞涌起更多的幻想。双瞳剪水,那往下的样貌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庵堂里多得是没成家的小伙青年,心里的花花念头多了去,可奈何人家一进门就到了原来账房的屋里,把门关的紧紧地,一点要出来的意思都没有。   那门口还单单站了两个把关的,但凡是往门边靠近点的,都要被揪住问两句,他们身上杀气重,两三个人被问过后,也就没有人敢往那里凑了。   几天过去,这场景也就不新鲜了。   段桢背着药箱带着一位小厮到庵堂取药时,正好是晌午过了一会儿,庵堂里的人吃饭晚,有站着有蹲着的,就是没一个规规矩矩坐在饭桌边吃饭的。   一见段桢进来,有管事的也立刻放下了碗筷,小步的迎了上去。   段桢医术出群,待人又亲善,在这庵堂里一向是很受人敬重的。   “段大夫,今天来得早啊。”   江府名下的医馆回春堂一向是从庵堂这边拿药。有专门采药晒药的,三顿管饭管住,每月还能得几个铜板,这对于原本在街上流浪的小乞儿来说,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了。毕竟没有人喜欢飘摇的生活,能安定下还是安定下来的好。   采药也只是城西庵堂管的一小块,江府名下的各种产业,庵堂里几乎都有所涉及。安锦绣在账房里坐了一个上午,才总算整理出了点头绪。好在上一任账房是个尽职尽责的,将每种每样都整理的清楚,让她接手起来也熟悉的更快了。   庵堂里的饭菜不比江府的,虽然是开了小灶的,可那味道也只是勉强能入口罢了。安锦绣本来的饭量就小,挑了几口饭菜吃了,还剩下大半。收拾碗筷的人端着餐盘出去,嘴上没说什么,面上的神色却不好看。   等关上门转身,嘴里已经忍不住低嘀咕起来。   “真是浪费,这多好的饭菜啊。”他吸了吸鼻子,看着盘子里的大块肉菜。庵堂里虽然不亏待大家,可也不是人人每天都能吃上肉的,更别说他们这样地位本就不高的。   薄薄的门板没能挡住什么声音,这话落进安锦绣的耳朵里也不奇怪,安锦绣停下手里的笔,为的却不是听这抱怨。   她聚精会神的抬起耳朵,甚至慢慢的走到了门边。   门外一个清亮的男声,说话时尾音略往上挑,混了股柔软的味道,“好在及时找到了这位药材,曾夫人昨天才来问过,要是再迟些这药也没用了。”   曾夫人,这话逃不过就是说的李玉珍了。   安锦绣心里对她也稍有挂念,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推门出去问个后续。   “请问段大夫,曾公子的病,可有转机?”   段桢被这突入其来的女声弄的微微一愣神,可虽然疑惑,嘴上还是答道,“曾公子的病已经稳住,得了这味药就能大好,”他看了眼安锦绣梳着的发髻,“夫人不必多担心。” 第一百六十五章 溺毙 庵堂里的人物,自然是南来北往各式各样的都有,是以对于这个忽然出现的面生的已婚妇人,段桢也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好奇。   安锦绣站在台阶上,微微露出点笑意,藏在纱巾下看不清楚,只是眼角弯起,泄露出不少温和的味道。   “劳烦段大夫了,因我和曾夫人有些旧识,故将这事情挂念在了心上。”   她淡淡的出声解释道,段桢连忙拱手,“医者父母心,这本是我该做的。”   他们正说话,门口又传来一阵人声,院子里的人齐齐转头看去。   一个英姿勃发的身影手里的还握着黑亮的马鞭,面庞却又是院子里谁都没见过的了。他的目光直接落到安锦绣的身上,然后在院子里环视了一圈,没说话,直接往账房门口走去。   管事是个眼尖的,看见他腰间别着的牌子,知道是上头不能惹的人物,因此喏喏的往后退了一步,连来人的身份也没敢问。   再看那方才还端然站在账房门口的娇客,竟是被直接握着手臂给推进了房里。   房门猛地又重新合上了。   “管事,这,”段桢皱着眉头,虽然知道来人的身份不简单,可是这么对一个弱女子,他还是看不过去。   见段桢要上前去,管事连忙拉住他,“段大夫,还是别过去趟浑水了啊,听我一句。”   再说房里的这两个。   景阳的那一甩手用了两分力道,虽不伤着人,但还是足够安锦绣稍稍的疼两下了。   “你做什么?”安锦绣皱着眉头揉自己的手臂,往后坐回椅子上,对了又换了一张脸的景阳没什么好气,“发什么疯?”   景阳将手上的马鞭扔到一边,伸手将她脸上的面纱摘下,就这个动作还算得上轻柔。可才等安锦绣稍稍放下对他的防备,下一刻,她又被景阳紧紧的抱紧了怀里,力道大的让她以为自己的骨头会碎在景阳手下。   那股无名窜起的火苗,让景阳有些不知所措。   他其实不过是路过,想到安锦绣在这里便停下看看。他内里深厚,远远的便听见她说话的声音,再有就是一个男声。等他快步走到院子里,就瞧见她带着笑意和一个男人说话的样子。那一刻忽然涌起的嗜血感受,让他几乎恨不得先去把院子里的人都撕碎了,可他还是先看到了安锦绣看到自己这边的眼光,不解的,带着点疑惑。   “在这里,还习惯吗。”景阳问道,声音生硬。   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依旧习惯性的紧紧扣住。安锦绣无奈,将手放在他胸前,尽量柔顺下来,经验使然,往往这个样子,景阳便能早点从这魔魔障障的样子里出来。   三五不时便要来上一回的,时日久了,也就习惯了。   “还好,”她指了指桌边单独放着的两本账本,“今天已经看完两本了,比昨天又快了点。”   原计划只是进来看两眼,可却在抱住安锦绣之后被全盘推翻。这问句本就是随便问的,景阳也没认真的想和她继续这个话题,转头又问道,“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这几天安锦绣一直在景阳府住着,两人渐渐也磨合出了相处的习惯,景阳一天比一天更加溺毙在这样的温暖里。   有人可以去期待,有人可以去等待,有人可以陪伴的温暖里。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关系 “今天要回江府,”安锦绣微微挣脱出来,看着景阳渐渐又有些不悦的眸子,她将手放在他的脸庞上,认真的解释,“明天子画和子规要过来,我和他们说好了的。”   “何况,”她补充道,“喜丫头那里,我也好久没有去看过了。”   安锦绣的手上微微用了点力道试探,发现景阳果然没有松手的意思,她只好继续就这这个姿势说话,“再说,和大哥二哥爹娘通信,他们也都是往江府捎过去,实在太不方便。”   “这不过都是手下人的事情,”景阳不买她的帐,直接将她的话戳破。   安锦绣顿住,看着他的脸色,想了想还是道,“就是这么回事情。”   要她将心里想讲的话直说出来,那在景阳看来也不过是个可以不成立的理由,毕竟他是随意惯了的,哪里是将这些世俗规矩放在眼里的人呢。   何况,安锦绣自己都觉得现在再来说什么名声一类的话,早都迟了,且不说这些天两人睡在一张床上,便是从前在江府,两人一人睡床,一人睡榻,那说出来都是撇不清楚的关系。   可是又退一万步讲,从前在江府,她是名正言顺的江夫人,旁的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如今,自己在景阳府算是什么身份。   说到底,安锦绣到底不是真的能全然洒脱起来的人,思前想后难免多了顾虑。   好在景阳也已经熟悉了她这思前想后的路数,耐着性子也不逼她,开口随意的将话头拐到别的事情上面去了。   可来回不过三两句,安锦绣又提起安家那两个小的,考虑的周到极了。连第二天给他们准备什么点心,又要留在江府住几天,住在哪里,都一一细说了。   从刚才进来,见到她和那个大夫说话,景阳心里就又些不高兴的地方,此时两人说话三句两句的又还是离不开别人,他就更是气闷。   安锦绣低着头,没看见他神色的变化,他没应声,她也便只管着自己说下去,“两个孩子过来住,须仔细着些才是,也要找些有趣的事情来做,不然就闷了。”   见她抬头来看自己,景阳稍稍缓和了脸色,将脸上的晦暗不明掩藏下去,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安锦绣又道,“这里的账本我这两天整理的差不多了,明天不能过来,今晚就得先提前带回去。”   她的话里,不是公事就是家人,这不仅仅让景阳吃味,却剥离出一个让他更加不安的事实来。安锦绣也许已经不由自主的身处在和他暧昧不明的关系里,可她偶尔的退却,就是她还没有想明白的力证。或者说,还缺那么最后一根稻草,让她身心全然的往自己靠过来,再也不能去想其他的东西。   景阳不免就有些后悔了,城西庵堂的事物,从一开始就不该交到她的手里。自己愿意宠着她,疼着她,给她自己控制范围内的更广博的天地。他给了自己愿意给的,安锦绣也愿意要的。可是心底那个角落却依旧嘶吼着,还不够,一点也不够。   景阳的眼神暗了暗,也许到了最后那一步,两人有了真正亲密不可分割的关系,自己才能完全放心下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磨合 景阳府的下人丫头不像是在江府那样有那许多的弯弯绕绕,虽被严格教导了谨言慎行,也需要严格遵守着,可到底多了几丝人气。   景阳住的院子建在侯府中间,去哪儿都是一样的远近,平常却少有丫鬟婆子能被准许踏足。有的也不过是两天例行一次的清洁打扫罢了。   时日久了,众人也就都习以为常,半分也不敢踏足禁地。就连这侯府的主人景阳候竟都是一次正脸没见过的,在这府里比景阳候的居所更加神秘的,恐怕就是景阳候本人了。   可这神秘在几天前却被破了。先是有手脚利落的丫头被调到主院里服侍,原以为是服侍侯爷,等她倒班出来,才知道主院里不知什么时候竟藏了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   景阳候早年病重,如今虽然病症像是好了,年纪也二十有五,可一直没有娶亲,夫人的正位到如今都是空着的。这忽然出现的美人,却没人说得出她的身份。   金屋藏娇?说起来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侯爷的身份地位都摆在这儿呢。他做出点什么来,都算不上出格,何况只是养了个美人儿。有权有势的,谁不玩这个把戏呢。   那小丫头在府里将自己的见闻卖弄了一番,隔日就被不知弄去了哪里。管事将福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叫到了一块,话里话外都充满了告诫的意思。只绝口不提,那昨天还欢声笑语谈及主院事情的小丫头去了哪里。就连昨天夜里一起入睡的同一个通铺的丫鬟,醒来时也不过只看到了一个早已凉透的被窝。   从此以后,主院不仅神秘,更多了几分讳莫如深的意味。   依旧有丫头被调到主院去服侍,可却少见她们外出走动了,难得看到也只匆匆过去。主院依旧是被隔绝起来的小空间,可以自由进出的牢笼。   从马车里出来,景阳一路没有避讳的握着安锦绣的手,从正门口一路经过回环曲折的路途。他没有避讳,身边偶尔过往的丫头婆子小厮们却更要顾忌,远远听见人声,没有一个抬头的,个个都把脑袋压得低低的,身子都打颤。   久而久之就有了景阳候性情暴戾的传闻,在街头巷尾虽然传的不开,但却总是有了的。其中不乏反对的声音,大多人总是惦念着景阳候带给他们的好处,于是抱怨归抱怨,这名声对于景阳来说,终究还是不痛不痒居多的。   两人和往常一样一起用了晚膳,安锦绣由小丫头服侍着洗完澡绞干头发,从水汽朦胧的净房里出来时,景阳也和往常一样,已经先行净身洗漱完坐在榻上看书了。   也如同往常一样,小丫头没了自己的事情,往后退着出了门。   房门关合的时候带出一声响,有些沉闷。   安锦绣看了一眼景阳,自己往床边走去。说起来,与景阳同床而眠,她到底还没有完全习惯。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样的经历都少得可怜,如今还需要多多磨合吧。   而景阳放下书走到床边,目光落在她起伏的身线上,意味不明。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完整 纵使这晚上所有的事情都和往常无异,可是景阳躺下来的那一刻,烛火随之熄灭,床帐如流水般滑落将床里的风光遮掩的严严实实的时候,安锦绣还是直觉的感到了不对的地方。   她说不上来,也没等她想清楚,景阳的亲吻就密密实实的落在了她的脸颊和颈侧。   安锦绣并不抗拒这样的亲密,可是再往下走 ,她便警觉起来,嘴唇被景阳含.在嘴里吐不出半句抗议的字眼,就连软弱的推拒都成了欲拒还迎的姿态。   外面值夜的小丫头站了没一会儿,就听见门里面隐约传出声响,她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脸颊猛地涨红了,连忙站直了身子,再不敢去听。   可奈何这样,那屋里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的响了一晚上,等到天快亮,换班的丫头来了,小丫头才飞也似的转身跑走了。   换班的丫头在门外等着,往常到了辰时,里面怎么都有点响动,如今将近巳时,竟还没有一点动静。   小丫头心里七上八下,有些不安起来。可是也不敢敲开房门询问,只胆战心惊的等在外面,盼望着里面能出点声响。   好在,巳时过一刻,里面终于传出了传唤的声音。   厚重的床帐依旧一层层的拖坠着,几近垂到了地面。小丫头不敢抬头,只匆匆忙忙的准备了净脸漱口的水,滴了几滴青柠汁液,淡淡的透出点清香。   床帐里依旧先是安静的,然后传出男声,“出去。”   话语里透出凉意,小丫头没敢回头,连忙退了出去。   安锦绣躺在景阳的怀里,眼睑微微颤动,手指揪住床单的一角差点扣出个洞来,却是不肯睁开眼睛来。   景阳的手指从她的肩头划过,停经许多暧昧不清的印记,他低声笑起来,“醒了就睁开眼睛。”   安锦绣心里的羞恼渐渐汇聚成恼怒,她伸手猛地将景阳的手扫到一边,自顾自的将薄被卷到身上,缩到了床角,只露出几缕黑发与一双乌黑的眼睛。   昨天夜里的事情,要从记忆里算起,本不是第一次,可是景阳的索求却是第一次那样激烈,动作间还带着生涩与探索。起初自然是不适的,后来便渐渐有了些畅快的意思,抱着股新鲜劲儿,两人自然是荒唐了一夜。   倘若说走到了如今这一步,突飞猛进不在安锦绣的预料之内,她此刻心里更多的情绪却并不带负面的色彩,昨天晚上,就算是站在她这边说,那也不过是半推半就罢了。   而对于景阳来说,男女之事也算是新鲜。安锦绣带给他的感觉更是新鲜,她用羞涩的姿态将他包容,一点点为他开放,最后全然被他拥有。就像是他心底长久以来的空洞和冷漠忽然被暖意给包容住,便再也忍不住将温暖全部占有收归,牢牢的锁住。   景阳只穿着单衣,衣襟大敞,他却毫不在意,长臂一展将安锦绣抱回怀里,低头在她的唇瓣上浅浅的吻了一口。   “你是我的。”   明确的,完整的是他的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疯话 都是什么疯话!   经历了昨夜,安锦绣已经完全明白从今往后两人怎么算都算不清楚,可她心里竟多了几分畅快的意味。像是抛却了先前一步步的算计与小心翼翼,终于能不瞻前顾后大步的往前走了一般。   就算有那隐约冒头出来的不安情绪,也都转眼被压制的不见了踪影。   在和景阳的相处里,明显的也有了更多不一样的地方。   当景阳的那句,不免带了些许孩子气的“你是我的”出口,安锦绣也没能在绷住脸,扑哧的笑了出来。   “我是我的。”她撑着手想坐直,却撑不住身上的酸软与不适,又软回了他的怀里。随之出口的这句话,便也没了原本想传达的傲气,反倒多了点软糯的撒娇意味。   “是我的,”景阳微微闭着眼睛,从她的眼睛亲吻下去,一寸一寸的吻到安锦绣的唇角。   他的眼角眉梢都像是浸润在春风里,带了前所未有的柔和,每一个亲吻都让安锦绣的心怦怦的跳起来。   直到他的怀抱越收越紧,安锦绣才起了挣扎的意思,“要去江府,子画他们今天要过来的。”   景阳的动作停了下来,手里捏着她的一只手腕,丝毫没有掩饰神色里不满,嘴上却道,“我陪你过去。”   那神情和语气虽然带着一贯的冷意,可偏偏又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似乎因为安锦绣要过去,他这个其实万分不想过去的,也不得不陪着她了。   安锦绣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哦了一声,话锋一转,“要是外面有事情,我一个人去也无碍,你和孩子,想来也亲近不起来。”   景阳哪里听不出她话语里促狭的戏弄意味,也不回话,只卷着薄被将她抱起来,一路走去了净房。   折腾来折腾去,竟是亲手帮安锦绣洗了个通透。   当然这中间乱七八糟嫩豆腐来回吃了多少也就说不清楚了,总之当安府来的两个小家伙被送到了浦泽院的时候,安锦绣已经和喜丫头说了一小会儿的话,不过也真只有一小会儿罢了。   “姑姑!”安子画牵着安子规的手一路小跑的奔进来,两个小娃娃的脸上都带着笑意,浅浅的梨涡可人极了。   安锦绣窝在垫了软垫的圈椅上,等着两个小家伙扑进自己的怀里。   安子画和安子规一向是没什么拘束的,可等到离安锦绣近了,却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另一道不熟悉的目光。   抬头看去,却是那个没见过两面的姑父。   安子画平时伶俐的很,却又是有点认生的,止住了脚步,像模像样的福身说了声万福,忙不迭的依偎到安锦绣身边了。安子规年纪虽小,却已经明白了几分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挺直着小身板规矩的同景阳行了礼,这才走到了安锦绣身边。   安锦绣抱着两个孩子,一个站在她身边,一个干脆坐到了自己身上,这个亲亲,那个抱抱的。   景阳对这次见面本就心存了不喜的地方,现下不仅自己不能抱不能亲的,还得看着安锦绣被人抱着被人亲着,虽只是两个她喜爱的孩子,他的目光也止不住一点点冷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章 孩童 “姑姑,”安子画搂着安锦绣的脖颈眼角小心的撇着景阳,小声的在她耳边低语,“姑父不用出门做事的吗?我爹爹每天都出门的。”   她说的偷偷摸摸,生怕景阳听见,却不想话音还没落,景阳的目光就扫到了自己身上。小孩最能分辨喜恶,面对他明显不喜的目光,小姑娘又是往后一缩,继续小声告状,“姑父瞪我!”   安锦绣捏捏安子画的小鼻子,“鬼精鬼精的,”   安子画有安锦绣这个依仗,自然也不是真怕,偷偷从旁边冲景阳做鬼脸吐舌头。   景阳半垂着眼睛,靠着廊柱斜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喜丫头却是忙前忙后脚不沾地,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淡去过。   老爷难得过来,今天竟是不准备离开的样子,光看着那眼神,全都是放在自家夫人身上的,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虽说姨娘在富人前头怀了身子,可这说起来也不过都是如此,反而现在看来,老爷和夫人更加亲近了呢。   景阳站在安锦绣的身后,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圈椅的椅背不高,他这个动作使得安锦绣整个往后倒过去,头靠被迫在了他的腰腹处。   安子画还靠在安锦绣的身上呢,不免随着她这个动作整个摇了下,吓得哎呦的惊呼了一声。   安子规被猛地一癫差点从安锦绣的身上掉下去,感觉的依偎到她的胸口,紧紧的揪住她的衣襟。   两个孩子的动作姿势亲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从景阳的视角,安锦绣微微敞开的衣襟还留有昨天晚上的痕迹,他现下碰不到的地方,却被两个孩子肆无忌惮的碰着。   安锦绣抬头嗔怪的看了景阳一眼,干脆也不反抗,只靠着和两个孩子说话。   “今天中午呀,准备的都是你们两个爱吃的菜,”   “子画要吃鱼的哦,还有肘子!”   “子规喜欢吃豆腐,”安子规笑眯眯的窝在安锦绣怀里,奶声奶气的道,“嫩豆腐。”   “厨房准保都备好了,”喜丫头笑着将两个孩子从安锦绣怀里接下来,“跟着我去外头转一圈?等会儿回来就和夫人一起用午膳。”   孩子自然是贪图新鲜的,没什么犹豫就都答应了。   等带着两个孩子除了院门,喜丫头才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好歹是骗出来了,老爷夫人难得相处,当然不能让两个娃娃搅了局。   安子画和安子规自是不知道喜丫头心里所想,一派天真的四处张望,嘴里还和她说着安府里的趣事,三两句不离安子矩的。   而院子里的两人,遣离了小丫头们,没了周围人的约束,也认真的说起话来。   景阳在安锦绣身边坐下,两人离得近,他脸上虽带着江北年的面皮,可举手投足间却没了江北年那样的拘束,带着点慵懒的意味,眸子也更亮些,懒懒的问道,“那,中午给我准备了什么吃食?”   安锦绣笑着往后退了退,“你离我远些,这张脸看着好不习惯,像是同另一个人在一起似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姑父 景阳挑了挑眉,竟然就在院子里毫不犹豫的将脸上薄薄的面皮撕去,露出了里面原本的面貌。   虽是日日见,夜夜见,这不能否认依旧是可以让安锦绣看的入神的面庞。至于景阳在这里露出真面目的事情,她却是不着急,景阳那样的人,行事间找不出一丝漏洞,就算出了事情,也自是有他挡在前头,哪里用得着自己做什么。   况且,他想做的事情,安锦绣觉得,也不是自己能阻挡或者干涉的了的。   “果然还是这样好看些,”她笑着伸出手抚在他的脸上,“一向只听闻北平府的世子貌如天人,却不知道景阳候怕只也半分不差呢。”   景阳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眉头轻挑,缓缓道,“你的见闻,倒是不少?”   “哪里,”安锦绣依旧笑眯眯的,“倘若哪次真见了,倒要好好看看,如今北边是北平府的世子管着吧?年不过二十……”   她的话还没说话,便被景阳捏住了下巴,不大的力道,也只微微有点酸痛罢了,景阳眯起眼睛,“不许想着他。”   他伏身过去在她的唇瓣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往后记住了。”   嘴唇上传来钝痛的感觉,安锦绣皱着眉头忍不住伸出舌尖在被咬的地方舔了舔,却惹得景阳眸色更深,倾身就要吻下去。   安锦绣却因为忽然在他们身后出现的人影,手忙脚冷的想要推开景阳。而景阳显然比安锦绣更早知晓那人的到来,却还是没顾着安锦绣的挣扎,拉过来重重的啄吻了一口。   “爷,人到了。”   来人低着头,低声嘶哑的近乎失真。   安锦绣抬头望过去,还没看清楚是什么样的人,便被景阳把头转了回来。   “等我一会儿。”他站起来,安锦绣在看他背后,哪里已经空空如也。   她也只是好奇罢了,落在景阳眼里却又是一个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走的人,眼里不免多了两分阴郁。   却听她问道,“那你中午回来吃的吧?”   安锦绣抬眼望着景阳,眼里有几分期待的神色。   那才不受控制聚齐在一起的烦闷,被她这简单的一问又弄的烟消云散,他的心情轻松起来,肯定的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安锦绣一人在院子里,往眼睛上盖了一块手绢,坐在阳光的交界处靠在软垫上眯起眼睛假寐。   连什么时候两个孩子回来了都不知道。   “姑姑呀,”安子画跳到安锦绣身边,脸蛋红扑扑的像是跑跳了一阵。   她转头四处看了看,没看见景阳,于是问道,“姑父呢?”   “唔,姑父有事,等会儿便回来,”安锦绣摸摸她的脑袋,“外头好玩吗?”   “外头啊,”小姑娘似乎有些漫不经心,“还不错,”说了两句又拐到别的地方去了,“姑姑呀,”她贴在安锦绣身边,圆圆的眼睛闪着认真的神色,“我觉得姑父冷冰冰的,可是人很好哦,对你很好的样子……”   小姑娘说话慢悠悠的,安锦绣却听不太懂了,“哦?哪里好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重新 “你看,爹爹开了酒楼,他就老是出门,很少在家里陪着我们的,可是姑父在家里陪着你呢,”小孩的世界单纯简单,好就是好,坏就是坏,界限简单明晰,没什么旁的标准。   安锦绣牵起她的手往房里走,脸上带着笑容,没有说话。   与孩子不同,大人的世界要判断的事情,往往牵扯出说不清的复杂与矛盾。   与江府一墙之隔的景阳府里,七弄八拐的书房里,有人低声的说着话。   “临岱县,你上任也有两月了吧?”   安谨行微微垂着头站着,正位坐着的人这么问道,他立刻回答,“正好两个月零八天。”   景阳的指尖在镇纸上点了点,思忖不过片刻的功夫,便道,“后天起到通江城到任,临岱县另外再安排人过去。”   与公与私,这个决定其实都和安锦绣没有半分关系。安谨行在临岱县不长的任期内的作为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倘若他真的答应了调任,也算是名至实归,倘若没有应下,那只能更说明他心性的稳重,往后就有更大的用处。   安谨行拱了拱手,沉声道,“侯爷高抬,简之上任不过两月,尚有许多不足,通江城里,简之还需多加历练,方可成事。”   他没有抬头,景阳也没有说话,室内有一阵子的沉默,直到景阳再次说话,“好了,既然如此,那这事情便往后再说,你先下去吧。”   安谨行拱手行了礼,往后退了下去。   照例由方才带他进来的人带着出去,路途间遇见一个路过的小丫头,那丫头瞧见了自己却惊呼了一声,然后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慌张的跑开了。   安谨行脸上的神色不变,心里却飞快的思索起来。不对劲,从一开始就不对劲,景阳候第一次见他,他也该是第一次见景阳候,分明是陌生的两个人却平白有种熟悉感。   月牙色的衣袍,随着主人的动作张扬开。这个场景也不是第一次见,安谨行猛地闭了闭眼睛,忽然记起了第一次见到这个场景是什么时候。   那三日行船,他与江北年初见时,迎着水上的风浪,也是那般飘扬的月牙色。   从一开始,初次和江北年交谈,他是圆滑的,世故的,却明明又有两种感觉,一种就像是方才说话时,那惯于身处高位人的应酬,另一种才是一个商人真正会有的。   而那小丫头的神色,她分明是见过自己的样子。   倘若说起任何一种可能,她会以为见过自己,那么只有不远处一墙之隔的江府里,那个与自己长得有六分相似的妹妹。   也许……   他想起这中间的可能性,心一点点不安起来。景阳候不是单单表面这般简单的人物,他的企图心,他的强权,每一点都是可以致命的。   任何婚姻都不能与政治或者利益搅合在一起,更何况,那是锦绣,是从小被家里捧在手心里的锦绣,没人舍得她受一点委屈。假若她真在这场错综的关系里,那么很多事情,安谨行觉得自己都不得不去重新考量过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起 景阳还没走到院门口,便看见一张圆圆的小脸正探着脑袋看出来。见到他眼睛明显一亮,然后将头缩回去,不见了。   他走进院子里,有声音从饭厅里传出来,瓮声瓮气带着笑意,“姑姑,姑父回来啦,我们开饭吧?”   再往里走,就是饭厅里现在的情景。   安锦绣正背对着他坐着,两个孩子一个已经端正的坐好,一个由丫头扶着还在往椅子上爬。桌上放着五菜一汤,荤素皆有,都用精致的小碟装着,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丫鬟们见了他进来,纷纷行礼,安锦绣转头看过去,笑道,“赶得正巧,还差一道菜就齐了,我们一块再等会儿。”   “嗯。”他应了一声,向安锦绣走去。   秋兰走上来想为景阳拉开上位的座椅,被他摆手给止住,他不喜旁人触碰,这毛病一直没好,如今除了安锦绣,怕是碰了什么都不成。   安子画在这儿呆了小半个上午,想着自己还要在这里待两天的功夫,再看景阳的脸庞,不管那上面带着多少冷意,她都将那胆怯抛到一边,双手撑在桌上,鬼精灵的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巴结的拖长声音喊了一声,“姑父呀……”   景阳抬头看过去,小丫头眼睛里带着期待,不知打什么鬼主意呢。他与孩子打交道的经验不多,此时反倒是下意识多看了安锦绣一眼,这才应道,“怎么?”   “用了午膳,子画和子规可以和姑姑出去玩吗?子画想去街上逛一圈……”景阳的脸色未变,可在安子画这边就是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她慢慢的撅起嘴吧,像是考虑了一会儿,勉勉强强的继续说道,“那,姑父也可以跟着来吧。”   景阳拿起筷子在桌上环视一圈,抬手夹了一小块嫩豆腐放进安锦绣面前的小碗里,那嫩豆腐抖抖颤颤的,却竟是半分未碎,妥妥的放进了她的碗里。只是手上虽然进行着细致温柔的动作,嘴上的话却是毫不留情,“不可以。”   安子画的小脸马上就拉下来,她转到安锦绣那边,“姑姑,我不听姑父说,我听姑姑你说的。”   安子规由喜丫头喂着饭,却也转头注意着桌面上的动静。   景阳的目光也随之落到安锦绣的身上,她只好放下筷子,有些歉然,“子画,今天中午不能出去那,前头不是说好了,中午午睡,今天休息好了,明天再带着你们出去的?”   安子画的眉头皱在一起,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有些懊恼又有些丧气,只也没再反驳。   “那,”安锦绣夹了一小块鱼肉放进他面前的小碟子里,“这鱼肉今天合口味极了,要是子画不喜欢,那我们全都吃啦?”她说着又分别给安子规和景阳夹了一块。   小姑娘连忙捡起筷子,夹着鱼肉吃了一大口米饭,才不过两口的功夫,眼睛又笑的眯了起来,“那中午我要同姑姑一起睡,”   “一起睡?”安子规连忙抬起头,“子规也要一起!” 第一百七十四章 城郊 就是景阳不在都得被人拦下来,别说他在,怎么能由这两个孩子围在安锦绣的身边肆意的占据着在他看来理应全部属于自己的她的视线和注意力。   两个孩子到了还是被单独抱去了早早给他们准备好的房里睡了。   而安锦绣和景阳则睡在江府他们原本的主卧里。   “我觉得,”安锦绣伏在景阳的胸口,睡意有些席卷过来,她的声音也不甚清明,带着浓重的迷糊,“喜丫头,她是知道的……那个人,不是我,她看得出来的。”   那一两个眼神的直觉,怎么可能从来没有过怀疑呢。从小就跟在身边的人,每时每刻的相处着。不过,也仅止于怀疑吧,也许在她看来,也只是最近姑娘的举止有些与寻常不一样。可是安锦绣还是害怕,这不仅是她的关系,这中间牵扯出去,复杂起来,是关于整个安家的人。   “以后我们都在这里,好不好?”她忍着最后一点睡意,往景阳的肩窝里蹭过去,终于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全然将自己扔进了睡眠里。   家人在她的心里有多重要,景阳时知道的。从他们关系一开始的那一场交易,便是用这个作为要挟。可是事到如今,他还是将她的家人卷了进来。如果她知道了呢,她会怎么反应?这决定是他做出的,可现下他竟有一丝的退却与害怕。   景阳选择了一个极端的方式,又用了一次试探,结果只有两种,安锦绣接受,或者她防抗、激烈的爆发出来。   可无论是哪一种结果,他都不会将她放离。她是自己的,她若是反抗,他可以将她撕碎了生吞下去,只要她还是自己的,完完全全只是他景阳的。   对于安锦绣来说,这不过是同往常没什么差别的中午的一段小憩,可对于景阳来说,这短短的一个半时辰里,他已经将往后也许发生的各种结果在心里演示了好多遍。她想离开,或者她想留下。   最后安锦绣是被那过紧的怀抱的束缚桎梏下,憋醒的。   她紧锁着眉头从不安稳的睡眠中离开,睁眼就看见景阳眼里露着凶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像是草原上锁定了猎物的捕食者,猎物稍有挣扎便会扑上去被咬断喉管。   “你,做什么呢?松开点呀?”安锦绣说话还带着迷迷糊糊的不清醒,下意识的挣扎要得到点氧气。   这样极端的情绪在见了她之后,却马上平息下来   景阳握紧了她柔软的腰肢,低头埋首进她的肩窝里,原本汹汹的气势又忽然的弱了下来,不知宣泄了什么样的情绪。   安锦绣原本推拒的动作因为他这一举动,停了下来,有些不明所以,她低声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了呀?”   景阳翻身坐起来,指尖在她脸颊上划了划,轻柔的带出丝丝的痒意,开口说话时已经将方才的情绪全部掩藏好,“明天,带他们去城郊如何?那里还是有些好景致的。”   安锦绣没想到景阳会主动开口提这个,果然高兴起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很好 “那么,我要好好想想明天带着他们怎么玩儿呢,”安锦绣由景阳扶着坐起来,心里涌出些甜蜜来,柔顺的由着景阳为她穿好外衣。   这似乎又是他的一个新癖好,每一样事情都亲力亲为到了极点。从衣物到鞋子,每一样都仔细的为安锦绣穿好,最后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声音里带了愉悦和纵容,“都随你。”   安锦绣想的本都不多,如今更是只觉得他的好可以将其他坏处都掩盖去,忽略不计了。   两人相携前后走出房门,却见院子里站着一个挺直的身影,不知已经等了多久。   “赵妈妈?”安锦绣先出声,歪着脑袋有些疑惑。   景阳站在她身前,声音清冷,“何事?”   赵妈妈依旧和以前每一次一样,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没什么旁的要紧事,有几件女儿家的事情同夫人说一说,爷,你……”      景阳的目光同赵妈妈对视着,不过两息间的功夫,他开了口,“说。”   竟没有要走的意思。   赵妈妈似乎有一瞬间的仲怔,随即又恢复如初,带着那妥帖的笑意直接将话给说开,“这话还是避开爷说的好,女儿家的事情,自然是不太方便的。”   “既然如此,想来也不是什么要事,不说也无妨。”景阳牵起安锦绣的手,不再看她,两人往外走去。   赵妈妈站在他们身后,身形未移,下巴微微扬起些,眼中的光芒却奇异的更加柔和了起来。爷这样,无外乎是认定了吧?也好,总也要有个安定的。      与景阳不同,安锦绣的心里却不免有些惴惴的。赵妈妈与景阳的关系匪浅这点她很清楚,可是她不清楚的是在主仆的表面下,他们究竟有没有什么利益牵绊。景阳可以无所顾忌,可是她却不能完全做到这样。   “姑姑,”再往外走的小院子里,两个孩子已经醒来,正由丫头们陪着吃小馄饨,算作晚饭前的小点心,尝个味道却不占地方的。   此刻两个孩子见安锦绣走来,脸上都闪着欣喜的光芒,安子画撇下吃了一半的小碗,跑过去拉住安锦绣另一只手,同时好奇的看着景阳,又看向他们两人牵着的那只手,不免有些疑惑,“姑姑,你们做什么拉着手呢?爹和娘在我们面前都不拉手的。”   安锦绣弯下腰在小姑娘额前整齐的刘海上挑了挑,“那是你没看见呢。”   她没有把手从景阳手里抽出来的意思,其一是不想,其二便是安锦绣还不知道的一点,就算她想,景阳也不会随了她这个愿望。   孩子是最单纯的,也相对的很好骗,更容易因为自己喜欢的事物欣喜高兴而忘乎所以。所以当安锦绣不过稍稍宣布了第二天出行的计划,两个孩子便不约而同的欢呼雀跃起来。   “姑姑最好咯。”两个孩子一个抱住安锦绣的腰,一个抱住安锦绣的腿,甜腻腻的撒起娇来。   景阳皱起眉头,在考虑怎么把这两个孩子从安锦绣身上扒下去,却看见安子画忽然转过头来,圆圆的眼睛里是单纯的高兴,声音也是脆生生的。   “姑父也很好哦。”   他抬了一半想要推开两个孩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然后慢慢的收了回去。   景阳看向安锦绣,有些不解,难道因为一个人是温暖的,她身边所有事情都可以变得美好而温暖吗? 第一百七十六章 陪伴 三家福运楼的生意已经足够安谨言一人忙的焦头烂额,常氏又是个不喜出门的。两个孩子平日里出门的机会少之又少,如今难得出门,还是跟着喜爱的姑姑,自然是兴奋又高兴,乖巧的早早的睡下,一大早就闹到了安锦绣他们的房门前,催促着他们起来。   丫头们拦不住两个闹腾的孩子,慌慌张张的追到房门口的时候,里面已经传来了应声的响动。一众丫头脸上都带着惊慌和沮丧,只有喜丫头还笑眯眯的。   老爷昨晚上又是歇在夫人这里的,不错,不错。   里面的动静停了一会儿,传来送水的传唤,门闩咔哒一下,从里面开了。   两个孩子虽然调皮了点,但规矩还是知道的,到了门口倒是不闯进去了,一个站着一个蹲着,悠悠闲闲的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小小姐,小少爷,咱们先去饭厅里等着,好不好?”喜丫头伸手过去想要将两个小娃娃拉过来,却一个拽不动,一个往后躲。   “我在这里等着姑姑的,”安子画小脸上闪着固执,转了个向,眼巴巴的看着房里。安子规乖乖的揪着姐姐的衣角,站在她身边一起等着。   于是等安锦绣和景阳出来时,先瞧见的就是两个孩子期待的目光。   姑父今天没有牵着姑姑的手哦……安子画的目光从安锦绣的手上移到安锦绣的腰上,圆圆的眼睛又立刻瞪起来,没有牵手可是姑父搂着姑姑的腰!爹娘平日里从不这样,难道同姑姑说的,被着自己和子规,爹娘也是这样的?   “姑姑!”安子画从地上蹿起来,将心底小小的疑惑留在心里,笑脸盈盈的问了好,连同景阳也没落下。   两个孩子催得紧,动作不免就快了许多,等半个时辰后,江府的马车已经行到了城门口。   依旧是单独分开坐,两人一辆马车,两个孩子和丫头们坐在后面的马车里。   秋兰和小蝶带着孩子,喜丫头被特许了一天的休息,让她去林荷花和福生哪儿去看看。嘴上不说,她心里一直挂念着他们两个呢,安锦绣都知道。   如今已经过了不允许进出的戒严时期,在城门口并没有多少拖延,马车顺顺利利的出了城。行了不多时便拐离了官道,往一旁人烟较少的小道上驶去。   马车身随着道路的起伏摇摇晃晃,带来让人困倦的睡意。   马车里,安锦绣伏在景阳的膝头,眯着眼睛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讲话。   “重阳没几日了,到时候我想回家一趟,”她的指尖从景阳的手上拂过,热意像是温暖的源泉,景阳忍不住伸手握住,然后将之完完全全的包裹起来。   景阳没说话,只捡起她散落在自己膝头的一缕头发绕在指尖把玩,像是默许。      安锦绣继续说道,“我想在家里多住几天,十天?”她像是在问景阳,又像是自己考虑思索着。   景阳抬起她的下巴,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十天很长,我不能全程陪着你。” 第一百七十七章 缠斗   我可以自己去的。这样的话,安锦绣不会直接说出来,她已经大概知道景阳的脾气,他说要陪,那便是要陪,是不能改的主意。   “那,五天如何?再短就没什么意思了……”安锦绣软软的在景阳蹭了蹭,像是在撒娇。   果然景阳的动作一滞,但是明显的愉悦起来,在她的发间落下一个亲吻,同时应允了她的话。   安锦绣眼睛微微一眯,心下大概知道了景阳的软肋,也不过就是简单的吃软不吃硬罢了。既然知道了这点,那往后许多事情都变得好办起来。她自是不会委屈自己,这样不过言语间的软话不伤身,不害己,有什么不好多说的?何况,这样的话带来甜蜜涌动的感觉,让两个人都更加愉悦。   通江城的郊外并无名景,倚靠着通江城外的九垟山下,有一条及膝的溪流淌过,青山绿水间多了几分宁静。对于只寻半天闲暇的人来说,这份宁静已经足够。   出了两个丫头,还带着两个赶马车的护卫,一到预想的地点,两人各自找了位置守卫。两个孩子则由丫头们带着,从马车拿出带来的家伙什,一张小几和两张矮凳。又用薄毯在地上铺出一大块空地来,任由两个孩子脱了鞋袜跑跳玩耍,只需防备着两个孩子不往水边去就是了。   安锦绣方才称了心,这时候对着景阳也更加柔顺亲热起来。拉着他的手往溪边去,她还惦念着景阳偶有一回同她说起打猎捕鱼一类的生活,现下好奇劲儿上来,眼巴巴的想要他演示给自己看。   水中的鱼儿不知已经受了岸上美人儿的觊觎,从水草中游出,扭了扭尾巴,又藏进水草里面。   兴许是她的样子太过期待,景阳不忍拂了她的意愿,转头吩咐侍卫用刀箭劈砍下树枝制成简易的鱼叉。   侍卫手下动作出奇的快,三两下便制好一根不错的鱼叉呈递到景阳的面前。   安锦绣方才便盯着那侍卫的动作,见他手灵巧至此,不免有些感叹又有些崇敬的看着他。那目光落在侍卫身上左右不过两息的功夫,却也惹得景阳不满的一声轻哼,警告的看了那侍卫一眼。   不过一眼,那侍卫脸色一白,快步的退开了。   安锦绣自是不知道这中间一小会儿的变故,只觉得景阳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更紧了些。不过这也不妨碍她观景的闲趣,兴致勃勃的拉着景阳让他给自己演示。   景阳看也不看,手上的鱼叉用极其刁钻的角度往水里一插,等他扬起鱼叉时,上面已经叉了一只两斤左右的大鱼。   安锦绣眼里闪过惊喜的光芒,可来不及惊呼,就被景阳猛地抱起来,足尖一点飞跃了起来。他同时从腰间抽出软剑,与忽然现身的黑衣人的兵器碰撞出一阵刀光剑影的火花。   黑衣人足有五人,用着极猛烈的攻势围攻景阳一人,他却也不落下风。   两个侍卫一个往他们那边去,一个将两个丫头和两个孩子那边奔去,将人护进了马车里。   外面刀箭声一片,缠斗的难舍难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变故 安锦绣被景阳紧紧的扣在怀里,她埋首在他的颈间,虽然慌乱,却尽力克制自己的动作,尽量不带给景阳任何多余的负担。刀箭碰撞的声音在她耳边晃出清脆的声响,死亡的胁迫如此接近,甚至比起上一次被锁住咽喉更甚。可是真说起来,又有什么地方和上一次明显不一样了。这一次,她的身边有景阳,私心里她是相信的,有景阳护着,她便是安全的。   掌风交替,掀起安锦绣的两缕碎发,被闪过的凌厉的剑气砍下,与这短兵相接的背景极不搭调的,慢慢的从空中落了下去。   景阳能感到怀里的人明显的瑟缩了一下,他的视线落到那正飘落的碎发上,他的目光骤然冷峻下来。手上的软件不知怎么的由他轻巧的动作,从有形化为无形,落出数不清的残影,直直的往几个黑衣人的身上射去。剑花勾勒出的招式并不算强劲,可是它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往人近身贴去。纵使几个黑衣人功力上乘,可也没法子化开这样的攻势,只能用最简单的躲避往旁边闪了闪。   景阳用这一瞬躲避的时间,接过侍卫扔过的长剑,迎着阳光闪出一道银光。他身形如同鬼魅,瞬间骤移开去。   安锦绣紧紧闭着眼睛,却阻挡不住那些刺耳的声音往她耳朵里面跑。景阳的速度太快,带给她一阵眩晕,然后便是刀箭劈过血肉的声音,伴随着从皮肉里剥离喷射出来的血液,两三滴,不可避免的滴溅到他们身上,最后一阵闷响,是残破的血肉身躯落到地上的声音。   几乎是同时,景阳也带着安锦绣轻飘飘的落到了地上。   安锦绣颤抖着紧紧揪住景阳的衣襟,慢慢的从他的怀里站直了身子,往周围的环境投去了目光,景阳虽然伸手挡住,但也不妨碍她对周围的情景有个大致的印象。   头手脚,各种残肢落了一地,连原本绿意盎然的茵茵草地上,都被溅出的鲜血染成深红色,艳丽极了。   她惊骇的说不出话来,三两下鼻息间又都是血腥的味道,整个人都控制不出的颤抖起来。安锦绣以为自己会惊叫,可此刻她才真的明白,当真正害怕到极点,人是连叫都叫不出来的。   景阳觉察出她的不对劲,正想将她重新揽进怀里安抚,却看见她看向自己的视线,伴随着颤抖的身躯,那里面的情绪却让景阳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那里面,是那么明显的害怕。感受到自己的触碰,她的手往后缩了一下,又是那么明显的抗拒情绪。   马车里的孩子被两个丫头捂着嘴巴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恢复了平静,终于忍耐不住,挣开两个丫头的手,大声哭起来。   “姑姑,姑姑……”   安子画抱着安子规,不敢下马车,只能下意识的呼喊此刻最信任人的名字。   安锦绣听见他们的哭声,才恍然回过神来,脑中虽然依旧一团乱麻,却暂时理清了方向,推开景阳转身往马车跑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惶然 景阳将手上的长剑随手扔在地上,眼中是晦暗不明的情绪,周围的草木不知受了什么的吹袭,左右摇摆的不成样子,他却终究也没有追上去,压抑住心中汹涌的难忍的冲动情绪,景阳一人独自坐上了来时两人一起的马车。   他闭着眼睛,听着旁边马车传来的安慰声,以及两个孩子的啜泣,低诉,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末了只对马车外的侍卫说了一句,“回府。”   别说安锦绣,两个孩子和婢女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就算光是听听刀箭碰撞的声音,他们哪里见识过这个的?心都快跳停了,好歹是有了宁静。   两个孩子平日里再怎么鬼精,到底也只是孩子罢了,如今抽泣起来,止都止不住,一边哭一边打嗝。   安锦绣的情绪受了两个孩子的感染,软弱的情绪一点即燃,也跟着落下眼泪来。   也就是这瞬息间,原本已经慢慢行驶起来的马车又骤然停了下来。   紧闭的马车门被打开,景阳阴沉着脸站在外面,伸手不算温柔的将安锦绣拉出去。她的眼泪随着这个动作在空中抛撒出一道弧线,孩子们又被骇了一跳,瘪瘪嘴,更大声的哭嚎起来。   安锦绣被抱进景阳的怀里,却一直想要挣脱。景阳没管她,径直将人带回了自己的马车里。   委屈害怕的情绪打开了一个阀门,随着眼泪不断汹涌而出,竟像是没有了要停下的征兆。   “你让我下去,”哭泣中的话语更不得景阳的喜欢,他强自将安锦绣扣在怀里,在她耳边有些恶狠狠的咬牙道,“哪儿都不许去,待着我身边。”   哪儿都不许去,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好。   怀里的人依旧挣扎,可景阳的桎梏半分不放松,时间久了,不免就累了。安锦绣眼角还挂着泪珠,最后在他的怀里不安稳的睡着了。后面的马车早就没了声响,估摸着里面也是这样的情景。   马车先在安府门前停下,两个小丫头各抱着一个孩子,跟着景阳往里走。   门房认得出这位姑爷,更认得两个孩子,连忙跟着往里走。   安谨言不在家里,景阳不好再往里面走,只言语交代了两个丫头,“方才遇到的难民,说仔细了,别让人挂念着。”   两个孩子不懂事也没看清,可两个丫头好歹看清了点,那大刀黑衣的,哪里是普通的难民。可是景阳这么说,她们也只能点了头,忍着脚软,往里面去了。   景阳快步往回走,推拒了管家的挽留,他心里想着马车里的安锦绣呢,虽然点了睡穴,但也有说不准的地方,心是一点都放不下来。   他的心里原本已经有了定数,一点点也安稳起来。可是今日这猝不及防的变故却让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犹疑害怕和不安的情绪。   要怎么消除,要怎么重新拉近,要怎么让她忘记这样的情绪,景阳轻抚着安锦绣的长发。亲密柔和的贴着她的脸颊,轻柔的吻了吻她的嘴角。   心中却因为两个人也许会生出的嫌隙,更加惶然起来。 第一百八十章 粘腻 许是因为受到了惊吓,安锦绣这一觉睡得格外深沉,直到月色整个挂到了半边天,她才从不安的睡梦中清醒过来。   房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她慢慢的从床上坐起来,才猛地发现床尾的那团人形黑影,不知坐了多久。   那刀光剑影的画面随着景阳的接近又重新回到她的脑袋里,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她倾身向前窝进景阳的怀抱里,柔柔的抱住他的腰。   景阳愕然,原本预备她会远远逃走,已经伸出准备将她强制禁锢在怀里的手还诶有落下,她却自己投身进他的怀里。   “子画和子规……”她说话的声音小小的,似乎犹带着不安的情绪,“他们怎样了?两个孩子吓得不轻,要是落下什么不好的,倒是难办的。”   “都安顿好了,”景阳受宠若惊,心中原本充斥满的惶恐情绪一下被细细蔓延开的甜蜜与满足代替,她的依赖与信任那么明显,让他也没了什么犹豫与退却的理由,“你不用担心。”   那双手也许沾满了血腥,可是带给她的感受却是明晰的安慰。是像每一个归依的温柔,每一份周全的守护。   也许是生死关头带来的冲击让人想的格外多,安锦绣干脆不去理会那些繁杂纷复的情绪,只单单将最明确的那一股整理出来,按照它的指示去举止,却感受。   她愿意依赖景阳,也全然的相信景阳,这就够了。   纵使理智的那一小角落依旧喋喋的提醒着她,今天的事情更加说明了呆在景阳身边的危险。与景阳在一起,与她原本希望的平静安宁的日子相去甚远,此刻安锦绣却都不愿意细想了。谁能将往后的日子步步算在自己的预料内呢?倘若不能,那么又何须事事小心,时时顾忌呢?千般万般,不过是给自己徒增烦恼罢了。   屋里的烛光重新亮起,门外守着的喜丫头一下便来了精神。小心的竖着耳朵听,果然不多时里面便来了传唤声,将厨房一直反复热着的饭菜端上来。   几样清口的小菜都是安锦绣平素爱吃的,由丫头准备好小几干脆直接铺在了床上。   景阳没有避讳的意思,将人搂在怀里,亲自夹了菜举到安锦绣的嘴边。人前人后,他这样也不是第一回两回,可在喜丫头面前,这终究是第一次,安锦绣还是不免生出点不自在。   “下去,”景阳看出她的顾虑,偏头斥退不相干的人。   喜丫头没敢把头全都抬起来,却也能感受到两人如胶似漆的粘腻。她心头高兴,连带着想到白天外头的变故都像是件好事了。谁知道因为这个,夫人老爷的感情有没有变得更好呢?反正她现在看来,是变得好的不得了,简直像是分不开呢。   她心里满足,连带着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轻轻的合上房门,将私密的空间留给房里的两人。   爱的形式需要有多少种呢?无论如何,每一份感情都有它自己盛开的方式与样子,改不了,变不成。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夫人 在江府最后到底住的也不久,遇袭后不过两天,景阳便带着安锦绣回到了景阳府里。明了说是景阳府的布置机关更加复杂些,护卫也更加周全,这话安锦绣自然是听的,自从经过那惊魂一刻后,她是断然不敢再尝试了的。可是往暗了说,护卫这东西,景阳一句话,明卫暗卫多少没有?到底还是骨子里的那点独占欲,既然认准了安锦绣,便再也不愿意让她同他者再混为一谈了。   在景阳府里,安锦绣也更乐的清闲自在,她先歇了两天到底还是想起城西庵堂里没做完的事务,没和景阳说一声就走了。等到晚间回来,说了这事情,景阳也没多的反应,三两句的功夫,两人就又说道了其他的事情上。安锦绣因此也便把心里最后那点顾虑放了下来。   相较于先前,稍稍变了的一点也不过是她只在那儿呆一个早上,中午便回府里,倘若预计的没做完,便带回来,第二天再把东西带回去。无论是江府还是景阳府,厨子的手艺都不错,安锦绣在府里吃的多了,不免就把嘴给养叼了,吃不惯城西庵堂里的粗茶淡饭的。   她的日子过的平平静静,却没想到这天晌午会找上门这样一个人。   赵妈妈在景阳府的门房处,站着像是已经等了一会儿,见她下马车,先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然后直接的禀明了来意,“我过来,是有事情要和夫人说。”   显然,这又是故意挑了景阳不在的时候。      安锦绣挑了挑眉,不冷不热的迎了她进门。   赵妈妈与景阳的关系匪浅,应该是很有一段渊源的,这话她从没直接问过景阳。先是觉得不好问出口,时日久了,也就觉得没什么非要弄清楚的了。   原先安锦绣以为赵妈妈这一趟无非是些冠冕堂皇的话,要么试探,要么‘指点’,总归不是什么让自己舒心的事情。纵使这么想着,安锦绣还是让她与自己同桌用了午饭。   可赵妈妈说出的话,怎么都算是出乎她的意料。   “我是爷的乳娘,也算是看着爷长大的,”赵妈妈并不动筷,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神情,将前尘往事娓娓道来,“夫人死的早,后面娶的那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老侯爷虽然是个糊涂的,可到底还是把爵位传给了爷,是福也是祸,这世上没有两全的事情……爷的性子冷,也是因为小时候经历的不堪太多,逼着爷得变成这样。”   安锦绣摸在茶杯上的手,缓缓的移动着,赵妈妈没有停下来意思,继续道,“夫人如今是爷认定了的人,这点,既然爷高兴,我便也不能多管什么,夫人也是个明白事理的,我便将事情前后都同夫人说通透了,爷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呆在爷身边,自然也不能是个小家子气的,你不仅是爷的女人,更重要的是,你是这景王府的夫人。”   安锦绣的手终于顿在茶杯上。 第一百八十二章 甜意  赵妈妈的话与往常哪一次都一样带着尖锐不能调和的味道,安锦绣面上淡淡,没有要搭话的意思,只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倘若只是一趟说教,安锦绣本就不在乎,她想听的,不过是这话里任何有关于景阳的部分。   她想了解景阳,不仅是他的现在,更是他的过去。无论是自己探寻或者别人告知,途径并不重要。   赵妈妈的话往浅了说是景阳的童年家事,往深了说便是皇家秘辛。这本是不好多说的,可是大概今天安锦绣预料不到的事情实在太多,赵妈妈说的,远比她预计的多。   幼年丧母,父亲的无能,后母的狠毒。没有一样不在逼迫年幼的孩子,从从小被下药毒害,到孤身前往九垟山拜师,十多年的隐忍才换取的地位,因此性情变得冷酷或者不近人情,似乎都情有可原了。   可是,这样的经历哪里就是可以冷情肆意的原因呢?倘若只是这样的解释,安锦绣不免就要觉得可笑。   “人到了这个位置,能有多少让他上心的东西呢?爷想要的,不想要的,旁人能说什么呢?”   这话是大实话,可这样的语气说出来不免就带着点炫耀夸赞的意味,放在说景阳候的话语里,显得有些可笑。   安锦绣面上郑重的听着,眼睛里却盈满了笑意,只能强忍着不苟言笑的继续侧耳听着。   赵妈妈却戛然而止,站起来看向安锦绣的身后,安锦绣立刻反应过来谁后有谁站着,不过她却是不急,等赵妈妈行了礼,这才徐徐的转身看向来人。   “你怎么过来了?”景阳大步走到安锦绣面前,握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看向赵妈妈的目光温度有些低。   赵妈妈避而不答,笑吟吟的告了退,景阳想跟上去追问,却被安锦绣拉住,“你去哪里?”   他顿住脚步,没有再追过去,反而上上下下的仔细查看了她,然后习惯性的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她同你说了什么?”   他远远听到声音,也不过就是那一句,“人到了这个位置,能有多少让他上心的东西呢?爷想要的,不想要的,旁人能说什么呢?”   从安锦绣的神情里,他看不出有什么,可是赵妈妈的出现却下意识的让他紧张不安。她一向是不喜欢安锦绣的,来到这里也必定不会是为了什么琐碎的杂事。   倒是安锦绣主动依偎上去说了两句安慰他的贴心话,“赵妈妈才坐下,没说什么要紧的话,爷就回来了,爷要是不放心,问问这周围的暗卫便是。”   景阳皱起眉头,“这房里没放暗卫。”   “哦?”安锦绣笑着轻轻推开他,将两人之间隔出一点距离,娇笑着仰头望着他,“那,要是遇见上次在郊外的事情怎么办呢?你不在,我害怕。”   景阳的心脏猛地一缩,先是不可置信,后心里涌起的拜山倒海的甜意丝丝的蔓延开,如蜜糖淌过心头,然后顺着血液流淌到四肢百脉间,带出一股无比惬意柔软的感觉。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宁静 赵妈妈能同安锦绣说什么,景阳大概有几个猜测,普通的估计,和最坏的预计。   最坏的,也不过就是他放在心头最介怀的一点。那就是,他手上沾的血,他的经历,这些会不会成为安锦绣在这段感情里退却的理由?   纵然他大可以用一切强势逼迫的手段将她扣在自己的怀里,可是,当一个人尝过那两情相悦的甜蜜滋味后,哪里还肯却想象被枷锁桎梏的悲戚呢?他不愿,也不想,因此也就更加惊惧不安。   而不安,对他来说是多么不被需要的情绪。他曾经用尽所有办法让自己强大,让自己变得无所畏惧,却想不到,只几个月的时间,所有不被需要的统统变成了他的羁绊,而某种程度上说,他却甘之如饴。   从遇见她起,自己下的每个决定就都开始冲动,混乱,缺乏理智。自己将她一步步拖进这一切中,是谁的错处?亦或是每一步都有那么一股不可抗拒的强势力量引导着所有人的举动?   景阳在安锦绣面前难得有愣神仲怔的时候,她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爷?”   景阳一把握住她伸到眼前的手,嘴角慢慢的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他倾身下去,与她的额头相抵,然后在她的鼻尖亲吻了一口,又落到唇瓣上,轻轻的,伸出舌尖舔了一口。   虔诚而珍惜的动作。   “留在我身边,”他疏松了手指与她的十指相扣,声音低哑似是呢喃,“无论如何,都留在我身边。”   无论我是什么样子,好的,或者坏的,都请留在我的身边,永远不要离开。   安锦绣不确定意乱情迷之间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是什么,她只记得那整个晚上未曾停歇的温柔缱绻,一点一滴都是最贴心的安慰。   屋外不知什么时候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入秋的第一场雨并不算柔和,在瓦楞上拍打出清脆的声响。   安锦绣倦极,往景阳怀里窝了窝,两人赤裸相贴,毫无保留的袒露在对方面前。而因为这样的动作,连心都似乎更加贴近。   这样的夜晚,似乎什么都可以不去想,什么都可以不去管,只需要把握住这最温暖的时刻。   同样在这个夜里,同样也是这样的高墙筑着的宅院里。古气森森的不知是哪家的宗祠里,一个青年直挺挺的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空荡黑暗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人,幽幽的月光斜照进来,落在牌位和他的脸上,照出他不甘和愤恨的神情。   再往北去,没有雨水的侵袭,在这样宁静的夜晚里,依旧闪着几处零星的灯火。城市在战火中被摧毁,又在短暂的和平中努力恢复自己的样貌。而不远处就是军营扎寨的地方,与北方蛮夷未完全撤退的余兵依旧对峙在一起。   而南方的小村里,白天书声琅琅的学堂,此刻静静的保持着自己的安宁,就像是在等待日头初升,再次迎来热闹的喧嚣。   大家小家,远远近近,总归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兴衰忧愁,平静中总有不宁静,宁静又几近于波折罢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困兽 庵堂里的管事来来回回的走了几趟,几次犹豫,最后终于伸手敲开了那扇房门。   “是这样的,”他低着头,神色举止间均有些局促,几乎就站在门前,离书桌远远的地方,“姑娘整理出来的账目条理清楚,比先前的账房仔细了不少,往后,”他顿住,忽然有些语塞,一时间更加忘了自己冲动的推门而入是为了说什么。   新来的账房是个女的,这已经足够引起人的好奇,更有甚者,到了如今都没人见过这女账房的真面目。他作为这里的管事,对于这个女账房也是一无所知,只知道这是上头传派的意思,他们无权过问。可是他还是推门进来了,抱着侥幸带着好奇,为了满足自己的那点窥探的冲动。   “往后,也要多麻烦姑娘才是。”好在,管事马上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鬓角的那滴汗湿没有落下来。   在他头顶响起的女声柔和缓慢,是个极其细腻的声音,“管事高抬了,这不过是本分罢了,谁都有的。”   安锦绣淡淡的隔着珠帘瞥了管事一眼,说出的话不冷不热。   不过是个账房,到底奇特在了哪里?管事自诩也见过些世面,可到了这个明明应该在自己管理下的人,却总觉得有股冷厉的气势,无形之中给他带来一股胁迫感。   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管事寒暄了两句,便再也忍不住找了借口退了出去。   门口站着的守卫,似乎感受不到风寒冷暖人情世故,来时如何站着,走前便是如何站着。   “你近来倒是清闲。”安锦绣写完最后一笔,待墨迹干了便将手上的书目放到一边,她站起来舒活了一下筋骨,忽然开口不知在和谁说话。   随即有一个身影,不知从哪里现身闪到她的身后,伸出手臂扣住了她的腰肢,强势的揽进自己的怀抱里。   “你没必要呆着这里。”景阳低头闭着眼睛,鼻息间不错过她的任何味道。   “我知道。”安锦绣转身,双手托起他的脸,遮住了边缘过于尖锐的线条,她安抚性的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侧亲吻了一口,“可是我想要呆在这里。”   她留在这里的意义,并不在于她真的能发挥多少功效,或者她有多么的不可或缺。留在这里,安锦绣不过只是想留下一点印记,现在的自己是与上一世不同的。她不想要事事都顺从着景阳的喜好,最终变成可有可无留在后院里想到才去观赏的景物。   她也想要景阳明白,在两人相处的关系里,并不存在哪一方更加强势,最好的关系,是互相尊重,互相平等的。   景阳有些烦躁和粗鲁的托起她的下巴,偏头吻了上去。安锦绣因他噬咬的动作带来的疼痛轻微的皱起眉头,姿态却依旧柔顺着,倘若这能让他感到安心,她并不抗拒。   她想要自由,想要爱,想要平等,想要安稳。他都知道,可对于自己到底能给她多少,景阳并不清楚。   他心底的困兽一天比一天更加不安稳,自己可以给她所有她想要的,只要,只要她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第一百八十五章 名单 深夜,漆黑的庭院里传来轻细的响声,倘若不仔细听,便会错过,须臾又有人声响起。   “爷,这份名单……”嘶哑的声音充满了犹豫。   “按我说的去做,”低沉的男声显然没什么耐性,说话人从黑暗里走出来,迎着月光照出颀长挺拔的身形,他的面容冷峻,显然是下了某种决心。   黑暗里的声音消失,他推开房门,屋里漆黑一片,却不影响他在黑暗中视物。他无声的走到床边,重新在外侧躺下,床上原本睡着的人似有所感,翻了个身重新靠回他的身边,在困倦的睡梦中也依旧表现出对他的依赖和信任。   景阳闭起眼睛,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他愿意赌,这一次也许没有退路,可他却更加明白,倘若有任何的退路,安锦绣便不会全然的将自己交出来。   所以,他斩断所有她可以退却或者犹豫的理由,赔上他们之间的一场豪赌。   醒来时房里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安锦绣慢慢坐起来,照着原本的习惯,让人进来服侍着自己洗漱了,准备出门时却被告知。   “夫人,今天没有准备马车,”   “没有准备?”她侧头有些不解,那说话的小丫头却飞也似的跑开了。安锦绣偏头,发现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叠书目,是她平日里再庵堂里要整理的。   这逃不过又是景阳的意思,安锦绣也不再问其他的,拿着书目仔细的看起来。   一本一本,时间慢慢的流淌过去,直到,有一本夹在几本书目里的小册子引起她的注意。   册子外形普通,与一般的账本相比只有一半大小。可是只一眼,她便冷静不下来了。   册子有一半是空白的,前半记录的显然都是人名。   安谨行,甚至安谨言,都早已经被安插在景阳府的势力范围下。有所知觉的,或者无知觉的为景阳效力。   安锦绣不知怎么说出此刻自己心里的想法,她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所以用了三年的约定来给自己脱身,给家人脱身。现在,也许三年之约已经不再重要,也许也不再作数。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提起这一回事情,这里面更多的便是一种欺骗背叛感。   或许一开始就是她太过给景阳信任,相信他所说的,更觉得他没有必要利用到自己的家人。   可是现在这一切,安锦绣慢慢的合上册子。将它推到一边,果然,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   早上将这些东西交给她的小丫头又匆匆忙忙的跑进来,手忙脚乱的将东西一堆抱起来,脸上满是惊惶。   “这些,弄错了。”小丫头眼眶都是红的,慌慌张张的又退了出去。   景阳手下的人,断然不可能粗心到将这样的名单流出来,更别说随着庵堂里的账目呈递到她的眼前。   这事情,逃不出是景阳的意思。名单是他故意让自己看见的,他也不会单单为了骗自己而制造出一份假名单。   他这样做,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握起秀气的小拳头,脸上的神色沉下来,无论如何,她心里烧了一把火,猛地站了起来,推开外门往外走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小玉 “夫人,你往哪儿去呀?”跟在安锦绣身后的小丫头,一路小跑着跟着她出了主院的院门,见她没有要停的意思,这才担心起来,忍不住出声问道。   安锦绣停住脚步,冷冷的望过去,“去让人准备马车,我要出府。”   那叫小玉的丫头,脸上挂着焦急的神色,当然不是为了安锦绣,那多半是为了她自己。倘若安锦绣出了什么差错,那逃不过全是她的责任。到时候将要下的责罚,那不是她能承受的起的。   “让人准备好马车,你不去说,我自己走出去。”安锦绣一字一顿,带着不容商榷的语气。语毕,她不再管身后的人是否动作,自己径直往外走去。   景阳府里的人本来就少,平时各司其职,旁的事情向来是不管的。安锦绣一路走出去,只看见三两个人低着头快步走过。   好在,等她走到正门口的门房处时,门外已经停了一辆马车,带着江府的标志,是她往常去庵堂时坐的。   “去安府,”她坐进马车里,懒洋洋的伏字马车里的小几上望向窗外。特制的纱质窗纸能清晰的看到马车外来往的景色,而外面的人却望不进来。   安锦绣这边俯视的视角看过路边变幻的景色,来往的行人,她有些出神。想的多了,一下却又忘了自己到底在仔细想什么了。   她要怎么让景阳了解到,两人之间最简单清楚的关系其实不用也不需要涉及到这么多复杂的人事关系。也许这是双方面的错误,他们早该把这些事情拿出来一样一样的讲清楚的。   安锦绣希望自己能做到冷静理智,可她也很清楚自己并不是聪明到极点的人。她能做的,也不过就想一心所说,聪明,却不能自作聪明。   哥哥们比她经历的多,明白懂得的也多,很多事情,他们自己下的决定,并不会比自己做的糊涂。她甚至不敢用那小小五年的经历去揣测自己以后的日子,那么她又怎么敢用那点狭隘的经验去臆断别人的决定呢?   安府依旧是平静安和的氛围,两个受了惊的孩子早就从上次的惊吓中恢复过来。见了她依旧是亲亲热热的围过来叫姑姑。而最小的那个孩子,又比上次白胖好看了不少,已经会翻身,一个人坐在小床里靠边坐着,手里紧紧握着一块小手帕,圆圆的眼睛里奇异的带着笑意。引诱着安锦绣忍不住伸出手指在他的下巴上轻轻的划了划。   “子矩,还认识姑姑吗?嗯?”她将那个小肉团子抱起来,在他白嫩的脸上亲了亲。   “今天怎么忽然过来了?”常氏坐在窗边做针线,并没有多想安锦绣的来因,只当她是在家里闲了,“对了,今天怎么没带喜丫头过来?”   安锦绣的心头跳了两下,低着头掩饰脸上的神情,嘴上带着撒娇抱怨的语气,“喜丫头总喜欢管着这个,管着那个的,我让她留在家里帮忙照看着。”   “那,这个丫头叫什么来着?”   常氏看向小玉。 第一百八十七章 弯绕 “她,”安锦绣看向小玉,她便忙不迭的屈膝冲常氏重新行了一次礼,垂着头轻声道,“回夫人,奴婢叫小玉。”   常氏点点头,不再去管她,转头重新和安锦绣说起话来,“你过来也是好的,你哥哥昨天晚上还念叨你呢,过几天是祖父的祭日,你要和他一起回去吗?虽说这种事情女儿家是不太要紧的,可是公公婆婆一定也记挂着你呢,回去看看也不打紧的。”   “先前和爷也说过这个的,原定着重阳前几天回去,在家里待五六天,算起来也是差不多的时间……”   “既然是这样,”常氏笑起来,“那也不急的,你们两个商量好了是最好。”   “不是得,”安锦绣摇摇头,“祖父的祭日是最要紧的,总不能错过了,先前是我没有想的周全,这也不是大事,我让人捎个口信回去和爷说了就是。”      “也是,只是,捎口信?”常氏有些疑惑。   “左右就三日的时间了,我许久没来,留在这里住几天,可是要叨扰嫂嫂了。”安锦绣笑起来,抱着怀里的小娃娃左右摇了摇,笑着逗他,“子矩,你说是不是呀?”   “你呀,”常氏走过去为安子矩卷起有些长出的衣袖,有些无奈,“左右都不是孩子了,到如今也还是这样的心性,哪里还能想什么做什么呢?自然要以家里的夫君为重的,也好在姑爷是个温和知礼的。”   常氏拿着手帕在安子矩的嘴角擦了擦。   有很多话安锦绣不得不藏在心里,无论她多么想像以前一样有什么烦心的事情便一股脑的向家人们吐露出来。更不能说他们从前看到的,现在依旧在看的,他们以为的现实里充斥着多少假象。   常氏见安锦绣不说话,又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得也想的多了,“怎么了?有什么心烦的事情?”   安锦绣轻轻摇摇头,又点点头,她站起来将手上的小肉娃娃放回小床里,迎上常氏关切的目光,脸上露出点笑意,“也没什么很要紧的事情,府里另外的那个,三不五时的总有点事情……”   常氏了然,拍了拍她的手,“这事情自然是让人不舒心的,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前几日我听说城东边的郑家,家里的小妾传出了孕事,那郑夫人直接给了一碗打胎药,药剂太多,那小妾痛了一晚上,流了一床的血,第二天就扔到了乱葬岗边呢。”   安锦绣对这样的事情知道的一向少,虽然晓得对待小妾,花样多了去了,可一来她没这样的心肠,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玲珑挂着的那个幌子,毕竟与自己并无直接关系,她本就不用在意的。   常氏看出安锦绣不喜听这个,继续说下去将话题引得偏了偏,“这话也不是让你跟着学,只是一个意思,做妾的,怎么的不能张狂过多少,她生的孩子,到了还是要叫你母亲,生恩不如养恩大,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又如何?”   常婉是常家的嫡出的次女,生母很有些手腕,将家里的扶不上台面的两个姨娘整治的没话说。她耳濡目染的,虽没自己亲历过,可自然也是晓得这里面的弯绕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 贤王 两人在房里说了一下午的话,安锦绣遣了小玉回去报信,只说这几天留在安府,不回去了。   等到太阳整个落到山脚下,安谨言也回来了。   看到安锦绣在,他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将正在被拉往马厩里的马又牵出来,让青山又快马回去将福运楼新运到的新鲜食材挑几样稀奇的搬回来,临时让厨房加了菜。   听说安锦绣要跟自己一块儿回安家村,他的兴致就更高起来,“正好,昨日我才和北年提了,到时候从水路过去,轻便又省力。”他摸摸安子规的脑袋,“正好子规也跟着一块去,让他在家里呆着,到了年后再接他回来。”   安子规嘿嘿的笑了两声,和他的姐姐一块,一人一边的拉着安锦绣的衣角,几人一起往里面走去。   一顿饭的功夫说的还不够,安谨言差点拉着安锦绣坐下来熬夜细谈,恨不得将自家小妹的事情知道的面面俱到,生怕她哪里受了委屈一般。   好在常氏将他拉走,还了安锦绣一个清净。   她关好门窗,留着一支蜡烛的光芒,一个人做回床边。   她派了小玉回去,让她明天换了喜丫头过来,这种时候一个亲近可以信任的人过来,可以让她有安全感许多。   一整个晚上,蜡烛从燃着,一点点融化掉,最后在月亮挂到天空的正中间时完全熄灭。那个没有插上栓子的窗户,始终没有像是房里人期待的那样,被人轻轻推开,然后被那个微凉的怀抱环绕。   她这样没有知会景阳就跑回来,不是没有带了赌气的意思。却没想到景阳那边竟然一点多余的反应都没有。不仅第一天晚上没有找过来,第二天,第三天,直到她和安谨行登上回乡的行船,景阳都没有出现过。不止没有出现,而是连一份口信,一点音信都没了。   安锦绣强迫着自己静下心不去想他,却依旧忍不住脑子里乌七八糟的想法搅乱自己的思绪。前些天他们才遭到那些黑衣人明目张胆的伏击,倘若他不是不想来找自己,而是出了拖住他行程呢?   她强拽住自己的思绪,稳住心神,没成想,这一回倒真的想到了点子上,景阳那边的确出了拖着他走不开的事情。   贤王是他的亲叔父,当年是整个中原北上都要忌惮的一员大将,相比于只承袭了祖上的爵位景阳候,贤王比他的亲哥哥好上了不知多少。青年成名,中年却敛去了所有锋芒,受了贤王的封号迁到了南边。   有那么一部分倘若不是贤王明里暗里的帮着景阳,那么他先前在京中的日子恐怕更不好过。   北边先前差点波及到南边的战事,没让贤王有多少反应,不提战事,他倒是先想起了这整个南边地界里往后的依托。   他是闲散王爷做惯了的,能不管的就全都交给了小辈们。而加上他的亲儿子,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哪一个都比不上景阳适合当一地的王者。   这是贤王的意思,在他看来也是理所当然,可是,恰好就有人不这么觉得。 第一百八十九章 嫡出 贤王先后有三个嫡出的儿子,两个庶出的都是女儿,子嗣不算单薄也决计不算是多的。这嫡出的三个儿子里,一个同景阳差不多大,景辉,二十有六,娶妻生子五年前就已经做了父亲,平日里也只打理着自己名下的那些产业,和他父亲一样,是个过惯闲散日子的。   第二个儿子比景阳小两岁,景枢,早些年坐船出海,一年才回来一次,各处游历也算是乐趣。   第三个儿子与景枢乃是双生子,景灏从小喜好些骑射类的东西,十岁出头就跟着府里的武师骑马射箭的,生性鲁莽不瞻前顾后的。   这问题也就是出在景灏身上,原本他想着,两个哥哥都对这王位没兴趣,那还能给谁了?左右自己现在也没找到什么想做的事情,倒不如做个地方的王来的痛快。在他看来,不趁着现在打回北边去的,那就是傻的!一举攻过去,不仅收复了原来梁朝的地界,最痛快的莫过于到时候直接打到阿齐让的老窝去,成天窝在自己的老窝里算什么有气节的。   而对于景阳,景灏就更加看不上了。当年父亲带他回来的时候那样的一个病秧子,竟然能让父亲这么交口夸赞,恨不得当成自己亲儿子来养似的,看了就是不舒服!更别说,父亲竟然透露出要将王位传给景阳的意思,怎么的?当三个儿子都是摆着看的?   这王位但凡传给大哥或是二哥,景灏都觉得自己能够更加心服口服,可偏偏怎么就是他景阳?这是,决计是不行的。   只是,景灏没有想到,景阳能自己找上门来。   三言两语的,竟然就让自己跪在了祖宗的祠堂里。   “我不服,”景灏梗着脖子,坚毅上有些激动的涨红,他仰着脖子直视贤王,“父亲,凭什么就这样定了我的罪?你怎么不看看是不是景阳诬陷与我?”   贤王真当是连生气都不知道怎么生了,这个三儿子,率真有余却空莽撞,说白了就是愚笨,说话连个拐弯都不会。   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多有不平,是不是你派人却刺杀景阳的,这事情暂且不论,你就仔细想想,到底哪儿你比得过景阳?”   景灏被自己的父亲这么看低,一下连跪都跪不住了,他猛地站起来,“父亲一惯偏心与他,如今说什么都是我的不是了。”   贤王三两下的也被他这个不讲理的样子弄的来了火气,撸起衣袖拿起一边的鞭子就要抽过去,景灏梗着脖子没躲,硬生生的挨了一鞭子。   “他哪儿比你亲儿子好!”   景灏嘶喊到,心里觉得自己简直委屈到了极点。   贤王抬手就要再抽他一鞭子。   这时候,一直静静站在一边的景阳出声了。   “不如比试,”他迈开脚步走到景灏身边,拦住贤王的鞭子,“分出个输赢高低,自然是最让人信服。”   景灏眼睛一亮,“你说的!比试什么?”   他自己生的壮实,自然觉得这样才有力气,对于景阳那样的身形,这个提议一出,景灏已经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 第一百九十章 过招 这比试自然是手底下见真章。   景灏还记得景阳刚被带回贤王府时候的样子,那个常年被喂着药的孩子,瘦弱的身板只有眼神里带着小狼崽子的凶狠。不过左右没在贤王府和他们相处久了,不多时他就被送去了九垟山。自打那以后,他们就很少再见了。   两人也不讲究,随意找了块空地就要比试。贤王懒得管这种无趣的小事,更没兴趣观战,早早的走了。   景灏先沉不住气,他稳住底盘赤手空拳的冲了过去。   景阳站在原地,见他向自己冲来,连眉头也没皱,在景灏的拳头几乎就要落到他身上时,他微微往后一闪,明明没多大动作的样子,却是巧妙的躲过了他的动作。   他的动作越是简答轻松,落到景灏的眼里和心上就是更是一份侮辱。心中的火气恨不得全都化作自己拳头上的力量,一拳拳砸到景阳的身上去。   一柱香的功夫,一个猛攻,一个巧躲,一攻一守,没打出输赢,却明显的分出了胜负。   景灏颓然的喘着气躺倒在地上,身上没了力气,眼睛却依旧如同猎鹰般紧盯住景阳。纵然是刚才的一番打闹,他却依旧带着从容不迫的气度,仿佛从来没有把自己看在眼里似的。   不过,这简单的几招比试 ,也让景灏明显的认识到,他和景阳之间的确存在着差距。景灏的个性简单耿直,他真心服的,那便不会随意撒野,心里是认准了的。   “这事情,往后我便不再说什么,”他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声音沉稳,“我会和父亲去说,那王位,不要也罢!”   他说罢,转身就要走。   “那王位,”一直没说话的景阳,忽然开口了,“我并没有要。”   景灏转过头来,有些不敢相信,“为何?”   还有人不想当王的?虽然他也并不将这王位当作必须要争取到的东西,说起来至多也就是有些不服气罢了。   “没有想清楚,”景阳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复尔又马上抬起头来看着景灏的眼睛,“况且,你比我更加适合做一地的王者,只要,”他顿了顿,“只要你将这急躁莽撞的脾性改改。”   “你,”景灏被戳中要害,正要发作,想想却又觉得景阳说的没有错,只得半道上将话给生生的咽了下去,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他倒是听说景阳这厮近来和一个女人走的近,如今看来说话做事都变得和娘们儿一样婆婆妈妈。女人有什么用?放着好看啊?贤王府的后院里女人不少,可那表面上的功夫就让他怎么看怎么的难受,女人一多,事儿就多!   不过,转念他又将景阳刚才说的话放在了心里。自己的脾气,景灏也是清楚的,急躁莽撞说的没有错,更熨贴舒服的说到他心里的是景阳的那句,‘你比我更加适合做一地的王者’,好歹,景阳也算是个识趣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想岔 重阳眼见着就在眼前,安锦绣和安谨言赶着在节前回到了安家村。村里依旧是那安静祥和的氛围,日暮时候带着缕缕炊烟,村口的孩童一个两个都都被叫回了家里,安锦绣从马车里往外看,正好看见一个小男孩儿慢慢的踱步往回走。   那小男孩儿听见声音回头看,一眼就认出了是安家的马车,青山显然也是认识他的。   那孩子,白白净净小脸圆润,不是林荷花的儿子福生,是谁?   “青山哥!”他脆生生的叫到,熟练的跑到马车边,青山顺势伸手一捞,人便被抱到了车上。   “福生?”安锦绣有些疑惑。   安谨言笑呵呵的解释道,“对,他娘攒了工钱将人送过来读书,虽然是个村妇,但这点倒是通透的,孩子多读些书总是好的。”他转头对上安锦绣疑惑的神情,“怎么,喜丫头没和你说?”   安锦绣敛去脸上的吃惊,笑道,“自然是说了的,那丫头开心的不知怎么样的,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带回来了。”   安谨言点头,“可不是,已经快十日了,青山上次回来送东西,就将他一块带回来了。”   安锦绣看着窗外的景色,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以喜丫头的脾气,这样的事情不会不和自己说,她之所以没说,无所谓是先前她已经和‘自己’说过了。   这样一天天疏远开来的感觉,实在不是安锦绣想要的。可是她一时也没有办法,景阳将她与原先的生活方式隔开的意愿似乎越来越强烈。安锦绣说不出这是她想岔了还是确有其事,她暂时理不清楚脑中的思绪,也不想在在此刻纠结与此。   马车已经完全停了。   安谨言先下车,站在车下扶她,喜丫头也已经早早的等在了车下。   屋里小步的跑出一个满脸笑意的妇人,随后又马上走出一个精神的挺拔的男人。   “正好,准了吃饭的点了!菜还热呢,我还想着不会赶不回来了呢。”王氏精神奕奕里里外外的跑,欢喜的不得了。   安锦绣笑着拉住她,“娘,都是自己家的人,哪里有那么多讲究的。”   福生跟着喜丫头小心的跟在众人的后面,仔细的偷偷的打量着安锦绣。他还记得这个姐姐,只是现在怎么看起来都和先前不一样了,到底是哪里儿呢?他也想不出来。   再往里走,便可以看见厨房依旧有两个忙活的身影。   王氏和她们显然已经是十分的熟稔了。   “孙嬷嬷,玄星啊,不用再多忙活了,收拾收拾准备上菜了啊。”   厨房里的一老一少一齐转过头来,脸上也带着笑意,低低的应了一声。   两人的动作都是妥妥帖帖,安锦绣看着她们的背影,忽然有些恍惚。这两个人给她的感觉那么相似,就像是,她仔细回想,才恍然发觉,这样的熟悉感来源于相似。这两个人和江府里的,景阳府里的人,那么相似。处处妥帖又圆滑,虽居于下位,却不卑不亢。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惊觉,原来不只是自己,从她遇见景阳的那一刻,她的所有,就开始和他密不可分的绑在一起。 第一百九十二章 责备 就像是在黑夜里不动声色攀附上墙角的藤蔓。   也许这是个错误的比喻,可是,这的确是景阳正在做的事情。对于他所拥有的东西,他习惯完全的掌握,这一点却在这个时候引起了安锦绣的不安。   她和景阳的亲密,甚至她可以确定的说两人之间越来越深的情愫,可她不敢说,她是完全了解和清楚景阳的意图的。   “锦绣?”   安锦绣被叫回神来,才发觉饭桌上的人都正看着她。   王氏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她的碗里,“怎么发起愣来了?”   安锦绣低下头,有些赫然,“想了点事情,”   王氏不甚在意,只笑着叮嘱了她两句。许久没有过这样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你一句我一句家长里短说起来也很有意思。   相对于王氏,安秀才则显得平静很多,可也多给安锦绣夹了两回菜,认真的听她说着江府的事情。   “上次遇见流民,可没伤着吧?”王氏忽然想起这个,脸上闪过担忧的神色。虽然写信的时候只稍稍提到了这事情,并没有很郑重的样子,可是王氏更担心的是小辈们故意将事情说小了。   安锦绣摇摇头,“上次带的人多,没一会儿就制服了他们几个。”   这个谎说起来是假的,可是内里的话却又有一部分是真的,的确是没有多久就解决了。   农郊的天色在一顿饭的功夫里完全暗沉下来,从东边远远的压过来的乌云,果然到了夜里就开始下起雨来。起先是不大的雨点,然后一点点重了起来,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安锦绣被这声搅得难以入睡,干脆又重新点了蜡烛坐到半依在床头随便抽出一本书来看。   喜丫头睡在外头的小榻上,被这光亮弄的迷迷糊糊醒过来。   等安锦绣注意到她的时候,喜丫头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怎么了?”安锦绣放下书,抬起头看着她。   喜丫头抿了抿嘴唇,忽然伸手从怀里拿出点东西来,闷声不吭的递到安锦绣的面前。   安锦绣接过来,发现是几张银票。   “这是?”她坐直身子,目光落在喜丫头身上有些疑惑,心里却连跳了好几下,有些不安起来。   “姑娘,”喜丫头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似乎是在肯定自己心里的想法,低声说了一句,“你们是不一样的。”   安锦绣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只觉得原本不安的心情却奇异的平息下来,有那么一丝甚至可以说是放松的情绪。   也许从一开始她瞒着所有人的时候,就对所有人也抱有期待。有那么一个人可以看得出来,那个替身是假的。无论再高明的替身,都依旧不是自己,不是吗?   安锦绣定住了心神,脸上微微露出一个笑意,她拉着喜丫头的手,让她坐到了自己身边,“你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的?”   喜丫头咬了咬牙,一鼓作气的说出来,“因为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只是慢慢的一点点确证了我的怀疑,姑娘,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她的眉头紧锁,看向安锦绣的目光带了几分责备。 第一百九十三章 好看 “这事情,我,”安锦绣略一思索,准备开口,却被喜丫头打断,她握着安锦绣的手急促道,“姑娘,无论怎么样,你别把我一个人丢在江府里,你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以后可怎么办呢?”   安锦绣的心头有些酸涩,她反握住喜丫头的手,轻声道,“等从家里回去,我就把你带到身边,”   喜丫头仔细的看着她的神色,见她不像是哄人的,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却依旧忍不住追问,“姑娘,那,你现在在哪里呀?和什么人在一起呢?”   “这个等回去了我再同你说,你只需记住,这些现在还不能和爹娘说一点的,知道吗?”安锦绣的神色郑重,带着一丝的警告。   喜丫头忙不迭的连连点头,“我知道的!”   外头的风雨更大了点,睡前没有被完全关严实的一扇窗户在风雨的吹袭下猛地被撞了开,闷声的与墙面装出一阵噼里啪啦连续的声响。   喜丫头连忙跳下床,手忙脚乱的将窗户插好了。院子里一片漆黑,一道响雷忽然打破了这片黑暗,将院子里照的明晃晃的,透过窗户的最后一点缝隙,可以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   喜丫头低呼了一声,以为自己看错了,将插好窗栓的窗户重新打开,黑暗里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不可估计的黑暗里的东西,显得格外渗人。   猛地又是一声响雷!   喜丫头还来不及重新被惊吓,那忽然出现在眼前面对面之遥的高大身影,已经伸手将她打晕在地。   安锦绣在里面听到外面沉闷的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她眉头跳了两下,也不顾自己光着脚就从床上站到了地上。   连走了两步,却又马上顿住了。   那个高大的人影这个时候已经站到了房间里面,穿着蓑衣,头发有些湿了,有两缕头发贴着他的脖颈一直垂到里衣里,他的脸上也染了水汽,从浓密的眼睫上一直到唇色浅淡的嘴角。   安锦绣的仲怔不过是两息的功夫,她很快恢复如初,奔着自己本来的目的,准备往外间走去。   景阳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抿着嘴角无声的看着她。   安锦绣挣不开他的束缚,有些无奈,“我先去看看喜丫头。”   可他依旧没有松手,却转而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脚上。   莹白圆润带着些肉感的小脚,与深色的地面对比显出不小的反差感,更有种白玉般晶莹的可爱。   察觉到他直白的目光,安锦绣忍不住将脚往回缩了缩,有些别扭,“你看什么,”   纵使两人已经足够亲密,可有些时候,她依旧会对景阳的某些习惯感到不习惯。比如他的过分直白,喜欢,不喜欢,或者其他的想法,他都能直白的传达出来,似乎从来没有什么顾忌似的。   “很好看,”景阳低声道,像是为了验证这样的说法,他猛地将安锦绣从地上抱起来,顺势将她的背依靠在床柱旁,低头亲吻了上去。 第一百九十四章 是我 他的亲吻一贯不知克制,安锦绣已经习惯,她稍稍抵住他具有侵略性的姿态,身体上却不自觉的放出柔顺的姿态,这也是她保护自己的一种方法。   亲密的交缠和细密的接触,都像是为了证明一份完完整整的存在,肉体上的接触固然亲密可如果心与心不连接,却依旧会让人感到虚空,两人都明白这一点。所以当景阳终于完全停下动作的时候,安锦绣没有说话,景阳也没有说话。   屋里的宁静,两人默默的对视着,似乎都想从这沉默中窥探到一丝半点对方心中的所想。   也就在这个时候,屋里响起了喜丫头的声音。   景阳的打在她颈后的力道让她在清醒过来的时候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痛呼,安锦绣猛地回过神来,用力的想推开景阳,景阳目光冷下来自己站了起来。   “等等,”安锦绣拉住他的衣袖,手忙脚乱的从床上站起来,顾不得什么,生怕景阳会对喜丫头动手,她一时心慌,竟直接顺着高低的优势爬到了景阳的身上,以一种滑稽可笑的姿势抱住了他,同时也桎梏住了他的动作。   外间又是噼里啪啦的一阵声响,安锦绣往外看去时,喜丫头已经捂着后脖子以万分惊异的目光看着他们。   “姑娘!?”她奇怪的不是在深夜里被一个陌生男子打晕,也许就算有过这个疑惑,也都被现在自己眼前看到的东西给吓着了。   姑娘怎么在房里抱着将她打晕了的人?姑娘嫁的不是姑爷吗?难道,那个替身就是为了……喜丫头猛地想通了什么,倒抽了一口凉气往后退了一步,怪不得姑娘一直不肯和她说什么!   喜丫头的脸色又红又白,安锦绣虽然看不出她确切的在想什么,可也知道那决计不会是什么靠得住的东西。景阳托着她转了一圈,将她从自己背上整个抱进了自己的怀里,一只手握住她的两只脚,源源不断的将热力输送过去,然后抱着安锦绣在一边的桌旁坐下,动作自然无比。   “喜丫头,你,”安锦绣尽量镇定着,“你过来,我和你说,”   喜丫头的小脸绷得紧紧的,虽然对景阳冰冷的视线很恐惧,但还是鼓起勇气瞪了他一眼。在她看来,就算自家姑娘做出了什么不合礼节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这个男人引诱的!一个男人长得这样好看,总归不是个好东西来的。   “姑娘,姑爷那边呢?他虽然,虽然不该和姨娘先生孩子,可是,可是你,”喜丫头结结巴巴的,眼睛里都憋出了泪光,“万一,万一被发现了,那怎么办呀?”   通奸这样的事情,在如今的律法里也是能当场杖毙的呀。   “当时,成亲的时候不是他,可是,我嫁的,算起来就是他。”安锦绣不知道怎么说,匆匆想好的对策,却没想到被景阳开口打断。   “成亲的时候也是我,”   “嗯?”安锦绣转头,对上景阳肯定的目光,“成亲的那一天,一直是我。”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复杂   他一点一点的明白过来,也许,从一开始在他的心里,她就是不同的。不然的话他又何以从一开始就产生了那样的偏执,不想被任何人触碰,属于他的一分一毫,而她就被划在了自己的归属物里。   安锦绣看着景阳,讶异的一时之间有些回不了神。她是断然没有想到景阳会开口说这句话的,或者是这句话的内容。先是引起思索,然后带来震惊。   “为什么?”她想不出原因,只好主动开口询问。 而原因,一时之间就连景阳他自己也给不出来。   “因为,”他想不出好的措辞,却也不愿意随意编织出好听却敷衍的话来搪塞安锦绣。景阳抬起她的一缕鬓发,将之归拢回她背后大体的发束中,“也许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他的脸上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整个人都温和了起来,带着奇异的柔情,让安锦绣的整颗心都不由自主的随着他脸上的神情沉浮。   喜丫头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的互动,很有些迷惘。他们说的话模棱两可,以至于自己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他们的意思究竟是什么,姑娘和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们之间的情愫,却是没有掩藏的。自然亲密的互动,又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这样真实的情感表露在外面,就算是喜丫头也能感受到。   就像是,她想了想,才明白过来这样的画面带给她的熟悉感。无论是王氏和安秀才,或者安谨言和常氏,夫妻之间相互体贴的样子,不都是这样?   正因为她见过,喜丫头此刻也掩饰不住的有些震惊,继而就是纠结了。不知道这个男人和姑娘的确切关系,可是,他们看起来又的确是好的。   “等回城,你便重新跟着锦绣,江府那边不用去了。”景阳转头,面上淡淡的,声音也是平静,他自然也不会说,江府到时候想回也回不去了的事实。   喜丫头一愣,忽然想起刚才两人说的话,又结合了景阳现在的话,这才恍然明白过来,这里面的水,可比她自己想象的深多了。   景阳来了,再让喜丫头留在房里,安锦绣觉得不自在极了。   “喜丫头,你去福生那里看看,他要是睡得不安稳,今天晚上你就陪着他吧。”   这话里一半是借口,一半是打发,喜丫头怎么会听不懂。她低着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闷闷的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门轻轻的开起来,又轻轻的关上,安锦绣还来不及说什么,便又马上传来门闩和窗栓被插上的声音。她看向景阳的手,刚刚放下的动作才做了一半。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容易犯糊涂,似乎原本很容易脱口而出的指责,一下都梗在了后头,甚至有那么一时半刻,安锦绣差点忘了自己稍稍带着赌气的行为是什么,就已经被见到景阳的惊喜与喜悦给冲淡了理智的思绪。   此时,她总算冷静了一点,将破碎的思绪一点点整理归拢好,捡起自己方才的疑惑,重新认真的和景阳说起话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心意 “你答应过我,不会把我的家人牵涉进来,”安锦绣气愤之余更多的是有些无力。   无论是怎么样的情绪,其实她都还不确定自己和景阳任性或者发脾气的立场到底在哪里。仗着他的宠爱?可那里面的爱意到底有多少,她依旧是不太敢确定的。上一世那样收场的感情,到了这一世究竟能有多大的不同呢?说起来到底还是害怕了,不自信的。   景阳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语气如何,他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上,润玉半的耳垂上,有些控制不住的舔吻上去,看着被亲吻过的地方一点点泛起粉色的印记。   直到安锦绣不高兴的躲开了,他才停下动作,微微叹了一口气,解释道,“那个时候,你是筹码,现在,你不是。”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安锦绣的耳膜都鼓噪起来,如同在心尖上被滴下最甜的蜜糖,一点点弥散开来,甚至甜蜜浓郁的化不开来。   这段感情的开始就是让她没有安全感的,筹码这两字既是她深入深渊的毒药,此刻却又做了拯救她的解药。就如同所有被压抑的情绪被放开一个牢笼,安锦绣既欢喜又忧愁。她做不到理智的控制自己的所有情绪,所以会冲动,会任性,特别是遇见了景阳之后。而欢喜,哪一段得到回应的情感是不让人感到喜悦的呢。   安锦绣闭起眼睛用双手揽着景阳的脖颈,柔顺的将自己贴在他的胸前,声音小小的。   “不是筹码,那我现在是什么呢?”   她的耳边响着景阳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努力让子做到冷静淡然,可微微颤动的眼睫毛却泄露了她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最真实的紧张情绪。   “想要永远带在身边,想要独占,因为你的喜欢而感到高兴,这里像是要爆裂的喜悦,”景阳握着安锦绣的手将之放在自己的胸口,那一声声的心跳越发的鼓噪起来,他的,连同着她的。   “那你真的很喜欢我呀,”安锦绣整颗心都被方才景阳说的情话而放松下来,她笑的眉眼弯弯,嘴上的话也俏皮起来,原本只是打趣,却没想到景阳连同这一句也认认真真的回了。   “嗯,真的很喜欢。”   喜欢到了没有理智,喜欢到了忘记所有事情的初衷却忍不住去想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以及他们以后将要一起度过的未来。   喜欢到了想要独占。   喜欢和爱,其实是有很大的不同的。喜欢才能任性,就像是最单纯的孩子的喜欢,往往爱憎分明,也不会任何理由退却。可爱不同,爱是可以成全的。   从来也没有人能说,喜欢到了想要独占,这样的情感会有什么不对。   安锦绣依旧闭着眼睛,看不出她真实的情绪,只在眼角有些莹润的光泽,像是水光,她轻轻的嗯了一声,像是回应,然后屋子里又陷入了一会儿的沉默。   “要一直喜欢我。”   有些孩子气的话语夹杂着窗外的风雨声,相比起来甚至轻的有些微不足道。景阳的嘴角却慢慢的勾起来。   这一夜风雨交杂却又平静安稳,终于发生变化的也不只有这一段感情罢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鲜美 “姑娘,她,她还在睡呢!”喜丫头的声音慌张急促,不知在门口拦住了谁。   “什么姑娘!”又听王氏远远的斥责了一句,“改叫夫人!”   玄星笑的柔和,将手上的餐盘交到喜丫头的手里,像是对喜丫头的紧张没有丝毫好奇似的,只规规矩矩的道,“阿喜妹妹,我们不太清楚夫人的口味,你看看有什么不对的,还是夫人特别想吃的,只管和我们说便是。”   玄星这般的温柔,倒是让原本有些鲁莽的喜丫头不好意思起来,她接过玄星手的东西,笑的赫然,转身开了一条小缝,闪身进去之后又忙不迭的将门给关上了,跟就怕身后有鬼跟着进来似的。   可是喜丫头觉得,自己有她自己的顾虑,昨儿个晚上,那,那个人万一还没走怎么办?让旁的人看见,自然是不好的。   而事实如她所料,就算没走的很近,她也能感受到那重重的床帐下又另一个人的声息,这让她莫名的有些瑟缩和不自在的情绪冒出头来。   “喜丫头?”床里响起一个带着些不清明睡意的声音,然后一阵细碎的布料摩擦声,又有肢体接触的声音,随后一只手从床帐里横亘出来,原本白嫩纤细的手腕上有几处暧昧的粉红色,“东西放在桌上,你先出去吧,”安锦绣说罢打了个哈欠,犹是睡意困顿的样子。   喜丫头的心里却安定了些,无论怎么样,她的姑娘是会护着自己的呀。   她低声的应了,神情上不知怎么就带了点自得。热气腾腾的小笼包放在桌上,等她回头时,床帐里已经没了声音,连那只露在外头的手,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捉了回去。   喜丫头嘟起嘴,慢慢的退了出去。   而床帐里,安锦绣被景阳推挤在床角,与他相比起来小小的身子也被他毫不费力的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   安锦绣伸手将他挡住自己视线的脑袋推到一边,整个趴到他的身上,透过床帐去看从窗缝里透进屋子里的光线,想要得到一个大概准确的时间,然后她将视线移到了桌上的那一碟小笼包和新鲜的小粥小菜上,昨晚没吃多少东西的肚子立刻感受到了诱惑。   她在景阳面前,就算知道两人的感情,却也一直是小心翼翼带着试探的。安锦绣知道景阳对自己有喜欢,可是从来不知道那喜欢有多少,这才一直谨慎着。但经过了昨晚,她也大概知道了,在景阳面前,她早可以不用这样的。   “吃早点,”她笑着将有伸手缠上来的景阳推开,随意将绣花鞋套在脚尖上,拖拖拉拉的走到桌边坐下,先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拿起一只包子小口小口的咬起来。   包子有素有肉,夹着温热的鲜美的汁液,光是香味就让人口齿生津。可最重要的还是此刻正坐在桌边吃东西的人。   那带着窃喜与自得的神情,在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早上,却已经足够将景阳的一整天都点亮起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包子 “你要吃吗?”安锦绣自己吃了一只,倒也记挂着景阳,端着那只不大的餐盘,重新拖拖拉拉的走回景阳的身边。   包子被蒸的很好,白白胖胖的被放妥在盘子里,仍旧微微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味道。   “很好吃的。”安锦绣见景阳没有什么反应,也不管他,径直拿手捡了一只,放到了他的嘴边。   可等景阳温温的目光看过来,她又不免觉得有些拘束了。   “真的很好吃的,”她的嘴角微微上翘,像是撒娇又任性的神情。   景阳没说话,却顺从的张开了嘴,任凭她将那只小包子放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如何?”伴随着他咀嚼的动作,安锦绣的笑容一点点加深,眼里的期待也更多了些。   “很好。”   这不过是一碟子一口一个的小包子,两个人分食一盘一定是不够的。不过左右这也不是打紧的事情,安锦绣拉开窗子,由窗外的阳光判断,现在已经快过辰时了。她回过头,发现景阳已经在穿衣。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玄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屋里面。低着头,手上恭敬的捧着景阳的衣服。安锦绣被这忽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被景阳拦腰护住,低声在她耳边问道,“怎么了?”   果然又是他身边的人!   这不知戳中了安锦绣哪儿,她不高兴起来,甩手躲过景阳,自顾自的穿好外衫,做到了梳妆台边梳头。   “喜丫头,”她扬声喊道,“进来帮我梳头。”   “夫人,我可以帮你梳头的。”玄星的样子乖巧可人,声音放柔了就更像是要立时溺出蜜汁来。   安锦绣手上梳头的动作一顿,没说话。   玄星又看向景阳。   景阳没理会玄星,径直走过到安锦绣的身边,小心的将她抱进自己怀里,放在自己的腿上,轻柔的和她说话。   安锦绣装这样子挣脱了两下,便不再动,柔顺的依靠在他的怀里,连偶尔拿眼神刮他一眼都是柔和的。   玄星在原地占了四五息的功夫,忽然有些明白过来,纵然依旧有些不切实际的向往,却也知道那终究是空想了。   喜丫头从外面推门进来,看见站在房里的玄星先是吓了一跳,后又看见安锦绣平静的样子,便知道了玄星也不是个简单的。   彼时安锦绣已经从景阳的腿上下来,只被他揽着腰站着。   “愣着做什么,过来给我梳头。”安锦绣将手上的梳子递给她。   她半合着眼睛让喜丫头为自己梳头,景阳站在一旁静静的凝视着她,玄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了出去,屋里有片刻的宁静。   可这份宁静终究没有维持多久,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安锦绣并不清楚,当她注意到外面又异常的响动时,王氏已经流着眼泪猛地推开了房门。 第一百九十九章 寡妇 王氏破门而入的时候,安锦绣下意识的往景阳那边看了看,却发现那人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王氏扑上来就哭,一边哭一边说自己的女儿命苦,又一边说自己的女儿命大,惹得安锦绣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娘,你慢慢说,怎么了?”安锦绣拿出手绢去擦王氏的眼泪,却被她一把握住了手。   门外又响起一阵零零碎碎的脚步声,全都停在了她的房门口,安锦绣抬头望去,安秀才,安谨言,都站在那里。   众人似乎都想照顾她的情绪,七零八落的拼凑了一堆,安锦绣总算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而她,不由得也愣的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城里来了信,让她这个江夫人赶紧回去。原因是,江府前两日走了水,乌七八糟的烧成了一个空壳子,里里外外的幸而烧死的人不多。只是这不多的人里,偏偏有江北年和玲珑。现下江府没了主人,正乱成一团,故而马上派了人回来请主人回去。   江北年和玲珑的死讯是真是假安锦绣也没心情探知,她只惊异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左右是逃不过景阳的意思的,可这是为了什么,她又不明白了。   王氏见她发愣,连眼睛都有些空洞,怕安锦绣一时之间想不开了,连忙一叠声的劝她,“锦绣啊,听娘的,人死不能复生,你可不能犯傻啊,”   安谨言和安秀才也是从外面急急的赶回来的,大概听完事情的原委,脸上也是挡不住的沉重,还是安谨言先说话了。   “无论如何,还是先赶回城里去,后面的事情,大哥为你张罗,锦绣别怕。”   “对,对,锦绣,有你哥哥呢啊,”王氏想想自己女儿,这才嫁了人,便出了这样的事情,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又好在她两个哥哥都是疼她的,总不会让人欺负了自己的妹妹。   安锦绣呆呆的点头应了,此时她的思绪已经有点转过来,可明面上仍旧不得不装的糊里糊涂震惊极了的样子。   回了趟家,不过睡了一个晚上,她又坐在了回程的马车上,一个人看着窗外的风光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喜丫头坐在旁边陪着她,却也不敢轻易的开口说话。她现在是知道了一点其中的弯绕的,只是知道的越多,她自己也就越发的糊涂,自然也不敢轻易的开口再问,生怕说错了什么不该说的。   江府走水这事情,说起来正是安锦绣回家的那一天晚上,不知怎么的,到了半夜里江府那边就开始亮起来,红彤彤的,烧了个透亮。可也奇怪,任凭江府烧的厉害,旁边的院落却没有烧到多少,至多也只是墙面上染了黑色的烟灰罢了。   总逃不过是景阳的什么谋划的,安锦绣皱起眉头有些不悦,他没和自己说就罢了,这忽然就把她对外的名号变成了个寡妇算是怎么一回事情呢? 第二百章 克制 马车上前后总有限制,安锦绣也只得和喜丫头坐在一处面面相觑。   喜丫头忍了半天,终还是没忍住,揪着自己的衣袖,将上面的花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姑娘,这到底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安锦绣拿手随意杵着下巴,将目光从窗外移回到喜丫头的身上,也有那么几分苦恼的情绪在,她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个啊,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的。”   马车行的急促,比平时颠簸了不少,实在是折腾人。于是等安顿到了船上,安锦绣便一刻不停的歇到了床上。   这个时候,景阳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   喜丫头才关上门走出船舱,他便站到了安锦绣的床边。   安锦绣迷迷瞪瞪的半睁着眼睛,见是他,不太在意的翻了个身,没说话。   景阳随意的将自己的外袍脱了,躺到了安锦绣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安锦绣轻轻哼了一声,却任凭景阳将自己的手握在手心里。景阳本也不是话多的,不说话,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可是这个时候的安锦绣,满腹狐疑,又有那么几分使性子的意思在,他这样不声不响的,反倒让她闹不起来了。   “你 ,你简直,”安锦绣猛地翻了身,压到了景阳的半边身子上,她瞪圆了眼睛指责,半天却也想不出一个妥帖的词语,“不可理喻!”这四个字,不知在说景阳还是自己。   景阳的手在她的腰线上轻轻摩挲,闭着眼睛感受她的柔软与驯服,看起来并不介意她刚才说的话语。   “你总要和我说一声才好,”安锦绣不满的将他的手拨弄开去,自己卷着被子一骨碌滚到了床里面。露出一张气鼓鼓的小脸,打定主意要同景阳赌气的样子。   “嗯。”景阳应了一声,重新向她伸出手。   安锦绣以为他是要来捉自己,连忙卷的更好,简直像是要卷进被子里面。   却没想到,景阳伸出手不过放在了她的腰际,隔着被子似乎什么也不在意。   “下次会和你说的。”他凑过去在她的嘴上轻轻的舔了一口,舌尖湿润,勾起酥麻的触觉惹得安锦绣往后一缩。   她一点点试探景阳的底线,景阳的每一个反应都让她的爪牙更加张狂起来。因为她发现,那里面的宠爱于纵容,似乎总也看不到尽头。人都是容易放纵的贪心的生物,一旦知道可以得到更多,那么就很难再停下来克制住自己了。   因为喜爱这样的感情,从里到外看上去都那么无害。而就算它也许会带来伤害,此时此刻,对于沉浸其中的人,都是无谓又空洞的假设罢了。   安锦绣将自己从杯子里放出来,重新躺回景阳的身边,靠在他的胸前没多久就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下次要记得告诉我啊,”她浅浅的打了个哈欠,将自己的被子分给景阳一点,不多时便进入了睡眠。   船舱外面随着飘摇的河水,船身不住的晃动,伴随着拍打作响的雨水,都是不平静的。可是这片小小的船舱里,却自有一番别样的宁静与温馨。 第二百零一章 空壳 江府的现状,相比于描述里,只更让人觉得发怵。原本偌大的宅院,一夜之间烧成了一座空壳,在两边完好无损的屋宇的围绕下,更显的斑驳可怖。   可这也只仅限于江府这座宅子,里里外外,就算是码头上,在安锦绣看来,都与原先没什么变化。   江府外头指指点点的百姓不少,此刻见有一辆江府标志的马车,人群里有一阵的安静,却又马上爆发了一阵更高声的议论。不少人都伸长了脖子往前看,想看看这马车上下来的是什么人。   可到底,马车也只在大门口停了一小会儿,不过半刻钟的功夫,马车又缓缓的往前走,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小巷子是原本江家侧门的去向,现下依旧有家丁守着,犹犹豫豫的准备凑热闹的百姓,无一例外的都被拦了下来。   安锦绣不过从车窗里看了一眼,便被这大阵仗吓到,连忙后悔了先前推了景阳让替身去做这些事情的提议。她亲了亲景阳的脸颊,软声说了好几句,那眼神愣是让景阳看的都直心软。况且他打开始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自然没什么纠结的就答应了。   江府里面可以让替身去应对着,安家那里却不能,安锦绣头疼极了,心里一时不免又多了点对景阳的埋怨。要是早点知会她,她还能准备准备,现下忽然让她装作情深意切的样子,她可不一定做的出来。   她将这想法原原本本同景阳说了,却没想到景阳瞥她一眼,便附身在她的嘴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不太疼,可里面的警告意味是显而易见的。   “想都别想。”景阳冷冰冰的盯着安锦绣,“你好好的呆在我身边,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用管。”   这样说起来,好像是她眼巴巴的赶着装寡妇似的。安锦绣瞪了景阳一眼,心想自己不该同他一般见识。   他别扭又小气,左右是说不清楚的。   只她心里不知怎么的又冒出点甜丝丝的念头,压也压不下去。   其实出了这个事情,安锦绣心里是想过两种打算的。其一,难过便难过点,装过去这一遭也没什么。其二,无论怎么说,她和景阳的事情,总不可能瞒过家里一生一世,倘若要另外找时机,那与现下说了也无异。   可是这之中无论哪一种,都让安锦绣还有些踌躇,一时半会儿的是下不了决定的。   只不过,还没等她将这两股思绪整理清楚,隔天景阳就给出了第三种方案。而这种方案的前提,却是先要去贤王那里再说了。   里里外外的事情总有对外的那个‘江夫人’忙着,就算对安家,安锦绣此时也不无自暴自弃的想法,要是露出了马脚,那便顺势将所有事情都说了,总归是有那么一天的。   但去贤王那里,却完全不在安锦绣的意料之中。   “贤王?算起来,是你的叔父吗?”   “嗯。”   说话的时候,他们两个正裹着同一块绒毯躺在景阳府最高的那片屋顶上,看着满天绚烂的星光。 第二百零二章 媳妇   “我记得,似乎要费好几天的脚程呢,”安锦绣一向是有些怕路途上的劳顿的,先想到的也就是这一点。   “过几日叔父北上巡游,我们不用过去。”景阳其实喜爱极了安锦绣懒洋洋带着些笨味道的撒娇。她以为将话语里真实的情绪掩藏的很好,却分明的泄露了个干干净净。   “啊?”安锦绣的眼睛里立刻多出三分笑意,心里却有些过意不去,“怎么说都是长辈,这样不太好吧?”   “那,”景阳存了逗她的心思,笑着拨弄她的下巴,软软的,“我传书过去,让叔父在家里等着我们过去,如何?”   “哎呀,”安锦绣烦恼的钻进绒毯里,声音闷闷的,“都随你吧。”   景阳只好将她从被子里挖出来,在她的头顶亲了亲,“叔父早已动身了,算起来,最迟后天就该到了。”   “原来是这样,”安锦绣重新精神起来,也不在意刚才景阳对她小小的欺骗,重新高兴的和他说起话来。   她这般不掩饰,不防备,只让景阳的心里多了几股热度,灼灼的似乎要燃烧起来。   好在两人扭捏别扭到如今,总算找到了对两个人胃口的相处方式。   而在路上的贤王,果然也在两天之内到了。   老人的面目温和,倘若不是景阳先开口叫了叔父,安锦绣自己是怎么也想不到他就是贤王的。   好在有景阳在,安锦绣总不至于惊慌,她找了个最妥贴的问安,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没想到贤王有些惊异的看向景阳,大声问道,“怎么,景阳,你和我说这是你媳妇儿,她怎么还管我叫贤王?莫非你带错人了?”   不知贤王这话里打趣的意味有多少,安锦绣的脸颊却不无意外的通红起来,即便如此,她倒也没有往后面缩,反而是迎上贤王打趣的目光,“规矩礼法不能变,成亲这礼节没有,总还是要分个亲疏远近的。”   “哎呦呦,”贤王笑起来,“你这小丫头,嘴皮子倒是挺利索,怎么,这是怪小阳没三媒六聘的娶你了?只是要我说,现在再讲这规矩礼节的,倒是太迟了吧?”   贤王话里话外带着打趣的意思居多,可还是不难听出那里面几分轻视的意思,他看着安锦绣,就等着她做反应。   “迟不迟,这事情我说了总是不算的,倘若我说了的能算话,如今也不会站在这里同贤王扯这嘴皮子上的闲话,”安锦绣往旁边退了两步,笑道,“真算起来,在景阳府,我连个下人都算不上,也不知道怎么服侍贤王,还是让丫头们做的好。”   她说着便往外走,高高的仰着下巴,半分没有理会屋里人的反应。   贤王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不错,小阳,你媳妇儿是个有意思的,也就是你先下手,倘若让我家的那几个小子看见,定也是要抢回家里做媳妇儿的。” 第二百零三章 谁急  听了这话,景阳眉眼间的神色无大变化,想来也无意与贤王耍这嘴皮子上的新鲜,反而是心里挂念着安锦绣,行了礼后匆匆的就往外走。   贤王端起奴仆刚泡好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脸上依旧是挂着笑意的,能找到所属之人着实不是易事,景阳这孩子,前半生受的苦,往后总是有好福气的。   如今南边的地界比北边的疆土还辽阔,放眼望去又都是富庶之地,他当王也当久了。这王位就算景阳不拿去,也该好好重新想个人出来。他家里的那几个孩子,要是真说起来也不是数不上,却总是要再练练,这里面的弯绕过往究竟如何,贤王却是要重新再想想了。   也就好在,自己总算还是没老,怎么的也能再抗几年吧,就是景阳这孩子太过通透,竟如今就想明白了当皇帝其实并不多好。也就他家的傻儿子才因这事情愤愤不平罢了,傻,是真傻。   安锦绣从厅里快步走出来,一路沿着狭长的游廊往花园走去,心下定了定,略微的又泛上点后悔之意。怎么说刚才自己都是呈了口舌之快,贤王她是第一次见,先前只听闻贤明得人心的名声,可谁知道心眼到底多大?自己不管不顾的回了嘴,要说起来还是打心里将景阳当成靠山。   无论如何,有景阳在她身后呢。   虽然这么想,可是思及方才在屋里的那番对话,安锦绣又不禁在心里小小的埋怨起景阳来了。怎么说,都是他做事情先不管不顾开始的,如今倒是让自己给贤王挪揄了去。   安锦绣的脸微微绷起来,嘴角抿起。   景阳在她身后没两步就追上去,从她身后拦住她的腰,截住她的脚步仔细的看她的脸色。   安锦绣没有掩饰的意思,黑亮的眼睛里露着直愣愣的凶光。只不过里面没几分威胁的意思,倒是多了三分娇憨的可爱罢了。   她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为了什么不喜也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从前安锦绣还懂个收敛心性沉稳行事,这几日性子被景阳护着给娇惯了,如今倒是动不动就给景阳摆脸色看。   只是她这个样子,反倒是让景阳心里更软。相比于先前两人的好,那是隔了水雾隔了纱的,是生疏极了的好。可如今,她愿意对自己袒露出真性情,那说明她是真将心放到自己的身上了。   景阳只觉得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觉得有半分冒犯。更何况,她这小脾气半分无害,只让人觉得心头像是有蜜糖要化开一般的软糯享受。   景阳毫不避嫌的凑过去在她的鼻尖亲了亲,笑的清朗肆意,声音里也带着几分诱哄,“锦绣不急,这里面的事情,我自有安排着的。”   安锦绣被戳中了心事,又被打趣,小脸气的通红,她猛地推开景阳,“你急死了,我都不急!”   这话还不如不说!安锦绣才一开口就巴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再抬头看去果然见景阳笑的更加畅快。   “是,总归是我更急的,”景阳顺着她的意思把话说全了,安锦绣脸上的神色这才好些了,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这才放慢了脚步和景阳一齐往前走去。 第二百零四章 体恤 安锦绣不知道的是,这江府和景阳侯府的弯弯绕绕,安谨言和安谨行是在江府失火后第一时间就被告知清楚了的。   她先前一派天真,重生后却也没能经历什么大风大浪,总归也磨练不成多么有心思的心性。况且另说起来,景阳一直也就没有打算将他另外不堪的一面完全放在安锦绣的眼前。他打算一辈子护在自己羽翼下的人,自然是分毫都要护到周全,不容半点闪失的。   而至于她的两个哥哥,想的就更多了些。   景阳候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这一点自是不用多说。他们愿意跟着景阳候做事,加官进爵是一方面,可从另一方面来说,谁都愿意跟着一个有才能的主上做事,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差不多也就是这个道理。只是,他们为景阳候做事是一点,却不见得他们愿意将自己打心底里疼爱的小妹妹送到那样一个阴狠的男人手里。就说现下安锦绣享尽宠爱,可是情爱这事情,哪里是说的准得呢?更何况是那样地位的男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一众人的顾虑景阳都看在眼里,他懒得多说,只等着再过几日事情准备好了,到时候总要一口气堵住他们几个的嘴才好,顺带着也让自己怀里近来越养越娇的小女人主动对着自己亲热亲热才好。   整个府里上上下下似乎都有自己的事儿,竟没有找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来招待贤王。贤王倒也乐得轻松自在,自己改了行头装扮,天天在通江城里乱窜,看着哪里都是好玩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江府里莫须有的丧事也告一段落。原先老梁朝的规矩,人死既为无,不同前朝一般兴守孝一类的事情。况且对改嫁一类的事情也没什么限制,安锦绣这个江府唯一剩下的‘江夫人’,在整个通江城里一时间成了炙手可热的对象,更免不了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小小有点家底的,想着娶了她往后吃穿不愁。家里本就不错的,总是想着将家业做的更大才好。原本就传闻安锦绣的国色天姿,如今这个时候更是将她传的像是天上的仙子,请都请不下来的。   这些消息传进安锦绣的耳朵里的时候,天气已经正式入了冬,她正窝在软榻上懒懒的靠着景阳拿龙眼吃。再往南边去,天气依旧是热的,水果什么,快马加鞭的送过来,只要手头宽裕,连寻常百姓也是能买到吃的。   龙眼由丫头们剥好了,泡在冰水里放着。   安锦绣慢慢悠悠的吃,听喜丫头绘声绘色的描述她在福运楼里听见的事情的时候,她的眉头还是忍不住跳了跳。   这在自家哥哥的地界里都能说的如此精彩,那背地里还不知道被说成什么样子呢。她心里不高兴,转手将自己手上的龙眼塞进景阳的嘴里,咬着牙,“侯爷幸苦,多吃两口才好。”   景阳握住她的手低声笑起来,目光撇到她衣领下隐约的暧昧痕迹,意有所指的答道,“多谢夫人体恤。” 第二百零五章 前尘 侯爷,也就是对着姑娘才能笑成这样,喜丫头听着上头景阳畅快的笑意,心里多的却是胆战心惊。在外头时,安锦绣不在的地方,她也见过几次景阳的举止的。虽然算不上暴戾,可总是让人害怕的,那是他与生俱来的尊贵与高高在上的地位使然。   喜丫头一方面害怕着景阳的多面性,一方面又忍不住庆幸着他的多面。总是对姑娘好的不是?起码姑娘如今过的顺风顺水,畅快极了。   软榻上的两人,不知说起来什么,安锦绣原本的那点不高兴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身窝进景阳的怀里软声和他说起话来,喜丫头低着头,轻声告退出去了。   外头飘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多半是雪子,细细的落在瓦楞上,沙沙的声响像是在落雨,喜丫头在走廊上抬头看了一会儿,撑开伞往厨房去了。   门口守着两个丫头,均是低着头,一声不响的站在门廊下,伴着这飘雪静静的守着。   而在这飘雪之中,城内另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里,一个面上已经有些丰腴的夫人,正由手下的丫头扶着在屋里来回的走动。因为肚子实在挺的大,每一步都走的很是幸苦,只是夫人的脸上依旧是挂着笑容的。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看向窗外的天色,笑道,“爷没一会儿就回来了,中午吩咐厨房准备的菜,你等会儿再去看看才好。”   说话的人正是玲珑,她身边应了声的小丫头也不是七巧,这里更不是江府,可她说话时眼睛是亮的,里面满是希冀和盼头。   江府那一夜的纷乱之前,她就已经被江北年接出江府。缘由前后也避重就轻的同她说了清楚,又说这是真正主子的恩典,准了他们两人撇开原先的身份出来单过平常夫妻的生活。   要说起江北年,做了景阳五六年的替身,一直以来也就只和玲珑相处着,私心里早也就将她当成自己的妻子。自从玲珑有了身孕之后他的思虑更甚,倘若在江府里,难不成玲珑生下来的孩子还真的交给夫人养着?不明不白的,大家都受委屈。   景阳自然也不愿意让其他人再到安锦绣的面前乱晃,更也不愿意江府这个空壳再给安锦绣任何无须的负担,让江府不复存在两人自然就算是一拍即合,各取所需了。   而至于玲珑,她想的就更加少了。一直以来,她心有所属的就是江北年,与景阳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先前在江府里,她便知道自己斗不过安锦绣。且不说手腕高低,就说安锦绣背后的景阳,都不会让自己有任何的胜算。   如今她能过自己的小日子,简简单单,相夫教子,与原先胆战心惊还须时时刻刻的稳固自己的地位这养的日子不止好上了千百倍。   玲珑嘴角噙着一抹柔和的笑意,微微舒了一口气。   往后江府对于她来说,都可以算作前尘往事,不用再提了。 第二百零六章 提亲 重新说起安锦绣那边的话头,且说这原先只是在通江城里流窜的各种话本谣言,转眼不过又半个月,竟是有人直接带了礼物去安家村拜访了安秀才和王氏。这下,王氏便算是彻底坐不住了。   原先江家的变故已经让她恨不得将安锦绣带回家去好好养着,这个女儿他们一家子宠着疼着到了这么大,如今却不得不独自面对这些事情,她想想心都要疼死。也就好在大小两个儿子都是争气又重情义的,有他们两个在,她也能稍稍放心些。   可等到有人到家里说出下聘再娶的意愿,王氏和安秀才才恍然明白过来,他们的小女儿此时不知是多少人眼里的唐僧肉,都恨不得来咬一口呢。   说起来别人有这样的想法也不算奇怪。江府本就只有江北年一人,如今就连原本小妾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块没了,剩下的东西,且不说全部吧,就算有一半,安锦绣不依旧是整个通江城首屈一指的富人?况且,安锦绣的名头也在外边传的盛,两个哥哥也不是普通的,娶了她,自然只有好处。原先江家下了聘,别的自知抢不过自然也就不出头了,而本来连安家都比不上的人家就更不敢想这事情了。而现下,光是二嫁的名声,就能拖住安锦绣的一半身价,原先那些小门小户,如今也不由得蠢蠢欲动起来。   流言听得多了,安锦绣也便不太在意了。景阳听了似乎也没大反应,只那几天家里的仆妇丫头们老是频频出错,不是摔了盘子就是碎了花瓶的,就连屋顶上的暗卫都莫名的砸下来一个。   不过,这些都不算是这些天主要的事情。   花园子里,三五个人各有各的事情。   “我和你一起去?”景阳拉住安锦绣,停下她的脚步。   贤王坐在一边眯着眼睛看着这对小夫妻,嘴里嘿嘿笑了两声,便看见安锦绣甩开景阳的手,声音硬邦邦的,“我自己去。”   景阳这小媳妇儿别扭的劲儿倒是大,如今见了他虽是规规矩矩的行礼,总却不给景阳甩好脸子。   不过这点倒是贤王想的多了,甩脸子这事情,倒真不是到了他面前特有的。   景阳将江府乱七八糟的那一堆事情扔给了下面的人,安家那边的事情又全都扔给了安谨言和安谨行,自己就恨不得将安锦绣拴在裤腰带上带着,从江府到了景阳府的这近一个月,竟是一趟门都没让安锦绣出过。   昨天还是刚得知王氏正赶过来,安锦绣气的没法子软声求了不行,一时气性上来都恨不得拿嘴咬了。好歹从昨天起闹别扭到今天早上,景阳总算是开口放行了。这才得了点安锦绣的搭理,能给扔下几个字来,景阳心里已经是舒心不已了。   他回身看了后面笑眯眯坐着的贤王一眼,一手揽着安锦绣的腰,使了轻功,不知将她带到了哪里。 第二百零七章 关心 安锦绣紧紧的抓着景阳的衣袖,飘飘忽忽的落到了实地上。   景阳趁着她还迷糊没全反应过来,凑上去在她两边的脸颊各亲了一口,然后抵着她的额头,微微的放低声音,连声线也柔和下来。   “前两日我不得空,没时间陪着你回去,”   “这是事情不能让娘知道的,”安锦绣低下头小声道。   安谨言和安谨行倒是无碍,只是倘若要让两个老人知道这些事情,保不齐要受到多大的刺激呢,安锦绣可不敢赌这个。   景阳看着她低着头露出的头顶,皱起的眉头又渐渐的舒展开来。他做事情少有前后顾忌的时候,可是倘若这和她有关,景阳却也不觉得这般扭捏是什么要紧的了。   贤王是个爱凑热闹的,他在这通江城里呆了这么久,却还是觉得,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这两个小夫妻在的地方。看来看去他也就觉得这里的热闹最新鲜。   两个小夫妻躲起来没一会儿,再出来时已经是风和日丽,亲亲密密的牵着手。   “王爷,等会儿我们要出去,晚上估摸着不能陪你一起用膳了。”安锦绣想了想又补充道,“兴许明儿一早也回不来,还望王爷多多见谅了。”   “哦?”贤王直起腰,倒 被勾起了兴趣,“你们去哪儿?带我一个如何?”   “不合适。”景阳摇摇头,“是去见岳母大人。”   安锦绣的脸颊微微绯红,露出些小女儿的娇态。   “这也行啊。”贤王依旧兴致勃勃,丝毫不减半分的退却,“我只在暗中看着不说话。”   “王爷始终是长辈这样太不妥帖,等时机对了,当然是要正式见面的才好。”   被安锦绣驳了兴致,贤王不太高兴的转回头去,轻轻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们。   这几天的工夫,安锦绣早已摸清楚他的脾气,自然知道贤王这样并不算生气。再转头看景阳,他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显然和安锦绣想法差 多。   王氏是今早刚到的,此刻正在安谨言的府上歇着。   等安锦绣他们马车赶到时8,她正好睡了个清明,和安谨言常氏他们说话。   纵然江府的变故已经过了一个月左右,可是只要想起来王氏的心里依旧像吊了一块大石头一般沉重,谁让这事情跟她小女儿有关系呢。   而众人过来提亲,这事情就更让她警觉。在她看来小女儿依旧是少不更事的,没有自己给她把关,心里总是放不下。   “锦绣年纪小,你们两个离得近,总是要多多把关的,”   安谨言和常氏点头,见王氏实在担心,少不了又是软言安慰了一番。   常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偏偏什么事儿都让她家锦绣给碰着了。这还不能说,从安家回来之后,他们都没见过安锦绣一面,这安慰说到了王氏的心里,却让他们自己心里依旧空落落的。   “老爷,夫人,老夫人,三姑娘她过来了。”庆丫头刚从门房那儿跑来,赶在前头先报了信。   屋里的人一齐站起来,安子画和安子规也一下跳起来。 第二百零八章 坚毅 王氏抱着安锦绣自然又是一番宝贝心肝的眼泪,说到动情处,连周围站的人也免不了也赔出点泪水来,安锦绣就更不用说。   本来瞒着家里人这么些事情已经够让她过意不去,再想起这些天她在景阳府过着舒心日子的时候,家里人没有一个不为她担心着的,她心里就更是自责起来。只是到了如今,她也知道自己不能挑明什么,不然事情才会更加麻烦起来。   屋里点起了暖炉,热气阵阵将寒气全都压制住,隔着厚重的门帘只能隐隐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不过,这是对于普通人。之于站在暗处的景阳来说,距离并不是影响他听力的因素。   “先前北年那孩子,真是个不错的,只谁想得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呢,那个姨娘,说起来也是个苦命的,肚子里的孩子总归是让人不落忍……”   “好在锦绣终算是年轻,往后的日子,不会难过的。”常氏安慰王氏道。   王氏点点头,“这回我来,就是为了这个,”她拉过安锦绣的手,放缓了语气,“你该也听说家里的事情,我和你爹的意思,总还是要缓着来,如今事情才算告一段落,怎么也要再等时间过去稳一稳才好。”   安锦绣顺从的点头,“娘,我知道的。”   “三个月,”王氏忽然吐出个明确的时间,“算上定亲以后杂七杂八的事情,怎么也得在半年后,那个时候便差不多了。”   常氏和安锦绣都没想到王氏能给出这样一个明确的时间,而且显然还是经过考虑的。   不等她们反应,王氏兀自接道,“这事情,我和你们父亲都商量过,虽不算最妥帖的,可是女儿家自然还是要成家才好。”   在王氏他们看来,二嫁本就不如头回成亲那样有选择的余地,要想挑着好的,就要趁着这股劲头没落下,来挑个好的才是。可是先前两个小夫妻看着恩爱,这才不多久便将二嫁的事情这般提出来,王氏他们也怕触及了安锦绣的伤心事。   “这个,”安锦绣低下头,低声道,“都听家里的安排。”   王氏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放松了一些,人也稍稍提起了些精神,“人总是要往前看,别怕,天大的事情还有家里人呢。”   到底还是累了,王氏和她们说了这一会儿的话就有些昏昏欲睡,也不强撑,趁着离晚膳还有一阵子,还有时间小睡一会儿。   王氏走了,屋里便只剩下常氏和安锦绣。   先是常氏一声长长的叹息,“这事情,我知道也不怪你,只是诸多地方都太欠考虑了。”她的语气安慰多过指责,常氏站起来,手轻柔的抚在安锦绣的发间,“锦绣,嫂子差不多是看着你长大的,往后的日子怎么过,路怎么走,靠的都是你自己的决断,我们能帮上点忙,却终究不是主要的,你知道吗?”   王氏对于小女儿一贯的溺爱,巴不得将所有担子都为她抗下,常氏则不同,她教给安锦绣的是坚毅。 第二百零九章 订婚 江府后续的事情并没有人知道明确的进展,整件事情的前后,似乎除了被焚倒的那座宅院,与江府有关的任何事情都依旧照常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夹着南方少有的第二场雪花,时间不快不慢的又过了一个月。原本向安家求亲的人家,除了得到明确拒绝的,其他消息都如石沉大海一般静谧。直到另一个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搅乱了这本已经慢慢平静下来的局面。   景阳候,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向安家提出求娶的意愿。   而半月后,安家会同意这场婚礼,是丝毫不出乎意料的。这是放在南边单说,倘若放在从前统一的梁朝,这与皇帝看上了平民家的女儿有何差别呢?别说这是一门好亲事,就算这亲事不怎么样,也没有安家说不的机会不是。更何况,景阳候先前在京城虽然没挂上什么青年才俊的名号,对外也总是一副病秧子的模样。可在这乱世之中,整个京城的权贵只出来这么一家,也足够让人多想想内里的厉害关系。   谁也没见过景阳候的真面目,可这却不妨碍众人对他的想像。单从样貌上来看,恐怕没有一个朝代的皇室能比得上梁朝的贵族们。景阳的母亲是从前的长公主,父亲也有玉郎的美名,这样的两个人的孩子,就算没有天人之貌,至少也该有惊鸿之姿。   这样一个人,比起原来的江北年,只有更好,哪里有一点是比不上的呢。   先是江府,再是景阳府,只说这两样,就已经足够成为众人羡慕的理由。一方女儿家羡慕,一方男儿家惋惜,都是显眼的人,自然少不了话题陪衬。   成亲不到一年就发了一场大火将家里烧了个通透,男人和小妾都死光了,只偏偏安锦绣一人无事,流言说出来便是命硬克夫了。不过这样的声音始终是少数,更在新的婚讯传出来之时就戛然而止。毕竟那是景阳候,是通江城这一处的王者,再说这样的话,那可不是一条命两条命的事情了。   初有媒婆上门,王氏并没怎么当一回事情,毕竟这段时间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可她怎么想得到那后面的人竟是景阳候。   问过安锦绣,她则一概装作什么都不知情,少不了还要装出惴惴的模样问王氏,要是真嫁过去,哪里做不好怎么办?   王氏自然又是心肝肉疼的好一番安慰。   安锦绣则在心里将景阳用刀子刮了千遍万遍,要不是他,犯得着绕这么大弯子做这么多麻烦事吗?还得成天和家里扯谎不说。   不过,总归各方各抱着什么心思呢?在第二场雪将将融化干净的时候,婚讯已然坐实,嫁妆聘礼采购完备,唯一等着的,便只有那一场全城瞩目盛大的婚礼罢了。   王氏忙碌的心里也踏实,只有一处不解的地方,怎么无论是先前江家与如今的景阳侯府,都是恨不得订了婚事就带人回去呢? 第二百一十章 盖头 恰巧只在冬天里开的花正开的好看,陪衬着一旁几颗四季常青的树木,倘若不去看另外枯败的矮草,让人误以为这是暮春初夏的时节也不足为奇。   这天一早,家家户户似乎都起的格外的早,喂了家里的牲畜,屋里屋外该收拾的都收拾完了,抱起炕上还睡得迷糊的娃娃,跟在自家男人身后出了门,此时天才擦亮呢。   来往的路上这般全家出行的人不少,见了互相心里也都有数,总归是有一样的目的地的。   今日景阳候大婚,城里摆流水席不说,整个通江城还减了一整年的租赋。百姓们自是欢天喜地,如今正日子到了,少不得要去凑一番热闹。   二嫁少有讲究的,寻常百姓家里,拉几个亲近的亲戚吃一顿酒,再去官府盖个文书便算是最好了,于是当看到从街角那头拐过来浩浩荡荡的阵势,又不免让人感叹安锦绣的命了。   先前风光入嫁江府那样的手笔已经让不少百姓咋舌,如今二嫁入景阳府,规格却只升不降。人群里闹哄哄的,说什么的都有,伴着唢呐喜乐的声音,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安锦绣坐在花轿里,先前平静的心境也一点点泛起波澜。这一回,她是真嫁给景阳了,众人皆知,丝毫不用掩藏,也没有半点阴谋。   她轻轻的呼了一口气,双手却忍不住揪紧了鲜红的嫁衣的一角。尽管头上的花冠坠的她脖子疼,可此刻她的心里是甜蜜的,一层一层剥开不是蜜就是糖,直叫人心都酥了。   而外面围着看热闹的人,一溜的跟着车队小跑起来。   那高头大马上坐着的挺拔身影哪里看得出一点疾病缠身的影子?除了脸上的神色淡了些,光是那样貌就足够让小姑娘新媳妇羞红了脸蛋。   等轿子一路迎到了景阳侯府门口,马上的人跳下来握住轿子里新娘的手,牵引着她往外走,那个时候,众人才看见景阳候的脸上微微泄露出温柔缱绻的神色,目光柔和却只落在那一个人身上。   人群中自然响出不小的骚动。   趁着这股子乱响,不知从哪里吹来一股妖风,直直的往新娘的盖头上吹去,那盖头应声而落,掉在安锦绣的脚边。   安锦绣愕然,下意识的冲着那股风向传来的地方回头望去。   明眸红唇,比初冬的那场雪不见逊色的润玉白瓷般的肌理,这哪里是一个挑的出错处的美人儿!与景阳候相互倚靠着,两相映衬,只让两人的颜色都更艳丽好看起来。   人群中趁乱出手的景灏都不免倒抽了一口凉气,往后退了一步,却仍旧免不得被景阳暗中袭去的掌风击中,这回是真疼,整张脸都扭做一团。   景灏呲牙咧嘴的往后退去,心里恨不得将景阳咬了个粉碎,娶了这么个美人儿就算了,还不让看一眼!   他往后退着,差点撞到一个年轻妇人,那妇人的相公伸手将妇人揽到一边,皱着眉头看向景灏,景灏皮厚,丝毫感觉都没有,骂骂咧咧的记恨着景阳,转身使了轻功不知去了哪里。 正文完结 能进院子里吃酒的人本就不多,敢开口让景阳候直接过去陪酒的,那也只有贤王一个。好在这天晚上贤王十分知趣,一个人揽下了招呼各路人喝酒吃肉的活计,自让小夫妻回房亲热,冷不丁还拍了姗姗来迟的景灏一掌。   一天挨了两掌,就连景灏身子强健的,也不免觉出喉头一点腥甜来。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喝了点闷酒,也不管前来搭话的人是谁,统统给唬到了一边,就这个,差点又被贤王拍了一掌。   他苦不堪言,却只得先应付着,再不敢多乱动弹了。   稍稍再往外头去,摆的便是流水席,一拨下去换上另一拨。菜色给的齐全,酒肉也各色都有,就这么一盘子换上另一盘子的,里面的人只管招呼,外面的人只管胡吃海塞。   外面的那对小夫妻似乎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拿着手上的东西找到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   来送礼的人不少,管事一样一样的都认真记下来,此刻面前又被递了一份,头也不抬的问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是一整套珍珠首饰。”   那管事那笔记下了,又伸手将盒子打开,里面的珍珠饱满大颗,也不算是凡品。   “来人是?”   那妇人看了自家相公一眼,小声道,“曾家。”   那管事点头记下,便没有再继续招呼他们的意思。   李氏连忙道,“还托管事捎句话,我家相公先前的病还托夫人的恩情才能痊愈,下次定登门拜访才好。”   “记下了,”管事头也不抬,“下一个!”   每天想到景阳侯府搭关系的人不计其数,他们这句话真能被带到还是个未知数。不过,这显然不是李氏和曾宣最关心的事情了。   一天的热闹过去后,夕阳换成明月,斜斜的挂在柳梢头,照亮了一方小路,两人沿着小路相携往家走,纵然只有一方小院子,再也没有奴仆随从,却也有真正过日子的小甜蜜在其中。   而新房里,坐着两位均是二婚的夫妻,纵使是第二次也生出不少奇异忐忑的紧张感。   龙凤烛依旧是要点上一整夜,最后化为烛泪燃尽,也都是平静温馨的期许。   两人合衣躺在床上,只需亲密的依偎在一起就已经感觉满足极了。   “你,”安锦绣用手肘撑起身子,微微坐起来,褪去繁重的首饰和细致的妆容,依旧精致好看的脸正笑的眉眼弯弯,她的手贴在景阳的脸上,“你也太没规矩了些,这个时候,你怎么好不在外面的呢。”   “外面没有你。”景阳捏住她的手腕,拉到自己的嘴边一寸寸的亲吻过去。   有些痒,安锦绣也没躲闪,而是凑过去在他的脸上轻轻的啄了一口。   屋瓦上忽然响起两声细碎的声音,极轻极轻,下一刻院子里就响起刀箭碰撞的声音。景阳揽着安锦绣的腰,指尖往她的内衫探取,浑不在意的样子。   安锦绣那稍稍提起的神经便也全然放下去,嬉笑着与他滚进床里的大红锦被里。   也许一开始她向往的是曾宣和李氏那样平静安稳的小生活,可是日子本就是千般变化的过法,哪有那么多定数呢?总归各有各的过法。   往后的日子也许会有诸多的变数与不平静,但安锦绣只知道,往后,只要有景阳在的地方,她自然就觉得安心罢了。   过日子,重要的本就不是周遭的人事,重要的一向是那个陪伴的人罢了。   ·正文完· 番外一(崩坏,慎点) “去哪?”   “你别管!”   “去哪?”   “别废话!”   “去哪?”   “你烦不烦!”   “去哪?”   “回家啦……”   “乖,先去九垟山。”   不仅武力值不对等就连耐心值不对等的小夫妻,果然只能时而平静时而温馨,但整体抽风的生活下去吧。   作者才不会承认接下来这段番外,是她脑洞大开抽风的结果。╮( ̄▽ ̄)╭   九垟山除了是传说中一处隐秘门派的习武之地,更为出名的是那上面隐居着的医术圣手。   成亲两年,小夫妻两人却一只直蜗居在那小小的景阳候府里。两夫妻也算是荣登了,整个通江城最神秘夫妇之榜首。   北边的地界,经济也开始慢慢恢复发展,原先给个有历史的古城也慢慢恢复了往昔的繁荣。南北两地经济上虽有往来,却再没有复合之态。通江城也渐渐的变成了南方的京都,繁荣之意与日俱增。   贤王退位,其第三子继位,政策上并无大改动,南边的生活也就这样的继续下去。   这年夏天,通常去往常的避暑山庄避暑的小夫妻们,却改道去了九垟山。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小妇人肚子上多出的那一小块肉。从有了到现在一共三月多,脉象总算稳定下来,当家的便一声令下出发前往九垟山。   两人都紧张的很,唯恐有一点闪失。   九垟山的怪老头给诊了脉,一心也捧着大肚子在旁边认真的看,直到怪老头毫不留情的一个脑瓜崩敲在景阳的头上,她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怪老头的怪癖很多,能这样一声不响的就来诊脉已经是给足了景阳面子,不说师傅打徒弟本就是天经地义,就说自家媳妇儿孩子还指着怪老头指点呢。   故而景阳也没说什么,站着随他敲打。   怪老头下手重,敲在身上响的很。安锦绣听了心疼,抿了抿嘴,没说什么。   怪老头对孕妇倒是和颜悦色,一样一样仔细的嘱咐了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该忌口,什么又要多吃。就连孕期的注意事项也都一样一样说的清楚,就连女儿家的私密事他都能面不改色的说出禁忌来。   这倒让安锦说觉得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末了,怪老头提笔写了几个字,一声不响的塞进安锦绣手里,嘱咐她回去后再打开看,又恶狠狠的嘱咐景阳,让他更需多留心着纸条上的话。   两个小夫妻回了自己的房间,忙不迭地打开纸条看上面的内容。   纸条上的话语简简单单只有三个字。   忌房事。   安锦秀的脸涨了个通红,一把将纸条扔在景阳的脸上,只恨才怪老头没有下手重一点,狠狠的敲打他一番才是,心疼之意顿时荡然无存。 番外·前世(一) 本就受病痛折磨而瘦弱下来的身躯此刻占了冰冷的井水,便更如被打湿的羽毛,轻盈之余更多的是无力的沉重与死气。   对于生命的流逝,没有人比景阳看得多。他将手放在安锦绣的手腕上,探查她的脉相,那时候,他还算是冷静。   松开手,他的指尖便一点点划过她的脸颊,嘴唇,从脖颈往下,轻手轻脚的为她换去了湿透了的衣裙。   由珠帘隔绝了的内外两处,外边站着一群大气不敢出的丫头婆子。   景阳的目光依旧专注而平静,他甚至坐在床沿,拿着帕子轻轻绞干安锦绣湿漉的头发,一牵扯,她的后脑却渗出血迹,与她通身苍白的面容形成不小的对比。   “我走前说了什么?”   屋里一片寂静,忽然响起的低沉男声炸的人头皮发麻,浑身的骨头都抖起来。   “冬天的井水也是让夫人碰得的?”   景阳对于室内的寂静丝毫不以为意,兀自的继续说话。   他这样子近似魔怔,让下面的人不免更多生出几分心慌来。   赵妈妈低垂着眉眼上前一步,小声的劝慰,“爷,夫人已经去了,节哀顺变。”   景阳擦拭的动作一顿,忽然笑起来,“哦?你当我真痴了?”   赵妈妈心里一坠,正要抬头,景阳便到了她的面前,单手掐住了她的脖颈,抑制住了她呼吸的通道,赵妈妈的脸渐渐涨红,失了往日淡定从容的风度。   “你,怎么敢自作主张到这个地步?”景阳的眼神空洞,像失了人气,他的身后还躺着一具尸体,映衬着昏黄的灯光,让他更显得鬼气森森。   “女、女色,不可沉迷,爷不能为了一个、安锦绣,毁了多年的谋,谋划。”尽管艰难,赵妈妈还是说完了一整句话。   景阳一怔,目光终于完全的落在赵妈妈身上。她的眼里光芒坚定,无所畏惧。   诚然,走到这一步,她早就想过千百种自己的下场,可她早已不会去想自己的生死。爷是她从小带着长大的,爷的苦处与煎熬,她都明白。   赵妈妈以景阳的保护者自居,自然最不会容许因儿女情长牵挂着一个将成大业的人。更何况,情爱这东西是何等的飘忽,爷该明白的。   “好,好,”景阳猛地松开手将赵妈妈摔在地上,他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的躺在床榻上的安锦绣,忽然勾起一抹冷笑,“既然如此,”   安锦绣死前受过的苦,这些人一个都不能少。 番外·前世(二)   整个通江城里,一开始对他的身份就知根知底的也只有安家。提出娶亲,安家若是同意,那便是表明自己的忠心,若是不同意,那便是和景阳侯府敌对。可安家舍不下那个女儿,又不敢得罪景阳侯府,便找了安锦绣这样一个变通的方法。   景阳最恨的便是欺骗与背叛,安家一条没少,只时机不对,安家又尚有可以利用的地方,他便只先在心里记下。   转头再看嫁进府里的新娘,年纪小小,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鲜活的生气,仿若一滴水进了一锅油里,将整个江府都炸开了,将整个江府都带活了。   景阳喜欢这样的生气,可是,他更喜欢的,是安锦绣看向他时,那毫不掩饰的热烈的欢喜,单纯的崇拜与向往。   身份的掩藏之下,任何感情的破土似乎都不合常理不被允许。可是,每当她带着点稚气开口,动作笨拙却执拗的尝试的时候,他都忍不住不一点点从心里欢喜起来。   只是,她从来都试着去做一个合格的好妻子,但景阳却注定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好丈夫。甚至,名义上,她是别人的妻子,一个莫须有的人的妻子。   安锦绣得了景阳的欢喜,便被养在了后院里。就像是一只小宠物,每日翘首以盼的,便是景阳的身影。   那个时候,景阳听了赵妈妈的劝慰,多的时候只在夜里去看她一两眼。她娇小的身子微微蜷缩着,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是她最常有的姿势。   再晚一些,北边就更乱起来,他不得不去照应着,回来的便少了。   可那个时候,他还是放心的将自己养着的小夫人留在通江城里,给同样护着自己长大的赵妈妈关着的,还有那两个暗卫,理应当在任何时候都能护住她的周全。   景阳放心的走了,却不想,再回来便是她病了的消息。因此,他多留了两日,便明显看到了她的笑意与欢喜。   她在自己面前一向是顺从而小心地,一向如此,景阳便也不觉得奇怪,一日一日开始疏忽大意。   他不知道有那么多虚伪的流言进了她的耳朵,独独却少了他写去的信件。他不知道自己让人带回来给她的那么多精致的小玩意儿,后面都带在了别人的身上,成了堵她心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的暗卫能连同自己的乳娘,为了让他成就所谓的大业,舍出命来要弄死他的小夫人。   等他全都知道的时候,安锦绣已经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如同一株开败了的花。他只见了花骨朵,盛开之初就已经被扼杀。 番外·前世(三) 那天晚上,整个江府但凡同这个院子有一点关系,或者理应当有一点关系的丫头婆子都被挨个的扔进了冰冷的井水里。   用绳子吊着,计算着时间,总不至于要到死去的地步便拉扯上来,这样一个个轮着,捞上来的又被人强按着在井壁上磕破脑袋,最后抖着瑟瑟缩缩的身子一个个蜷缩在寒风吹袭的院子里。   地上扔满了早先便被割去的舌头。   景阳一个人高高的站在台阶上,脸上挂着笑意,“安安静静的,和你们夫人一样,她比你们体弱,都一声没响呢。”   他转头去看台阶下的赵妈妈,“奶娘,你年纪大了,这通江城太过浮躁,北边的静怡庵空了许久,你便过去住着吧。”   赵妈妈低头应了是,她知道,她用那前面二十多年的情分换了一条命,可是她也并不后悔。单看景阳此刻宛若修罗般的面庞,她便知道,再也没什么能让爷牵挂的东西,相比于从前,爷心里带着仇恨还更好,只有恨意才能成为动力,情爱只能拖缓了一个人前进的脚步罢了。   两个暗卫一男一女,跪在青石路面上一动不动的,景阳也不想再去看一眼,“杀。”   只一个字,便有暗卫站出来挥刀向两人砍去,两人并不躲闪,头颅便顺着同一刀的刀口咕噜噜的滚落在地上。   从他们偷偷违抗景阳的指令的那一天起,这个结果便是他们预料到的。没有人会需要一个违抗命令的暗卫,纵使他们打着为主上着想的旗号。   而那一院子的丫头婆子哆哆嗦嗦的抖了一夜,身子弱的,到了半夜便冻晕过去,到了早晨身体已经僵硬了。   剩下还有两口活气的,便拿棍子活活打死。到处都是尸首和鲜血,景阳却只管抱着安锦绣慢慢的从房里出来。   哐当一声直到整个院门被锁上,里面的尸首也就这样被曝露着,随着这个院子,甚至整个江府的尘封,随着岁月,变成白骨,后又被沙尘掩埋,成为一段隐晦的历史罢了。   那位梁朝后来的暴君,是如何杀人嗜血,如何的残暴张狂,这些都是被写在史书里的。   唯有少几本野史里将这段过往记载成动人的情史,那一夜,死去的不仅仅是那个神秘的女子,还有那位暴君最后一点仁慈与信任。   撒疯:噔噔噔灯!前世的番外新鲜出炉啦~明天继续今生的番外啦~   接下来应该会暂时继续填坑,欢宠无度吧,新文的计划暂时搁置。。。放个欢宠的链接哈,豪门高干宠文吧,娇养的女主CP腹黑忠犬男主,算是从小养成啦,已经肥了,大家可以戳进去看下。和锦绣不一样,这本真是分分钟甜的停不下来~昨天剧情回顾了下,把自己都萌到了~放心跳坑吧。 番外·童言 等安锦绣和景阳的第一个孩子呀呀学语之时,一心家里那个闹腾极了的江壬玖已经走的很稳健了。   同住在晋王府里,他每天最大的享受便是趴在小娃娃阿元的床边拿着不甚熟练的话逗她。   说是逗,可讲来讲去也不过就是那么几个字,吃?喝?乖?好好好。   江壬玖同他父亲很像,说话该怎么简洁怎么来,唯独末尾那三个一叠声的好好好却是永远不变化的。   等阿元也开始下地乱跑时,江壬玖已经能将这个小妹妹带的很有模有样了。   “哥哥,去东边花园呀?”   “好好好。”   “哥哥,咱们溜出去玩呀?”   “好好好。”   众人开玩笑时,便将江壬玖比作阿元的奶娘,这可不是么?就连奶娘都没有带着这么好的呢,阿元还挺江壬玖的话,两个小娃娃看着讨喜又可爱。   说这话时,没避着两个小孩。   阿元便有些好奇,她跑到自己母亲的脚边,顺着爬上去,环视了一圈众人,奶声奶气的问道,“你们别诓我,我知道奶娘是什么,我从小是奶娘喂大的,阿玖哥哥才不是我的奶娘。”   “哦?”安锦绣亲亲她细嫩的小脸,笑问道,“那,你说,阿玖是你的什么?”   江壬玖此时也抬着小脑袋,专注的看着阿元,似乎很期待她将说出的答案。   阿元被这么一问又有些苦恼起来,她对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知道的实在不多,更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她喜欢和江壬玖玩在一起,呆在一起,那是永远不会腻歪的,这样的关系怎么说呢?   她看了看安锦绣,又看了看江壬玖,连一心都顾及到了,却依旧踌躇着。   屋里的人都屏息等着她的回答,直到景阳走进来,打破了这一方宁静。   他走到安锦绣身边坐下,顺手将胖嘟嘟的阿元拎到自己怀里。   父亲是很少笑的,阿元却也不怕,反而顺势亲近的凑过去在景阳的脸颊上亲了亲。此举惹得安锦绣嫉妒不已,“阿元怎么从来不主动亲近娘亲的?”   景阳冷冰冰的,可却不知为何偏偏很得阿元的喜欢。   阿元笑嘻嘻的靠在景阳的怀里冲安锦绣眨眨眼,她当然要和父亲多亲近啦,母亲喜欢自己是明显的,可父亲忽冷忽热的让小阿元很心慌呢。   她低头看了一眼安锦绣和景阳自然握在一起的手,心里忽然有了答案。阿元从景阳的膝头滑下去,噔噔噔的跑到江壬玖的身边,小胖手臂一把抱住他,大声说道,“我和阿玖哥哥,就是爹爹和娘亲一样的好。”   此言一出,众人不免瞠目结舌了一会儿,还是景阳先反应过来,他看着嘴巴要咧到耳朵后面去的江壬玖,问道,“阿玖怎么看?”   江壬玖连连点头,“阿元说的好,好好好!”   两个孩子便算是达成了同盟,亲亲密密的抱在一起脸上都要笑出褶子来了。   童年时的玩笑话,长大了也没被淡忘,阿元和阿玖,倒真如他们的父母一般,贴心亲密的在一起了一辈子的光阴。 番外·完结 阿元是家中独女这样的情况一直到她五岁,安锦绣的肚子才渐渐又大起来。   等到第二个孩子出生时,那一年喜事多多,贤王的第二子景枢由海外游历回来,带回西域各国有意与南朝进行海上的商贸往来,通商这事情算是史无前例,可只一次便让人见识到了它的好处。无论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小玩意,但凡是从南朝出去的,到了西域便都成了抢手货。南朝水路一向发达畅通,这生意做起来自然也就顺顺当当。   这算是喜事之一,第二件喜事便是,那梁秋同安谨行折腾了好几年,如今总算是修成正果,将婚期定在了中秋之后的几天。   这让安家的女方都老大的松了一口气,数过去,安谨行这个年纪的时候,安谨言早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就连景阳都已经做了阿元的父亲。   喜事之三,便不那么好明着说了。和喜事之二有关,婚期终于平稳的进行了的原因是因为梁秋的肚子大起来了。这事情自然是好事,两人折腾来折腾去,折腾出个孩子来,说不好听是伤风败俗,可放在周围一群巴不得两人当天便能成亲洞房的人眼里,那只能算是天大的好事。   总之,这一年算是没个消停。   安子画这个时候已经是个俏丽的小姑娘了,十五岁的年纪,想她亲姑姑当年已经嫁人了呢。   先不说有景阳侯府这门大亲戚,便单说安家,如今在整个南朝也是有名号在的,这些年,福运楼早已经是整个南朝首屈一指的大酒楼了。   求娶的人自然不少,这事情家里人也不避讳这她,只略略选了一遍,便将几家好的放在她的面前,让她自己挑。   只是这样子来回的挑选了一两年有余,小姑娘总是这个不喜欢,那个看不上的。常氏忧心这是家里养的娇了,眼界高了,加之小姑娘一直瞧着她姑姑过日子呢。左思右想,常氏还是将安锦绣给请到了家里来。   小姑娘果然和她姑姑说的话多,安锦绣随便套了两句话便得出了小姑娘的心思来,这哪是眼界高看不上呢,人家小姑娘是早早的有看上的人了。   说来也是认识的,原先城西胭脂铺里的小哥儿,如今早已不是那个时候守着一处小铺子的孩子了。说起来在通江城也是很有名号的,胭脂铺,绸缎铺,也有好几家了。   安家的门第观念并不重,常氏又理了理前来求亲人的名字,里面果然有他。查看了一番是个品行端正的,看着又大有前途,自然也没大阻拦。   安子画嫁过去时,正好十八。   中间迎来嫁去的,有那么好几年都不太得空。喜丫头从家里带着孩子过来看时,安锦绣少不了和她说起这事情。   “累是累了点,可是想起来心里也是欢喜的。”   喜丫头深为赞同,她如今和青山也有两个孩子,时间过得快呢,不知什么身后,总也要走这么一遭,就同夫人说的一样,累是累了点,可心里是欢喜的呀。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lllllxxxxxddddd】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